第208章 “我决定回归老本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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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傅延他们赶在冰封期的最后渡海回到了弗兰格尔岛。

    白令海峡的气温在前夜回升了一点,他们回去的路上还遇到了一块摇摇欲坠的浮冰,好在有惊无险,加速驶过了。

    弗兰格尔岛上,方思宁留守在后方等着他们回来,邵秋的身体情况稳定下来,也终于从漫长的昏睡中醒过一次。

    方思宁不知道他有没有后悔自己一时冲动,他不敢问也不敢碰邵秋的伤疤,只跟他,一切都会好的。

    “我一定治好你。”方思宁。

    邵秋看起来对这件事不痛不痒,也不怎么在意,他只清醒了很短的几分钟,就再次沉睡。

    方思宁没能跟他上一句话,也没能再一次探听他的想法。

    于是方思宁只能握着他的手,坐在他床边冰冷的地板上,独自一人在静谧的黑暗中挨过漫漫长夜。

    他不愿意把邵秋交给别人照顾,于是一切事务都亲力亲为。柳若松跟随傅延走后,他们的研究室也重新关闭,于是方思宁有了大把的时间用来守着邵秋。

    他经常独自一人跟邵秋聊天,哪怕听不见回应也无所谓。他最初是他们俩年轻时候的共同记忆,后来这点事完了,他就开始分开的那些年,他求学时经历的一切。

    方思宁还怕邵秋不愿意听,于是每次都挑挑拣拣,跳过所有邵学凡的部分。

    但他的讲故事能力实在不怎么样,经常是讲到一半才想起这个故事里有邵学凡,于是只能紧急刹车,磕磕绊绊地跳过这个坑,继续往下讲。

    ——反正秋也听不见,方思宁想,蹩脚就蹩脚一点吧,无所谓。

    但他只顾着圆自己那些坑坑巴巴故事,却没看见被子底下,邵秋的手很轻地动了一下。

    这些天来,方思宁好像跟邵秋回到了被绑架的那段时间,只有他和邵秋独处着,邵秋昏迷不醒,只剩他一个人絮絮叨叨地讲同样的故事。

    半个月后,傅延他们横渡白令海峡,从邻国与弗兰格尔岛的边境线绕回来,成功回到了岛上,跟留守的后勤人员会和。

    伊甸园壹号到手的事已经传了回来,这趟出来的所有外勤人员上下都高兴得厉害,甚至有年轻上了头,从取暖的篝火里取了一根柴火棒子,举着绕着驻地跑了三圈。

    他们疯得厉害,在这座无人岛上更是肆无忌惮,有的人冲着旷野嘶吼着,嗓子灌了冷风,一瞬间哑得不像话。

    傅延和冯磊知道他们高兴,也就随他们去了。

    方思宁也很兴奋,伊甸园壹号对他来就是跟邵秋命运紧密相连的东西,他几乎一时一刻也等不下去,还没等傅延他们停稳车安顿下来,他就忍不住抓着柳若松的手,连声问他们什么时候可以回去。

    “很快。”柳若松看向远处海天交接的那一线,轻声道:“我们也很想回家。”

    在临时构建的通讯所,傅延单独跟赵近诚播了一次视频通话。

    在回来的路上,贺枫他们已经把基本的任务情况上报过一次了。贺棠他们没有抢攻,把伊甸园壹号的功劳整个丢给了傅延,他“单枪匹马深入虎穴成功在万军之中抢回药剂”。

    汇报的时候傅延因为爆炸造成的轻微脑震荡在休息,否则他一定捂着贺棠的嘴,把她从通讯器前面拖走。

    可惜这种情况没能出现,等傅延的不良反应彻底消退之后,全军区都差不多知道这件事了。

    “搞什么个人英雄主义!”赵近诚在视频对面暴跳如雷:“就你能耐吗!你三头六臂吗!万一大门一拉开人家有军火库呢!你那命要不要了!”

    赵近诚一想这事儿就又心疼又生气,一宿过去脸上起了好几个火痘,好不容易见到傅延,开口就是劈头盖脸把人一顿训。

    傅延知道赵近诚是后怕,所以乖乖闷头听着训,一句话都不敢顶嘴。

    赵近诚骂完了,自己也觉得难受,他抹了把脸,偏头避开了摄像头。

    过了良久,赵近诚才:“怎么样啊,没事吧。”

    “没有,都挺好的。”傅延:“除了邵秋——”

    赵近诚做了个住的手势,示意他别再往下了。

    邵秋的事他之前已经听过了,现在还有点缓不过来。傅延这个队是他当年亲手去选的苗子,一手一个拉扯起来的,公事是嫡系的上下级,私事上,他的年纪做他们爹都绰绰有余了。

    这群孩子冷不丁折了一个,赵近诚心疼得厉害,晚上睡觉都睡不安稳。

    “算了。”赵近诚叹了口气,道:“拿到药了就行,以后的事,慢慢来吧。”

