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和风
秋风瑟瑟,尽管天上有太阳,此时温度却绝不算高,在场坐着的许多官员都裹紧了官袍。
在这次之前,秋猎一事原本是用来选拔各位皇子骑射的,也是给臣子选边站队的机会,但自从先帝去世后,这倒像是出来游玩一般,不过也是活受罪。
大家只能坐在位置上看着那些西域人和武将一同比试,那些人骑马倒是火热,但他们只能坐在凳子上吹冷风,刚泡好的茶没一会儿就得冷,吃的也凉了,最重要的是和太子没话聊。
大家瞅了一眼坐在高位的太子和郑皇后,随后又凑在一处低语。
“姬大人今早怎的只参加一个秋猎仪式就离开了?”
这是一个官问的,他原本是不能参加这样的宴会,但为了和姬恪献媚,他还是和人换位子来了,却没想全程见到姬恪的时间只有半个时辰,仪式一散他就匆匆走了。
另一人同他交好,不由得瞪大眼看他:“你是真不知道假不知道?魏王被驱逐出京畿了。”
“什么?我近日上朝没看到他,还以为他病了。”
“魏王真的出京了,在我们这里早就传遍,你以后可千万别提到他。”
两人同时噤声,不禁往高位处看了一眼,太子正坐在那处,神情看起来有些不愉。
谁都知道太子党派、姬恪以及魏王是三方平衡,魏王更是诚帝留在京畿制衡姬恪的一枚棋子,现在这枚棋子被姬恪移出局了,余下是什么情况自不必多。
“是何理由被驱出京畿的?”
“这种事我们如何知道?能移走魏王,想必是被抓住了什么不能扭转的把柄。”
有人也加进了讨论,坐在此处的都是官,魏王出宫的理由是秘密,他们并不知情。
此时底下的官猜测纷纷,老臣都在饮茶绕话圈,郑丞相时不时看郑皇后一眼,可她却像是没察觉到一般,只顾着和太子话。
自从上次不欢而散后,他和郑皇后的联系便断了,偶有几封送回家里的家书也只是在祝她母亲身体康健,这大概是要彻底和他断了消息。
听闻郑皇后前不久常常去找姬恪,不定已经入了他的党派。
送进宫的女儿不再听话,自然也不想做他郑家的倚仗,他心中有些低落,却也止不住自己的忧虑。
想必姬恪要开始清理魏王党派的人了。
……
“今日是庆典,太子应该开心一些,不是垂头丧气。”
郑皇后此时一扫平日里颓丧的作风,坐得端庄,妆容大气,俨然就是大家心中那个母仪天下的人。
谁也不知道平常在后宫处理事物的她是个什么暴躁模样。
太子点点头,又看着远方抿起了一个淡淡的笑容,那弧度像极了姬恪。
按理他应该一起去秋猎的,可他不敢骑马,只能自己年岁尚,不宜骑射。
“刚才太子就应该应约而去的,铁甲军在旁,不会有人伤你,既然要做一国之君,就得有勇气向上突破。”
郑皇后借着喝茶的遮掩了这么一段话。
茶水刚入口,那被秋风吹出的凉意刺激着舌头,带起一阵清苦味,没有半点回甘。
“啧。”
她不耐地皱起眉,随后意识到自己在的场合,便把茶水放了回去,再抬眼时又是那个端庄的郑皇后。
“兰草,让人去烧些火炉来,这茶都凉了怎么喝?”她扫了案牍一眼:“姜宁不是来了吗?她做糕点没有?”
兰草也声回答:“没来,听闻是病了……不过姬大人一直在照顾她。”
兰草自己这话都得有些犹豫,她根本想象不到姬恪亲手照顾人是什么样子。
郑皇后忍不住歪嘴笑了一下,又立刻压了下去:“本宫早就知道他们二人关系不简单,猜对了。”
姬恪人好,不苛责宫人,从来都只苛责自己,虽然有时有些严格,但从来都宽以待人……不过对人宽松和对人宠爱可是天差地别。
姜宁若是想踩在他头上,怕是不必多,他自己就会先蹲下来。
她看人一向很准……只除了之前被她父亲蒙骗,信了姬恪是奸宦这个事。
到这里,她看了太子一眼:“都龙生龙凤生凤,你和你父皇相处时间不长,秉性却没差多少。”
一样的爱拆人姻缘。
太子转头看向郑皇后:“母后也觉得孤做错了吗?姬恪与我相识将近十年,姜宁才入宫半年不到,姬恪同她的情谊难道比我深吗?”
