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轻柔温和的嗓音落入耳畔, 谢安双却宛若被兜头浇了一盆冷水,一个激灵就从醉醺醺的状态清醒过来。
“你刚刚……什么?”
他瞪大双眼看向邢温书,声线还带着微微的颤, 像是受了什么巨大的惊吓。
邢温书看着几乎是缩在自己怀中的谢安双, 轻垂眼睫, 遮盖住眸底思绪。
“我,我喜欢陛下。”
坦然的告白落在死寂的御书房中,仿佛轻得被风一裹就会消散,又仿佛重得如巨石般压在谢安双的心底。
冰冷酒意在身体间翻涌而上,这一瞬间他忽然分不清这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本能地想选择逃避。
可是一个微凉的掌心紧紧握住了他的攥着糖的手, 不给他任何回避的机会。
“我知道陛下不愿相信,但这就是现实, 并非陛下酩酊大醉后一场虚无缥缈的梦境。”
邢温书温柔而冷漠地碎了谢安双最后一份幻想。
他知道这时候绝不是向谢安双坦白的最好时机, 但倘若他不将这件事情开,他不敢保证谢安双又会对自己的身体做些什么。
在昨夜, 也就是谢安双起夜撞倒香炉架子的那一晚, 他没能察觉到房间内的动静, 就是因为他在和潜入皇宫中的茹怀聊谢安双年幼时的事情。
他才茹怀那里得知了元贵对谢安双的虐待, 得知了那时的谢安双完全就是以傀儡的姿态生活, 备受苛责却对元贵的话深信不疑,直到四皇子府被大火吞噬后, 才开始试图挣断元贵系在他血肉里的傀儡线。
这样的精神状态, 绝不可能是正常的。
邢温书在当时就忽然明白,前世谢安双为什么要烧毁长安殿, 与长安殿一同葬身火海。
——他是在为自己所背负的“罪孽”赎罪。
直到他临死前的那一刻, 元贵对他的束缚仍牢牢扎在他血肉模糊的躯壳里。
对于谢安双来, 活着唯一的意义就是死去,为了“赎罪”而死去。
他会活着,带着沉重冰冷的镣铐与遍体鳞伤的躯壳,仅仅是活着而已。
因为元贵对他的诱导掌控,他滋生出了这一方面病态般的偏执,倘若他冷漠到底,或许死亡就是他最好的解脱。
可是他动情了。
【“人的理智与情感总有一方偏重,但倘若哪边被压得过了火,迟早是会崩溃坍塌的。”】
茹怀感慨似的话仍回荡在邢温书的脑海中。
他低头看着仍瞪大眼睛处于呆愣状态下的谢安双,指尖引导着谢安双重新张开掌心,然后与他手心相对,十指相握,将一颗的糖扣在他们两人的掌心之间。
许是包装得急,糖纸裹得很凌乱,一圈都是扎人的尖角,在邢温书轻柔的力度下稍稍陷入掌心,感觉刺刺的,但是不疼。
谢安双还未从邢温书的告白中回神,愣愣地坐在原处,茫然地抬头。
他的脸颊因为酒意上头泛起红晕,唇瓣还沾着些湿润冰凉的酒液,看起来软软的,让人很想亲下去。
邢温书是这么想的,也真的这么做了。
他另一只手抵在谢安双身后,俯身将谢安双压倒,禁锢在他怀中的一方天地里,虔诚而又不容拒绝地吻上他的唇瓣。
浓烈的酒香在与他们的呼吸交错,强势的掠夺让谢安双头晕目眩,除了唇齿间流连的气息几乎什么感觉都不剩。
而偏生在这时,邢温书逐渐握紧了他们十指相扣的手,糖纸在手心越陷越深,扎出几分疼来,提醒谢安双这不是梦。
这……不是梦。
他缓缓闭上眼,积蓄在眼眶中的冰凉液体顺着眼角滑落,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夜色中。
……
谢安双再醒来时,天色已经大亮。
细碎的阳光从窗外洒落进来,偶尔还有几道欢声鸟语。他环顾一圈,大致想起这是御书房旁侧的房间
他撑着晕晕沉沉的脑袋从床上坐起来,恰好感觉有什么东西从他掌心掉下,咕噜咕噜地滚落床下。
——是一颗糖。
谢安双看着那颗糖,不久前的荒唐回忆重新涌现在他的脑海当中。
他怔怔地抬起左手,仍能明显看见手心有一道浅浅的,被糖纸压出来的印子。
原来真的不是梦。
为什么不是梦……
谢安双用力攥紧手心,轻颤着吸了口气,唇瓣仿佛还残余着昨夜独属于邢温书的气息。
【“你本来就是没人喜欢没人要的贱种,若是没有本宫,你真以为能活到现在?”】
【“你的吃穿住哪样不是本宫给你的?你真以为除了本宫,还会有人真心实意待你么?”】
【“……”】
【“如果臣,要篡位的话,臣只想篡陛下的皇后之位,陛下也愿意么?”】
【“我,我喜欢陛下。”】
两道不同的声音交织在脑海,压得谢安双几乎就要喘不过气来。
邢温书不该喜欢他的,他又怎么配得到邢温书的喜欢……
这本就是场荒唐的错误。
谢安双勉强理顺了自己的呼吸,掀开被子下床,整理好衣裳与凌乱的头发后,便看见不远处的桌上摆着碗醒酒汤,旁边压着张纸条。
“元太医陛下的药效已经退了,只是最近要多注意身体。陛下醒来时醒酒汤应当还是温的,我就在御书房中替陛下处理奏折,若是陛下有何需要可随时唤我。”
字迹中透露出来的语气是谢安双再熟悉不过的恭顺,唯有那刻意变更的称呼昭示出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想来邢温书选择留纸条而非守在房中,也是知道他并不想在醒来后见到他。
谢安双深吸一口气,最后还是把纸条拿开,端起醒酒汤慢吞吞地喝。
而在这时,他隐约听到门外传来一个太监慌里慌张的声音,像是喊着什么“大事不好了”。
他升起些不好的预感,端着碗走到门口,还未出去就听见被邢温书安抚住的情绪的太监继续:“启禀丞相大人,番东国的那位公主她、她于房中自尽了!”
