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细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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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烟雨蒙蒙,天香酒楼门口的客人却络绎不绝。

    之前便听到不少人夸姜家女儿的手艺好,但踏仙楼连着几日没开门,听?这天香酒楼是她父兄的产业,便都慕名来尝尝。

    一道豆绿色的糕点垒在盘中,怎么看怎么像绿豆糕。

    有人尝了尝味,比寻常的绿豆糕稍微苦一些,可是——

    “老板、老板,我点的明明是抹茶蛋糕,但你送来的怎么吃都是绿豆糕,你来解释解释?”

    不远处接客的姜成赶紧跑过去,脸上松弛的肉抖了几下。

    自从姜远接手这天香酒楼后,他便没怎么来过了,但这几月客人少,酒楼生意不好做,他就又过来做掌柜的。

    他看了一眼那绿豆糕,这已经是糕点师傅做出来口味最像的了。

    “客官,这的确是抹茶糕,色绿味苦,还带有回甜,怎么不对?”

    那人听他的解释,一时语塞。

    吃过的人的确是这么形容的,可若是这样的味道,又哪里称得上美味?

    “真是夸大其词,让人白高兴一场。”

    他皱着眉给了银子,满脸不悦地离开了这里。

    “不懂欣赏。”姜成看着他的背影啐了一声:“你以为做成这般味道容易吗?”

    “姜老板。”门口出现了几个穿着富贵的人,为首的男子大约四十来岁,宽鼻深目,此时正笑眯眯看着他。

    “周老板!”姜成神色一转,如同见到了久未谋面的亲人。

    这人正是之前想要姜诗雨嫁去的周家老爷,而他那个大儿子正站在他身后,四处量。

    “上次借的银子可还够用?要不要我再借些?”周老爷神情同样亲切,仿佛二人是最熟稔的兄弟。

    他家是卖绸缎的,家里又有做官的兄弟,钱权都有,从来都是姜成眼中的好亲家。

    “不必了,现在客人回来不少,周兄莫担心。”

    姜成带着他们到雅间入座,询问来意。

    “听闻令爱在宫中做事,上次可听我弟弟?了,似乎她做的饭菜颇合九千岁的口味,虽是女儿家,但也是前途无量啊。”

    周老爷这话已经算是直白了,姜成自然懂他的意思。

    “哪里哪里,再前途无量,不也是周兄的未来儿媳妇么,都是一家人。”

    周老爷听了这话,抚掌大笑,直夸他教女有方。

    这其乐融融的两人似乎都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把姜宁逼进宫的。

    “亲家。”周老爷热情地喊了他:“什么时候找人来算算吉日,我儿可等不及了。”

    姜成看了眼他身后站着的两人,一个神色傲慢、眼下发黑,这是周家大公子,但另一个高鼻深目、颇有风度……

    “这位是?”姜成开口问道。

    “这是次子,家中妾室所出,叫周桓。”

    姜成了然地点点头,?上场面话:“这相貌真是颇得周兄神韵,令人艳羡啊。”

    “不提他。”周老爷将那位看着就发虚的大公子推上前:“我儿为了诗雨,可是遣散了所有妾室,就为了迎娶正妻过门。”

    那位周大公子猛地瞪大眼,还没开口便被周老爷按了下去,他看向姜成,开口道。

    “听?她最近常常出宫,但一直无缘得见,这一次来酒楼也是想碰碰运气,不是令爱可在?”

    姜成笑着看向了窗外,正想找些借口,楼下突然传来一阵喧闹的锣鼓声。

    “瞧一瞧看一看,我家的枣糕比蜜甜,不甜不要钱。”

    声音清亮有力,直直地穿进了几人的耳朵。

    屋里的几人神色各异,姜成因这熟悉的声音皱眉,周大公子因为新奇抬脚走了过去,周桓则像是在思考。

    几人围在窗边往楼下看去,正有一男一女推着摊车到天香酒楼门前叫卖,男子不认识,女的赫然就是那个进了宫的姜诗雨。

    她的摊车盖着盖子,让人看不见里面是什么,但摊车顶部倒是写了踏仙楼三个大字。

    因为阵仗太大,吸引了不少前来天香酒楼试菜的食客过去围观。

    姜宁笑眯眯地看着大家,随后在桌上摆好盒子。

    那些盒子是用细竹片编制的,方方正正,带着淡淡的青色,里面似乎装了一些东西。

    姜宁拉好旗子,让踏仙楼三个字平平整整地展现出来。

    “真正的踏仙楼糕饼,姜宁做的,绝对好吃。”

    她拍拍自己,神色可以?非常自信。

    “骗鬼呢?味道很是一般。”刚刚才从天香酒楼出来的食客不屑道。

    这种被骗得如鲠在喉的感觉他还记在心里。

    有人看了一眼,好奇地问道:“你们不是一家人吗?”

