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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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耳边一阵锵鸣之声,凛冽的寒光掠过,黎洛栖清瞳睁睁地看见一道黑影勾破船窗,直直朝她刺来。

    忽然,拽着她手腕的力道松开,熟悉的沉木香压下,剑光被身前暗影挡住,视线越过赵赫延宽阔的肩膀,于千钧一发之际,那刺来的剑刃被他左手二指堪堪挟住,冷光一曲,那剑尖竟弯了下去。

    “闭上眼睛。”

    又是这道低沉的声音,但黎洛栖没有闭上,耳边一道裂断声响,剑尖被生生折断,澜袍袖摆一扬,断刃朝那黑衣人直刺了过去!

    刺客猛然闷声响起,黎洛栖喘出了气,再看向船窗,又有黑衣人钻入,黎洛栖不会武,只能凭嘴喝道:“来者何人,竟敢闯官船!”

    “呸!劫的就是你们这些狗官!”

    其中一人声音激愤,提刀便朝赵赫延砍来,黎洛栖吓得拿起桌上的银盆便砸了过去,喊道:“有事好商量!要钱好,杀杀的多不好啊!”

    银盆让利刀砍破,寒光再次照来的刹那,船窗外倒挂入数道暗影,朝方才闯入的黑衣人刺去,再然后,黎洛栖看不见了,眼睛让一道大掌蒙住,只听见赵赫延声音冷寒落下:“留活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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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风猎猎,黎洛栖被困在船舱,轮椅不见了,她用力拍着门:“一芍快开门!”

    一芍站在门外哆哆嗦嗦地回道:“少夫人,少爷让我看好你,他很快回来的。”

    方才黎洛栖被蒙住眼睛,眨眼间就听到窗外水声激起,再睁眼,方才刹那寒光不见了,空气中只留着血腥味,她有点想吐。

    “我要出去透气!”

    “少夫人……”

    “一芍,你再不开门,我出去就把你发卖了!”

    “请少夫人不要白费力气。”

    忽然,门外传来侍卫的声音,她心头一寒。

    门外的一芍早就吓得哭了一回,现在听房里没了声音,才算安下心来,只是下一秒,忽然传来一道异响——

    “啊!”

    一芍猛地抬眼,“少夫人!房里是不是还没清干净!”

    侍卫脸色一沉,抬手便将房门开,只是这一情急,刹那间冷风跑出!

    “少夫人!”

    黎洛栖从房里冲了出去,四处一扫,所有船舱房门紧闭,地上湿哒哒的一片,血迹被拖过,就在侍卫抓住她手腕的一瞬间,黎洛栖迈步踏上台阶,一脚踢开了通向甲板的木门。

    夜风猎猎袭来,黑夜沉沉压着船身,视线定睛的一刹那,她看见一柄冷寒的剑光伫立在甲板上,而剑刃之下躺着一道黑影,血迹汨汨,献祭一般,在它之前,跪下了一片暗影。

    而那个手执屠刀之人,指节泛冷色,另一只右手搭着扶椅,眉眼里的笑似在看一件有趣的俎肉,黎洛栖甚至能看到那嗜血暗烁的深眸。

    因为他抬了起来,看向她了。

    黎洛栖脸色煞白,她的夫君在杀人!

    “赵赫延……”

    忽然,身后追上的侍卫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少夫人!”

    “刺客到底是谁?”

    她没有挪步子,方才的画面冲击着意识,心腔震震,连问出的话都带着颤音。

    这时,有轮椅缓缓碾动的声音,黎洛栖视线变得模糊,而眼前的侍卫让开了步子,她盯着那澜袍一角,听他:“怎么上来了啊。”

    她颤颤地咽了口气,他的语气带着一丝笑,她不知道赵赫延是生气还是不在意,“是我自己跑出来的……不怪他们……”

    指尖忽然触来一道冰凉,她怔怔地抬眸,听他轻声道:“栖栖在担心夫君啊?”