他始终不能理解,他和姜宁的确是朋友,可在他心中姬恪就像是他的家人,自然是要比姜宁这个新朋友重要得多。
郑皇后不想对诚帝的事过多评价,但是对于他这个问题,郑皇后叹了口气。
“爱情是所有感情中来得最迅速,也是最猛烈的,很难和其他感情做一个衡量。或许有些人不需要,但它显然能给予姬恪那些他一直在寻求的东西,对他来,这比什么都重要。你长大就懂了。”
太子咬着下唇,攥紧袍子:“孤已经要十一岁了,不是孩。”
“是是是。”
郑皇后敷衍地点点头,这话她从太子六岁时就听过了,那时他还躲在自己怀中嘤嘤哭呢。
“你既然长大了,为何还要姬恪留在身边?”
太子不话了。
“你与姬恪的关系如今僵不僵,好却也没从前好,你把姜宁赶出宫了,他自然是气你的,但没有不管你就明还是在乎你,难不成你也想留姬恪一辈子?”
郑皇后扶扶头上的步摇,望着落叶纷纷的树林,心中甚是感慨。
“他们家被你们家的人骗来骗去,如今没有心冷已是难得,还要要求他什么呢。”
郑皇后是早就认识姬恪的,在他还在辅礼亭时就听过他,那时她觉得他可怜,后来诚帝死后,她得了不少郑丞相传来的虚假消息,顿时觉得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可直到现在,心中的可怜可恨都没了,只觉得荒诞。
她清楚地记得,诚帝走投无路向姬恪投出橄榄枝时,提出的交换条件除了帮他家平反冤案,还有就是送他出宫。
可冤案平了之后,姬恪就再也没能出去,甚至还留到了现在。
树林里响起鞭子催促马儿快跑的声音,惊起一群栖息的鸟儿,它们却自由地逃离了这危险。
结局的形成并不只有一种因素,诚帝当初也是真心想让姬恪离开的,可他陷入了自己的执念,当初的承诺也都抛之脑后。
当初的诚帝和陈宣妃又何尝不是困在樊笼中?
郑皇后长叹一声:“人人想逃开囚笼,却人人都逃不开。”
*
“这么做火锅肯定好吃。”
姜宁吸吸鼻子,披着一件稍厚的披风坐在厨房里,她旁边站着姬恪,她怎么他们就怎么做,厨房里的其他人一点不敢反驳。
姬恪时不时看她一眼,确认她的状态无虞。
或许是她平日里运动多,身体好,之前还一直在睡,中午醒来后就肉眼可见的好了不少,还自己饿了,想来找东西吃。
“我再看一下。”
姬恪抬头摸了下她的额头,动作亲昵,厨房里的人恨不得脑袋后也长了眼睛,这样就能看见姬恪的神情了。
“我真的好了。现在腰不酸背不痛,走路也有力气,而且你肯定好久没吃东西了,至少得犒劳犒劳你吧?”
姜宁伸手揽着他的腰,踮脚亲了他一下,这完全就是由心而发的举动,和他贴近的心难以抑制。
什么腰酸背痛,走路无力?切菜的人都神思恍惚了,总觉得这话不是自己能听的。
两人丝毫没意识到自己的话有多暧昧,一个正在切番茄准备做番茄牛肉汤底的人咚地一声剁空了。
他立刻闭上眼睛转过头行礼:“大人恕罪。”
姬恪:?
不过是切菜而已,犯了什么错吗?