“啪——”
清脆的声响引起了外面两人的注意,邢温书连忙从外面开门进来:“陛下,您醒了。”
谢安双没有理他,直直地看着那名太监:“你方才什么?”
事关重大,太监忙更详细地汇报一遍:“启禀陛下,番东国的那位公主前日午后左右于房中自尽了。”
前日午后左右,差不多就是谢安双初次从昏迷中醒来,现身长安殿之后。
他抿了下唇,冷声质问:“缘何之前无人禀报?!”
太监被吓得当即跪下,颤颤巍巍地:“启、启禀陛下,自前日起那公主就将自己关在房中,除却她身旁那位贴身宫女无人被允许进去。直、直到今日那位宫女忽然失踪,奴婢们斗胆进去,才、才发觉那位公主倒在床边面容被毁,尸首都已经凉了,旁侧还摆了封遗书。”
话的同时,太监慌张从袖中摸出一份遗书递给谢安双。
谢安双接过来大致扫了一遍,基本都是些虚情假意地哭诉,什么被冷落被侮辱,落款写了名字与时间。
事已至此,谢安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公主明目张胆地来进行什么和亲讨好他,就是想让他误以为她是要探消息或者蓄意谋害他,让他将重心放在防备她之上。
但其实她最本质的目的,就是要挑起两国的争端,给他们番东国一个进攻的借口,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所谓的公主受尽屈辱自尽身亡,实际上分明就是谋害这条路走不通,就找了个替死羔羊,然后整一出假死回国,趁势进攻。
而一日半的时间,也足够那公主逃离京城,倘若他们刻意压下公主自尽的消息,反而还会更加落人口实。
并且番东国一开始的目的就是进攻的话,他们在军备上必然早有准备,不定此时已经随时在等候进攻他们北朝边境之区的最好机会。
还真是得一手好算盘。
谢安双捏着“遗书”的指尖微微泛白,半晌后才猛地一甩,大步走出御书房去找福源:“福源,备轿回长安殿。另外派人去把叶尚书喊到长安殿。”
福源被他气势汹汹的模样吓到一瞬,随后才如平常般应声去办事。
吩咐完事情的谢安双没有同以往那样回御书房等,反倒是继续站在门口,看起来很生气的模样。
在他的身后,邢温书捡起地上那封被甩掉的“遗书”,大致看过一遍后才扭头看向故意无视他的谢安双,轻叹口气没话,收好“遗书”站在他身后,等着回长安殿的轿子备好。
御书房到长安殿的距离比到叶府近得多,谢安双回到长安殿后就坐在殿内等叶子和,同时继续无视身边邢温书的存在。
邢温书似乎也知道他意图,始终没开口过话,沉默着给他送来早膳,等他吃完又沉默地收拾走,从头到尾没有一句交流。
直到吃完早膳后,邢温书又给他端来一碗汤药,摆在他面前也没有任何要解释的意思。
谢安双:“……”
他看着汤药不动,明显感觉到邢温书也看着他不动,片刻后终究还是先一步败下阵来,只是依旧没看他,没好气地问:“这是什么?”
耳畔仿佛传来一个很轻的笑音,接着他才听到邢温书解释道:“这是元太医开的调理汤药,以免陛下昨夜饮冰酒过量,对身体不利。”
谢安双抿下唇,冷漠拒绝:“孤不需要。”
邢温书却在这时继续笑眯眯地:“当然,倘若陛下不愿意自己喝的话,我不介意嘴对嘴喂陛下喝。”
完,他又将一颗糖放在汤药的旁边。
——是昨夜压在他们掌心里的那颗。
作者有话要:
邢某人开始支棱起来主动追老婆了w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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