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将军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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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黎洛栖那双鸦羽长睫微微垂怜,话的声音在丝竹笙箫之间穿行,落于众人耳中。

    有的人生来气质浮动淡淡柔光,却不与日月争辉,没有锋芒不代表任由旁人欺凌,相反,她立于奢华的宫殿一隅,却足以让所有人的目光无法忽视。

    “辽真献礼既然是送给了本公主,我自然能处置它。”

    徽阳的声音高傲且不屑,凤眸侧向黎洛栖:“何来影响两国邦交。”

    黎洛栖浅浅一笑,没话,全凭高座上的王者定夺。

    “既然如此,那便当是一场误会,耶律王子应当不会介怀吧?”

    开口的是凤冠熠熠的皇后,看来是想将这场误会尽快结束,耶律焙嘴角勾起,朝黎洛栖举起酒爵:“世子夫人若宽宏大量,那我自然不追究。”

    黎洛栖微微一怔,眼下因为长公主的操作而让她置于众矢之的,耶律焙显然是把这个面子给她了。

    于是她端起茶盏,遥遥朝他一敬,“有朋自远自远方来,请。”

    耶律焙唇角勾笑,见她饮了茶,便仰头将酒爵饮尽,呵,有朋自远方来,却没有“不亦悦乎”,看来,这位世子夫人对他并不悦。

    这时年轻的皇帝看过一出戏后,举起酒爵,朝众臣民道:“元宵之夜,普天同庆,以和为贵。”

    圣上御言一落,又是山呼海啸的吾皇万岁,黎洛栖坐回席位,大殿中央的百花锦毯上便迎来舞姬的歌舞奏乐,好一派升平之世。

    “洛栖,母亲方才差点被你吓得喘不过气。”

    周樱俪握着她的手腕,尤其是长公主那句“放肆”,纵使她心态再稳,也怕圣上迁怒:“你怎能拿心爱之人赠送之礼作比喻?”

    黎洛栖垂眸道:“辽真的织绣工艺落后,却拿如此繁美的罗裙送给长公主,而且看纹饰与耶律王子的锦服如出一辙,母亲细想,这是为何?”

    周樱俪蓦地一愣,看向徽阳长公主,“难道不仅仅是……”

    “长公主对世子的心意我有所耳闻,只是在天家宫宴上光明正大地使手段,显然不止是想给我使绊子那么简单。”

    周樱俪心跳骤紧,“看来是真的……”

    黎洛栖眸光微眯,看向徽阳长公主,“不愧是天家女。”

    黎洛栖饮了口茶,就听斜对角一位辽真衣着的使者突然开口:“既然长公主将辽真献礼赠予旁人,是不是也要将我们王子也送出去啊?”

    辽真使者声音浑厚,罢还哈哈大笑起来,但看似玩笑,却足以瞬间让所有人屏气凝神,目光睁愣地看向徽阳长公主。

    黎洛栖不动声色地饮茶,宫宴的茶当是极品啊。

    “元将军,不过是一个误会,您就不要再提了。”

    耶律焙开口笑笑地断了这位将军的话,但那人显然手握兵权,不仅身高体阔还有底气:“我们诚心来与大周皇帝议和,耶律王子更是亲自前来,意欲和亲以保两国边境安宁,可今日本将一看,皇帝似乎并不同意盟约。”

    众人心情惶恐,唯有高座上的皇帝不动声色:“一身衣服罢了,来人,赏定远侯府绫罗绸缎百匹,日后世子夫人出入皇宫便着天家赐品。”

    金口玉言一落,黎洛栖再次引来一众目光,起身行礼谢恩,抬眸时却见长公主目光朝她掠来,似笑非笑。

    黎洛栖心头一跳,和亲,长公主不想,但这是结盟的条件,大周大可以寻另一位公主前往,但为表诚意,徽阳长公主则是最尊贵的那位。

    所以,徽阳不想议和,就拿她出来搅局,而她背后是定远侯府——

    “我看这位世子夫人,都比长公主识大体。”

    元将军笑音一落,众人面色哗然,耶律焙端着酒爵,神色松然地朝皇帝一敬:“元将军喝醉了,本王替他赔个不是。”

    “我看他不是喝醉了,是故意的吧。”

    忽然,徽阳笑音响起,也端起了酒爵,“那元将军倒是,我如何比赵将军的夫人好啊?您若出来了,本公主便认了。”

    “徽阳。”

    忽然,高座上的皇后低声制止。

    黎洛栖脸色一白,这个徽阳长公主分明就是在挑拨!

    “赵将军,赵赫延?”

    忽然,元将军的脸色微凝,耶律焙指腹转着杯盏,朝黎洛栖看来时,脸色平静,但那深邃的眉眼里显然蓄着道笑:“不知将军,身体如何?”

    黎洛栖脸色沉静,要来的终归来了,只惜字如金地了两个字:“无恙。”

    “若是无恙,又为何不出席这宫宴?”

    元将军手肘撑在膝盖上:“大周与辽真如今能心平气和安坐一室,不正是托了赵将军的福么。”

    这个元将军怎么回事,方才提定远侯府的时候还在那里开玩笑,一听“赵将军”脸色都变了。

    难不成她夫君仗多年,端着的旗号不是定远侯世子?

    这么想着,黎洛栖心底倒是有些心疼起来,有的人借家族之势扶摇直上,而有的人却视之如枷锁。

    她嘴角浅笑:“不然元将军要来我们晋安城,恐怕还能少走几日路呢。”

    黎洛栖的嗓音没有攻击性,让人生不起气来,但这话真是让在座的大周子民舒坦,若没有赵赫延,辽真还不知能占大周多少城池,来晋安城不就能少走几日路了。

    元将军的脑子还没转过来,毕竟从他只认赵赫延的名字就知了。

    而对面的耶律焙已经神色带笑地朝她举杯道:“世子夫人当真辨识过人。”

    “诶,对,辨识过人,这一点就比长公主你好!”