姬恪知道很多人都怕自己,也有施过压,但他其实大多时候都不理解他们请求饶命的原因,不过这种时候无事就行了。
“无事,你做你的。”
那人果然松了口气,转过身去继续切菜,不过头更低了。
该准备的汤底已经做好,姜宁拿过一个特制的铁锅摆在炉子上,左边倒进了高汤吊出的汤底,加了一些枸杞红枣,右边倒了特别炖的番茄牛肉汤进去,不过这汤里番茄更多,牛肉很少,看起来是一片橙红色。
她拿起勺子尝了尝,味道有些淡,她现在味觉还没有完全恢复,这个味道可以恰好。
“可以,今日就吃火锅,把这些汤底还有那藤椒和麻辣锅端出去做午饭,我们两人在这里吃这个就好。”
雍朝也有火锅,不过普及率不高,因为这样的火锅只能用炭火热,柴火烟浓,煮出来的味道不好,所以寻常人家少有吃得起的。
而且这味道现代吃的不太一样,这里煮火锅的汤底在她看来素而不鲜,寡而无味,还是和用料有关,料不足则味不香,所以她就自己带人做了些底料。
鸳鸯锅放到铜炉上,一清一红呈太极状交错在一起,颇有一番美的享受。
她吃火锅从来都是辣锅和番茄锅,不过今日身体不好,只能含泪把辣锅换了。
锅中汤底沸腾,清汤里的枸杞偶尔翻滚,红枣也渐渐舒展开,番茄锅里的牛肉若隐若现,都不约而同地涌出一股鲜味。
姬恪坐在她身旁,有些好奇地看了这锅一眼。
出来可能有人都不信,京畿里吃过这样火锅的人不少,可绝对没有他,他以往并没有机会吃,因为这是家人团聚时才会吃的。
姜宁见汤底滚了,便一个劲地往里下菜,鲜嫩的肉丸、脆生的白菜、吸汁的鲜菇再加上纹理上好的牛肉……
“这牛肉可是我精挑细选的,你要多吃点。”
牛肉在番茄锅里滚了一会儿后就熟了,捞起来时还冒着淡淡的热气,肉片弹滑,再蘸上她特制的酱,看起来鲜嫩而味足。
她一个劲地往他碗里堆东西,像是一只准备过冬囤货的松鼠,姬恪忍不住笑了一下。
“既是精挑细选的,你不多吃一些?”姬恪现在已经会和她趣了。
“吃啊。”要送到他碗里的香菇半道又转到了自己碗里:“我吃一口你吃三口。”
姬恪眉头微挑,神情变化不大,手上却已拿起筷子:“嗯,我吃一口你吃三口。”
他吃了半口牛肉,舌尖先隐晦地试探一下,随后吃进口中,唇珠上沾着酱料,但很快又被他抿了回去。
吃完后他静静看着姜宁,意思很明显,他是在该她吃三口了。
姜宁把他的筷子压进了碗里:“我的意思是,我吃、姜宁吃一口,姬恪吃三口。”
她一边还一边伸手指指他们两人。
很显然,生了病的姜宁脑子是有些转不过弯,姬恪忍不住偏头笑了。
“你笑什么?”
姜宁凑过去趴在他肩头,想要看看他的表情,可姬恪怎么都不转过来,两人谁也没意识到底自己现在有多少傻。
姜宁借势抱着姬恪,整个人像挂在他身上一般,她突然开口问道。
“火锅冬天吃更好,热乎乎的,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吃?”
按她的猜想,姬恪大概不会回答,因为这类涉及未来的事他都会话题转开。
“……好。”
???
姜宁有些惊讶:“真的?”
姬恪轻轻叹了口气:“真的。”
“那我酒楼剪彩你去不去?”
“去。”
这酒楼剪彩她可是了好久,但姬恪总推辞他可以作为客人去,但剪彩不合礼节,现在竟然也答应了。
“我还想,你不去就叫别人去了,艾沙就不错。”姜宁吃了点东西,故意开口。
姬恪笑了一下,随后用手点点她的眉心。
“你若喜欢,我也不勉强。”
“口是心非。”
外面纷纷扰扰谈论的都是他的事情,可这一切都被火锅温暖的热气隔绝在外,不能扰他分毫。
*
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各位大臣面前都炖上了火锅。
众人吃着火锅,身子都热了起来,只觉得这汤底特别不一般,还有这蘸料也很适合。
这东西在室外吃可不一般,他们再也没心情去讨论现在的局势了,火锅还是和八卦更配。
“你见到今天从姬大人车上下来的女子了吗?两人会不会……”
“不可能,那女子我认识,是踏仙楼的老板,这次的随行主厨。而且那可是姬大人,他永远不会在意这种情情爱爱。”
正在此时,大家心中的高岭之花跟在姜宁身后从不远处走过,两个人身后还跟着一只圆滚滚的粉色鹦鹉。
原本两人面上都带着笑,但不知发生了什么,那少女突然追着鹦鹉往前跑,捏着拳头,姬恪只是慢慢走在身后,嘴角却是带着笑地看向前面一人一鸟。
他们追逐到了湖边,那里长满了草和芦苇,两人坐下后就只能隐隐约约看到个影子了。
“……”
“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姬大人笑,真好看。”这话一听就是及其支持姬恪的人。
但就算是姬恪的对手,也难以否认他方才眼中流转的光彩有多好看,就像是一片死气的沼泽地里突然长出一朵花,那花即便微,却也十分显眼动人。
……
“我已经想到了烹饪鹦鹉的一百零八种方法,你不介意我把它炖吃了吧?”