    她吞了口气,浑身发冷。

    赵赫延看到她的眼神——惧怕瑟缩,也没有去回握他的手。

    “他们到底是谁?”

    黎洛栖在想,此刻的赵赫延若是残忍起来迁怒于她,那至少也让她死得明白。

    她不喜欢被赵赫延蒙住的感觉。

    “狗官,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豢养美人,欺软怕硬,敢拿刀对着自己的百姓,怎么不去杀辽真!啊——”

    那破口大骂的黑衣人再次被捅,黎洛栖吓得脸色一白!

    赵赫延眉眼骤然冷寒,朝侍卫道:“把夫人带回房。”

    “不对!”

    忽然,少女清丽的嗓音响起,“不是,我们没有!”

    再然后,黎洛栖被一芍带了回去。

    她躺在床上,房间里熏着香,没有了血腥味,可脑海里全是那一片跪在地上湿漉漉的黑影,像烟雾一般萦绕心头。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船舱门被推开的声音。

    鸦羽般的长睫颤颤,月光安静地落在这姣好的容颜上,少女洁白如雕塑,只是闭着眼睛,不见人间。

    她听见浣水的声音,衣物窸窸窣窣的摩擦声,缩在被子里的手紧紧拧着,心跳不可以抑制地因为害怕而加速。

    赵赫延握着剑柄往下扎入,原来这就是他所的,尸横遍野的冰山一角。

    他杀人甚至眼都不眨一下。

    审问这种事还需要他来么,他就那么喜欢看血吗?

    忽然,更浓郁的沉木香压了下来,是了,他在掩盖那股血腥味。

    她背过身去,他的手臂就揽上了她的腰。

    “脏。”

    她。

    赵赫延的气息染在她的脖颈上,只是箍着她腰身的手更紧了。

    黎洛栖深吸气,男人在她脖颈处的呼吸加重,赵赫延在生气。

    只是两息之后,箍着她腰的手松开了。

    耳边是寝被衣物摩挲的声响,黎洛栖清瞳微睁,身体先于意识转过去,她看到赵赫延褪了寝衣,露出宽阔的后背。

    月光滑落船窗,在他后背掩上一层薄纱,可这明暗的阴影却将他身后的伤疤勾勒的更狰狞深长。

    她心头猛然一跳。

    以往给他擦身体的时候,他坐在轮椅上,躺在床上,她根本没敢去仔细看,可如今他坐在床边,将背后露给了她。

    “你是将军……”

    她深吸了口气,声音不可置信道:“为何不解释,为何还要动手?”

    “大周与辽真的盟约已成。”

    男人将寝衣扔到地上,不轻不重,却砸进黎洛栖的心头。

    “朝廷赋税徭役加重,这些人愤世嫉俗,找个人来恨罢了。”

    “你既知道为何还要动手!”

    黎洛栖话时眼眶顷刻润出一层泪,她以为赵赫延再怎么性情偏执,也是为大周征战的将军:

    “你才是最有资格反驳他们的人啊!你现在却拿着剑对着他们!”

    赵赫延忽而冷笑了声,侧身朝她看来,眉眼冷寒:“夫人,是他们先拿剑对着我的。”

    黎洛栖神色怔怔,“他、他们只是对朝廷不满所以才会如此,如果知道你是赵赫延……”

    “知道赵赫延不听皇命,擅自领兵闯入辽真腹地,最后落得残废下场?”

    黎洛栖用力摇头,“不是不是,像那天书先生所言,大家都记得你的功勋,哪怕是失败了,但是你已经为之付出一切了。”

    “没有,赵赫延贪生怕死,捡了条命回来,落得大周要与辽真求和岁贡,呵。”

    黎洛栖心头震震:“谁的,是那些刺客的吗!”

    赵赫延眉骨深邃,仿佛蓄着燕云经年不散的雪,“将军百战死,壮士十年归,知道下一句是什么?”