    元将军浑厚的嗓音一落,众人想笑却不敢笑。

    想笑元将军的梗脑子,不敢笑长公主的辨识。

    黎洛栖却一点都不想众人的视线朝自己落来,可她方才那番话倒是让皇后朝她递来了笑,不一会儿,有宫女给她端来了点心,是皇后赏的。

    “既然耶律王子也觉得旁人比本公主好,又何必勉强自己和亲呢。”

    徽阳话音一落,对面的元将军忽然道:“那倒是,和亲也要看你情我愿,若是我辽真王子不愿,弄成怨偶可就大不吉利,但我们千里迢迢来到晋安城,总是要带一位王妃回去的。”

    黎洛栖感觉徽阳的眼神又朝自己看来,“如今两国太平来之不易,今日元宵夜,我皇兄设此佳宴,众官家贵女皆来赴宴,耶律王子若有中意人选,自可让我皇兄赐婚,与其结怨偶,不若天赐良缘。”

    黎洛栖攥着衣袖的指尖紧紧泛白,先是如出一裁的衣饰,再是惹怒耶律王子,最后将这和亲抛出,丝丝缕缕的手段相扣。

    难怪星允,这徽阳长公主才是最厉害的。

    “耶律王子,皇妹年纪尚,往日被宠惯了,还请海涵。”

    华贵妃又来见缝插针,这话不还好,一更是暗示人家别娶了。

    “方才我还世子夫人比长公主好呢,只可惜啊……”

    “元将军,请慎言。”

    坐在一旁的周樱俪忽然冷声开口。

    元将军笑了声:“我们辽真与大周风情不同,话从不绕弯,长公主不愿意和亲,显然是有意撮合旁人,我看啊,赵将军若是时日无多,少夫人不妨随我们王子回草原更好!”

    “元将军!”

    忽然,耶律焙止住了这莽夫的话,黎洛栖指尖紧紧抓着腰带上的平安绳结,骨节泛白。

    眸光沉静地看向徽阳,今日这一闹,她黎洛栖就算能全身而退,名声也算是被搅浑了。

    不管耶律焙看不看得上她都不重要,让夫君与她生隙,又能借她推掉和亲才是这位长公主的目的。

    再看向列坐华清殿席位的一众贵客,皆是三品以上的世家亲眷,大周朝的肱骨之臣,却像在看笑话般瞧着一个女子与辽真使臣周旋着,没有一个人站出来为她话,没有一个人。

    她忽然觉得有些可笑。

    她的夫君守护着这个王朝,让这些人衣食无忧,有奴役可驱,有美酒可饮,可在辽真出言不逊时,却高坐庙堂,不染一点灰。

    干净,真干净。

    她都忍不住笑出声了。

    而这一笑,却让在座的人都有些渗冷,龙椅上的圣上凤眸微眯,却听黎洛栖道:“若是一个女子能巩固江山长久,还有众将士做什么?若一个将士手中有剑,还要跟随军长做什么?若一个军长能杀敌,还要听令将军做什么?”

    少女的声音清泠泠如窗外明月,她后面的话没有再下去,若一个将军能号令众将士,还要皇上做什么?

    若是一个女子能巩固江山长久,还要皇上做什么呢。

    高座庙堂上的男人瞳仁微凝,一众人后脊冒着冷汗,唯有那元将军哈哈大笑:“没有将军,这仗还如何?世子夫人伶牙俐齿,倒是比大周的其他女子都要好啊。”

    黎洛栖深吸了口气,感觉母亲隐忍怒火,指尖按了下她的手背。

    周樱俪转眸,却听耳边落下儿媳的一句:“不值得。”

    周樱俪愣了愣,只见一双清瞳隐隐有水光:“洛栖……”

    “元将军快人快语,和亲确实代表两国的诚意,方才我见耶律王子一直没有拒绝,是否也对元将军的话有所属意?”

    满座嘉宾中,忽然有道沙哑的浊音响起,众人望去,却见坐于右首的文臣正气定神闲地捋着胡须。

    “刘国公?!”

    周樱俪低声骂道:“若不是侯爷与阿时在巡防,又如何轮到他们在此放屁。”

    听到母亲这话,黎洛栖忽然笑了下,眸光一转,就看到耶律焙朝她望来,脸上的笑迅速敛下。

    但两人神情却让高座之上的人看见了。

    “今日是宫宴,也是家宴,若是耶律王子有了中意人选,朕乐见其成,只是和亲贵在一个和字。”

    皇帝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一直都是平缓而让人不容置疑,黎洛栖看向方才那恨不得事情闹大的刘国公,眼神一错,就看到坐于他身侧的刘清越。

    秀眉微凝,忽然,刘清越的眸光也朝她看来,冷笑,嘲讽。

    和这满堂花醉一样,他们却没有想过,今日能让耶律焙选女子,明日这“福气”也能落到她身上。

    “砰!”

    突然,华清大殿外响起烟花的串串巨响,黎洛栖猛然被吓一跳,这时就听皇后道:“今年的元宵烟花比往年还要盛丽,大家可前往凭阑观赏。”

    皇后的一句话,让黎洛栖心头彻底松下。

    朝她遥遥行礼,忽然,身前挡来一抹拂叶春深色,黎洛栖尚未抬眸,目光只见这锦袍衣摆随风摇曳,耶律焙的声音从头顶落下:“世子夫人,可否与本王一同赏这烟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