    姜宁指指招牌,摆手道:“毫不相干,不过或许一两年之后天香酒楼被我收购了,那就是一家了。”

    “做什么梦呢?”姜成在楼上哼了一声。

    “谁在门口撒野?”天香酒楼内冲出一人,正是姜诗雨的哥哥姜远。

    他看到姜宁的一瞬间,先是不耐烦和愤怒,骤然想起什么,神色又平复许多。

    他到底还是有些忌惮,便随意挥挥手,让她离开这里:“走走走,酒楼门前不让摆摊。”

    “我怎么没听过这条律法?”姜宁依然笑着。

    她没再理他,而是看着周围人,继续?道。

    “我知道诸位有些不信我做的东西,所以带来了这些。“她指指摊上的方形竹盒。

    “这里面都是不同的糕点,只要三十文,随意带走一个,如果有一个不好吃,我就在这里,大家随意骂。”

    虽然是要来狠狠假,但姜宁也是抱着赚一笔银子的心思来的。

    这里算是主街,客流量大,这样开盲盒的方式最好买。

    她对自己做的糕点有信心,只要第一个好吃,尝到了甜头,后面就会忍不住想试试其他的。

    三十文一个,?贵也不算贵,但就是没人当这个出头鸟。

    姜远忍不住嗤笑一声,他走到摊前,正要随手拨弄一个竹筐,手指便被姜宁拍开了。

    她走出摊车,看了姜远一眼,做出一个抬脚的动作,他便立刻捂着下面后退了几步。

    之前姜宁踢他子孙根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楼上的周桓看到这幕,忍不住笑了一声,不只是他,周围人都笑了起来。

    觉得自己被羞辱了,姜远想给她一点教训,但这里人太多不好动手,只能指指她,转身离开。

    “你等着。”

    一副放学别走的架势。

    看样子像是去搬救兵了,但姜宁根本不在意,不仅如此,她还要谢谢他,多亏了姜远,此时的气氛缓和多了。

    一位方才笑得开怀的姑娘走上来,顺手将三十个铜板扔进了她的钱罐里。

    “有意思,那我便来试试。”

    围观的人都不是常去书院那里吃饭的饕客,他们大多都是京畿常住的百姓,所以没怎么见过姜宁做的东西。

    这些竹编的盒子都一样,那姑娘着实很难选择,她看了姜宁一眼,随后俯身下去闻了一下。

    其中一个盒子透出一股清甜的葡萄味,一闻她就喜欢。

    “我要这个。”

    姜宁把盒子递给了她,顺手递给了她一个食指长的勺子。

    盒子开,露出淡紫色的糕点,它是三角形的,一层叠一层,里面还嵌了葡萄,一开便嗅到了酸甜的葡萄味。

    这葡萄味在这夏日可谓是消渴止烦的佳品。

    她舀了一勺放进嘴里,入口绵软酸甜,还有些许冰凉的触觉,随后带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在舌尖化开。

    “不甜啊。”这姑娘看起来有些惊喜。

    不论哪个时空,甜品不甜才好吃是刻进灵魂的共识。

    她惊喜的神色显然动了别人,当然,最重要的还是这葡萄慕斯的味道飘进了别人鼻子里。

    “我也来一个吧。”

    “我不爱吃葡萄,倒是有些好奇其他的是什么?”

    你一言我一语,大家给了钱,满怀期待地掀开竹盖,看看是不是自己想象的那种。

    没买的好奇会买到什么,买了的好奇下一个是什么,开盲盒的心态在此时显露无遗。

    姜宁自然是美滋滋收钱。

    围的人太多,就连天香酒楼里面正吃着的食客也跑了出来。

    “逆子,就是要气死我!”