姜宁坐下时气喘吁吁的,恨恨地看着天上那只噎了她的鸟。
“不介意,若是你能抓到,怎么吃都行。”
姬恪帮她系好披风,理好发丝,只微微一抬手津津就飞到他手臂上站着了。
这只鸟近在咫尺,姜宁却没有动手,她只是伸手弹了弹它的脑袋。
姬恪摸摸津津的头,最后却还是用食指点点它的脑袋:“让你叫姜宁,你怎的乱话。
“快叫一声,不然她可要把你烤着吃了。”
姬恪这话时脸上神情波动不大,明明有些清冷意味,眼角却带着不出的温柔,再加上一旁晃过来的粼粼波光,更显得圣洁。
姜宁可不想管津津怎么叫她了。
她立刻凑了上去:“大人,姬恪,我都没怎么听你叫过我名字,叫几声?”
姬恪转眼看她,清透的眼里映着波光,带着笑意:“我不认识那两个字。”
他现在真的已经学会和她开玩笑了。
“就叫几声,我都没听过,名字取来就是让叫的。”
姜宁最近动手动习惯了,她一手搂着姬恪的肩膀,半跪在他身旁轻轻摇着他,两人之间毫无距离,亲亲密密,但她看起来就像个强迫美人的土匪。
突然一个不察,姜宁压到了姬恪,手肘正好撑在他上方。
“你没摔到吧……”
她看着姬恪弯起的眼睛,突然反应过来了,他是故意的。
“你是故意倒下来的!”
姬恪笑着没话,这就算是默认了,他本来想问问他还记不记得之前两人泛舟游玩时,她把他压倒的事,但她肯定记不清了,便没问出口。
姬恪躺着看向她,身上发丝散乱地铺在草地上,周围是摇晃的芦苇,直指天际,天边也飘着柔软的白云,一切都是那么静谧美好。
当然,一切美好都源自于她。
姜宁瞳色微浅,却也能清楚地倒映出他的模样。
在那清澈的眼底,他看到了自己隐藏的渴望,看到了自己不知耻的勾引,看到了自己的放纵。
他微微弯起眼睛,纤长的睫毛拉出一道勾人的弧度,他的视线由她的眼睛开始往下抚摸,落到了她的唇上。
姜宁对这个神情太熟悉了,他这是想要亲吻了。
“……这里可是草地里,是湖边诶。”姜宁抬头看了一眼,还好看不清楚什么。
姬恪表面上这么清冷,原来也好这个吗!可他怎么看起来一点也不紧张,紧张的只有她!
“姜宁。”
姬恪躺在草地上,对她笑得更开了,右腿也屈起碰到了她的腰。
他就是这样,亲吻的时候一定要和她缠在一起。
……
姜宁突然想起一句煞风景的话:亲我一下,命都给你。
命都给了,草地上算什么,这里空气更好有利于呼吸,她一定不再会被吻到气喘吁吁!
姜宁吻了下去,然后被姬恪反客为主。
和风、细草、摇摆的芦苇、还有远处飘来的蒲公英,它们都是轻柔的,却也坚韧,即使被秋风吹得颤巍巍的,却依然坚强地想要站起来
——然后被柔和的风压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姜宁埋在姬恪颈间喘气,只觉得看什么都是有些晕的。
姬恪依旧躺在草地上,他伸手摸着埋在颈间的头,有一下没一下。
他看着天上静静飘过的云,唇边一直扬着笑意,他只觉得今日风光正好,天气明丽。
作者有话要:
啧啧,姬恪这个人_______(大家来填空
大家别慌,不是马上完结,我番外想写的还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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