    黎洛栖咽了口气,“归来见天子……”

    赵赫延笑了声,“诗念得多好听啊,可惜,事实是他们的兄弟从了军,命埋在了燕云,换不回地,还要求和,而这个王朝则继续吸他们的血,徭役赋税,逃不掉。一个王朝的议和,是连同这些百姓也要跪下。”

    黎洛栖瞳孔怔怔,“所以他们就是冲着你来的……”

    赵赫延躺回床上,黎洛栖只觉一道寒意侵入,她忍不住了个哆嗦。

    淌过尸山血海,背着整个王朝希望的人,若是死了,自有人为他立传塑庙,而若是活下来了……

    自古,人能造神,也能毁神。

    黎洛栖垂眸看着他,指尖轻轻触着他的指腹,他没有握回来。就像方才在甲板上,她收回的手。

    赵赫延很气的。

    黎洛栖躺在他身侧,看着男人如山峰般的眉眼鼻梁,轻轻道:

    “我还听过一句话,’等终军之弱冠,慕宗悫之长风’。前朝虽已覆灭,但为中原下领地的终军和宗悫,却没有随王朝的倾覆而被遗忘。现如今大周已与辽真签下盟约,放弃了燕云,夫君也不要觉得一切希望都没有了。”

    赵赫延眸光微侧过来,漆黑的瞳仁里凝着少女姣好而精致的容颜,他似乎有些不相信,一个看着柔弱、他受一点伤就拼命掉眼泪的夫人会出这种话。

    男人嘴角勾了下,“哄我?”

    黎洛栖从床上坐直身,寝衣松松垮垮地挂在她圆润的肩头,月色薄薄地滑落,锁骨精致,她端坐着便是一尊易碎,让人恨不得死也要保护的稀世珍宝。

    可她出来的话,却不是一个徒有外表,受统治王朝荫蔽的贵族少女会出来的:

    “如今你还记得宗悫与终军是受哪位皇帝之命出征么,皇帝是谁不重要,能让百姓扬眉吐气,能让中原人为这个王朝而骄傲才最重要。虽然朝廷低头了,但是你没有死,你的结局不应该是那场败仗,你应该站起来,不为哪个皇帝,而是为自己一战。”

    少女眸光清凌凌地落在男人脸上,神情认真而专注,琉璃般的眼睛绕着一圈水红。

    男人看着她,了句:“大逆不道。”

    黎洛栖心跳骤然发紧,猛地钻入被窝里,背对着他。

    没一会儿,赵赫延的手就拢上了她的腰,黎洛栖咬着牙齿,身子紧张地轻颤了颤,男人的气息缓缓加重,吸着她脖颈间的香气,他:

    “我不会死在战场上的,若是非要有一种死法,那便是将我的血流干,为你点绛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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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冬日的夜晚出奇的长,偌大官船底层没有窗,空气中散漫着浑浊血气,混着潮湿和恶臭,于昏暗中摇摇晃晃。

    两侧船舱以铁杆分隔,烛灯照过之处,如平静无纹的水波激起了涟漪。

    有人躺在草垛上流血,眸光愤恨地看向那道光,却见持烛台之人身形娇弱,抬起的手素白纤细,轻轻地掀下斗篷的帽檐,于这片狰狞炼狱中,露出一张不染尘埃的仙净容颜。

    “开门。”

    这道声音低声落下,囚室里躺着的人全都朝她看了过来。

    “呸,懦夫!自己不敢来竟是找一个女人——”

    “啪!”

    忽然,一道清脆的巴掌声响起,众人一惊,却是方才那柔弱的娘子动的手!

    “自己不敢从军,了败仗便如一条愤世嫉俗的狗,竟敢咬起将军,你算哪根葱!辽真的使者还在晋安城没走,有本事将你们的刀去对着他。”

    圣洁的少女眼眸清冷,在众人惊愕之际,淡漠地了句:“来人,把他们都丢下水里喂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