    姜成已然忘了身边的周家人,他猛地甩开袖子,咚咚咚地下楼去了。

    “爹,这个姜诗雨倒有些意思,儿还没见过这样的。”那大公子饶有兴趣地看着姜宁,不由得舔舔唇。

    他之前想娶姜诗雨,就是看中了她那股柔顺劲,但今天好像看见了她不一样的一面,倒是比之前有意思多了。

    不知这样鲜活的人玩起来是什么感觉,她反抗起来一定很有意思。

    “你可是要注意些,若是他真和那位有些关系,嫁进来我们可不能磋磨她。”

    周老爷?是这么?,但话里的宠爱却是肉眼可见的。

    周桓闻言看他们一眼,面上没有反应,但心里却是有些不悦的。

    待姜成走到酒楼门前时,姜宁摊上的东西早已卖得差不多。

    她看着自己这位便宜爹爹,把最后一份蛋糕递给了他。

    “要不要回去再研究一下?或者你可以直接问我,只要你问,我一定会?。”

    姜成本想指着她鼻子破口大骂,但想着那婚姻事也就把火气压了下来,他神色缓和了不少。

    “女儿,不要闹脾气,想回来你还是可以回来,你永远是我们姜家人,你看看你这是做什么?”

    周围拆盲盒的人放下手中事,略显好奇地看了过来。

    盲盒再好玩也比不上听八卦。

    “我要回也是回宫,上次可是你把我撵进去的,忘了?”

    姜宁毫不在意,收回蛋糕自己吃了起来,还不忘摇摇罐子里的铜钱给他听。

    她这么一提,周围人便都想起来了。

    到底是住在这里的人,当初姜宁跑了大半个京畿的场面似乎又重现眼前。

    这样想来,他们关系不好倒是正常的了。

    这话一出,她明显不想给他台阶下,姜成脸色沉了一些。

    “都是气话,我们是你的亲人,怎么舍得那样对你,让你进宫也是为了你的前途着想。”

    他这么一?,倒好像她进宫是他们帮的了。

    “周家公子依旧对你念念不忘,他可是个痴情种,等我们算好日子你便嫁过去吧。”

    其他人默默嘘了一声,谁不知周家公子是个什么样子,竟能用痴情来形容?

    “天还没黑你就做梦?怎么不?算好日子你就入土?”

    姜宁撇撇嘴,觉得无趣极了,她锁好钱罐,准备推着摊车回去。

    “店现在书院对面,之后可能要搬,大家有缘再见,就是别来天香酒楼了。”

    “等等。”

    姜成拦住她,往身后酒楼看了一眼,那周老爷还在那里等着见她,至少得让姜宁上去看一眼。

    “我是你爹爹,难道我们还会害你不成?”

    像是为了姜成的脸,姜远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官差往这边来。

    “就是她,乱摆摊,还妄图动手人。”

    姜宁:“……你们确实不会害我。”

    这次不比之前,姜宁没那么害怕了,她又没犯错,而且就算真的进去了姬恪也会来捞她。

    被叫来的官差常常来天香酒楼吃饭,吃过他们不少好处,这次也只是来充充面子而已。

    为首的那人清清嗓子,走到姜宁身前,正准备警告几句便看到了她的模样。

    “……”

    如果他没有记错的话,他在府衙内见过她的画像,而那些画像上的都是要他们少招惹的人。

    话语在舌尖转了个圈,他转头看向姜远:“这位姑娘犯了什么?”

    姜远愣了一下,他声开口道:“胡大哥,什么意思?”

    那官差离他远了些,一脸的公事公办:“并没有律法规定不能在酒楼前摆摊,下次若再谎报,拿你是问。”

    姜远:?

    姜宁:……哇。

    姜远辛辛苦苦请来的官差,没有斥责姜宁不?,甚至没有待够一盏茶的时间。

    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

    人群中顿时发出一阵哄笑,虽然不明白官差为何走了,但他们知道姜远吃瘪了。

    “哥哥人缘真好,谎报情况官差都不抓你呢。”

    姜宁羡慕地?了一句,随后推着推车大笑着离开了天香酒楼。

    “姜老板,你店里还有没有,我想要个荔枝的……”

    不少还想买的客人跟了上去,姜宁确实从这里拉了不少人。

    楼上几人看着这情形,周大公子有些担忧:“爹,他们似乎闹掰了,这婚能成吗?”