    这段时间,赵近诚憔悴了很多,他好像一瞬间苍老成一个年迈而慈爱的老人,再面对辈儿时,已经很难长时间维持他一不二的长辈架势了。

    傅延看得分明,他偏过头抹脸的那一瞬间,有滚烫的眼泪落在他的掌心。

    “回来吧。”赵近诚:“等着给你们论功呢。”

    “知道了。”傅延:“明天天一亮就出发。”

    在外面夜长梦多,何况伊甸园壹号还是尽早送回燕城军区的好。所以傅延和冯磊一合计,决定不在弗兰格尔岛上休整了,干脆道回府,趁早各回各家。

    研究所那堆被俘虏的研究员现在用处不算太大了,但柳若松还是把他们包塞进了空的物资车里,准备如果这些人死活不反水帮忙,就把他们一起扔到郊外去种植土豆和玉米。

    方思宁作为我方人员,对这些“昔日同僚”毫无归属感,甚至在这个环节还横插一脚,提供了一份研究所内名单,活像是怕柳若松不心落下那么一两个漏网之鱼一样。

    在弗兰格尔岛上的最后一夜,谁都没有睡着。

    傅延披着厚重的防寒服走出营帐,远远地就看见柳若松坐在不远处的一块山坡上,正仰头看着天上的星空。

    这里临近北冰洋,常年不见人烟,如果不是乔·艾登将研究所设置在这里,这本应该是地球上的一块净土。

    傅延走到柳若松身边坐下,顺着他的目光抬头看去,道:“睡不着吗?”

    “也不是,就是觉得,这样好的景色,不看就辜负了。”柳若松。

    寒风呼啸,零下几十度的气温把风催化成冰凉锋利的刃,但他们头上的星空却无比璀璨,绚烂地连成一片星河,星子洒落成一片长河,像是夜幕本身,又像是具象的时间。

    连傅延也被这波澜壮阔的美所动,他的睫毛颤了颤,上面落了一块极细的雪屑。

    他好像终于明白柳若松那种见山是美见水是美的感觉,一应景色从他眼前流淌而过,最后都化作了身边人温热的吐息声。

    柳若松歪着头,把脑袋靠在了傅延的肩窝里。

    “以后还可以来。”傅延:“这也不远,你下次可以带着相机一起。”

    柳若松上山下河,去过那么多无人区,如果他喜欢弗兰格尔岛,以后有的是机会可以故地重游。

    但出乎意料的是,柳若松拒绝了。

    “不来了。”柳若松:“回去就转行,以后不往这些玩儿命的地方跑了。”

    “嗯?”傅延有些意外地偏头看向他。

    对柳若松而言,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有值得欣赏的地方,所以他天生温柔多情,不肯辜负每一寸景色。

    傅延在末世里苦苦支撑,除了想破命运之外,心眼里想的就是还给柳若松一个自由的、可以重新焕发生机的世界。

    “玩儿命的活还没干够啊?”柳若松好笑地看着傅延,道:“我是够了,以后还是安安稳稳的吧,闹不动了。”

    年轻时候追逐梦想,可历经生死回来,就还是觉得,其实只有安稳才最为可贵。

    何况——

    柳若松偏过头,看着傅延的侧脸。

    傅延比之前瘦了很多,但他的轮廓依旧坚毅又帅气,十几年的时间把他碎又重塑,他没在那些时间里丢掉自我,反而咬着牙脱身出来,成为了更加可靠的模样。

    十来年的时光静静地沉浸在他的身体里,只有柳若松才看得见那些光芒。

    ——何况最好的景色已经在他身边了,柳若松想。

    从此以后,那些山川河流,草木鱼虫,美则美矣,却都会在这个人面前黯然失色。

    柳若松忽然心里一热,他捧着傅延的脸,猛然吻了上去。

    被风扬起的雪屑融化在他们唇齿之间,冰得的温度很快被体温同化,化成一摊温热的水。

    直到很久后,柳若松才轻轻地放开傅延,用额头抵住了他的额头。

    “而且百废待兴,哪有功夫去做杂志。”柳若松:“我决定回归老本行了——”

    傅延闻言,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柳若松从毕业开始就在做户外摄影师,现在乍一听“老本行”仨字,傅延都没明白他在什么。

    “水质污染后,现在的农业水平一下子倒退那么多,种出来菜都连汤带水的没滋没味,我一想就觉得以后的日子没盼头。”柳若松忽然笑了,道:“反正我大学时最开始的梦想,就是研究杂交土豆和杂交白菜。”

    傅延扑哧一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