    “不成也得成。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能抗吗?”

    若是硬来,她怕是会找那位大人物帮忙,这不过是最后的办法,在这之前,得来些软招让她心甘情愿。

    周老爷皱皱眉头:“她之后应该都会去开店,你多去那里走走,安排一下。”

    “是。”周大公子眯眼看着姜宁的背影,只觉得心潮澎湃。

    *

    下朝后,御书房。

    已然是八月初了,早上待在水榭难免有些冷,姬恪二人便把阵地移到了这里。

    太子看上去似乎有些心事,微微垂着头便进了房。

    而姬恪被守门的太监叫住了。

    “大人,这是姜宁给您送的早饭。”

    姬恪脚步一顿,隐在宽大的袖袍下的手微微一动,似是有些犹豫,但他还是接了过来。

    雨滴在油纸伞上,拍出噼啪的声响。

    他静默几瞬,还是提着食盒去了另一个房间。

    这是惯例,送来的奏折先由太子过目试着批复,等他弄完后他再过去查看。

    此时这个供他憩的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姬恪放下纸伞,匆匆坐到书桌前,细碎的额发上沾着一些细雨,将他的脸衬得更白了几分,显出几分清冷的距离感。

    他抬手带来那个食盒,许是宫里的太监保存得当,此时它们还热着。

    袅袅热气顺着飘进了细雨中,姬恪掩唇低头咳了几声,一到雨天,不论是寒暑,他咳嗽的频率都会高一些。

    咳嗽过后,他从食盒里取出那碟点心和酸梅汁,他的手还带着雨水的凉意,此时碰到这个盘子竟觉得有些暖。

    但看清盘子里的东西后,他又沉默了。

    那是一个个颜色漂亮的莲花酥,花心看起来嫩黄美味,花瓣是粉红色的,层层绽开,脆弱又漂亮。

    她是在提醒他昨日的事么?

    屋外雨滴湿着树叶,一点点细雨顺着大开的窗户飘湿了半块木窗台。

    他原本是看着食盒里的莲花酥,注意到这细雨后便起身去将支窗再关一些,垂眼时便看到了窗台上的一盆紫丁香,下面还压着一张字条。

    ——今日开心吗

    唇角抿出一个轻轻的笑意,但很快便被他压了下去。

    他不知道为何姜宁突然给他送花。

    他转头看着插/在瓷瓶里的水莲和紫薇,心里疑惑,难道她喜欢花?

    ……

    姬恪轻轻叹口气,似是有些苦恼这花的去处。

    放在房里显然会影响他的思绪,但退回去又不好,思来想去,他把花又放回了窗台上。

    他拿起一个莲花酥,先是细细端详了一会儿,下口前有些犹豫。

    他不会做这样的糕点,但看起来似乎很复杂,这花瓣这么细致,是她一点点揉上去的吗?

    就这么一口吃了会不会有些浪费?

    今日的他犹豫了太多次,也不差这一回,他索性放下莲花酥,饮了一口酸梅汁。

    他爱咳嗽,若是太酸太黏的东西吃起来可能会有些不舒服。

    但这碗酸梅汁不知放了什么,不仅不黏,还有一种顺滑的甜意,喝下去甚至有些清爽,喉口很舒服。

    喝了一些后,姬恪再次拿起那莲花酥,抿抿唇后咬了一口。

    酥脆香,不会过于甜腻,味道恰好,油脂味也很适当,吃下去后他的胃好像舒服多了。

    姬恪一边吃着美食,一边看向窗外,视线再次扫过那被他放在窗台角落的花。

    一大串紫丁香上只开了几朵,柔嫩的花瓣被细雨捶,一颤一颤的,看起来哀愁又可怜——

    怎么看怎么像垂头的姜宁。

    真是怪哉。

    姬恪揉揉眉心,放下吃到一半的莲花酥,把紫丁香往里移了一些,恰恰躲过飘进的细雨。

    作者有话要:

    笑死,姬恪以为姜宁送他花是因为她喜欢花,没想过她想追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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