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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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重生不重生的, 叶龄仙的“胡话”,显然超越了一个从熟读马列毛的唯物主义者的认知,程殊墨根本没有当回事。

    巡防队和老乡们赶到的时候, 他已经帮叶龄仙系好了扣子,还脱下自己半干的外套,披在她的肩膀上。

    “啥情况,刚刚不是有人喊, 农场着火了吗?”高队长和王支书跑得匆忙,喘着粗气。

    他们惊讶、意外……还有目瞪口呆。

    叶龄仙和程殊墨坐在澄河岸边,浑身都湿漉漉的,夜黑风高,孤男寡女, 实在很难令人不多想。

    他们试探着问,“程知青、叶知青, 这是怎么回事?你们俩……怎么都掉进水里了?”

    “没有着火,刚刚是我一时情急,喊错了。”叶龄仙刚从水里捞出来, 整个人都很虚弱, 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程殊墨用眼神安抚她,示意他来。

    他换了一副轻松的语气。

    “队长, 支书,如大伙所见, 我出来放风,天太黑没看清路, 走石桥时, 不心掉进河里, 多亏叶知青路过。是她发扬雷/锋精神, 见义勇为救了我。”

    “……”所有人都沉默了。

    一个女子,跳下河救了一个大男人,这种法,根本没有人会相信吧。

    叶龄仙脑子有点绕,一开始,她是想救他的,但是刚刚在水下,明明是他救了她。

    等等,程殊墨什么时候学会游泳的?而且看他憋气那么久,动作那么娴熟,分明是一直都很擅长游泳的样子。

    叶龄仙心里有很多问题,可她浑身又湿又冷,脑子也混沌不堪。

    实在坚持不住,她身子一歪,就这么昏了过去。

    叶龄仙这一次落水,远没有上一次幸运。

    她在知青点睡了三天,中药西药都喝了不少,总算把伤病熬过去,找回了一点精气神。

    药是吴俊和猴子送过来的,不用问,都是程殊墨交代的。

    朱红霜一开始不乐意:“女同志生病,我们自己有感冒药,你的男同志凑什么热闹?”

    吴俊义气死人不偿命的语气:“朱同志,这你就狭隘了,革命战友之间,怎么能用男女关系来定义?叶知青救了我们程哥,就是我们男知青队的恩人。报答恩人,对恩人嘘寒问暖,不是很正常的事吗?”

    侯学超也跟着闹:“朱红霜,你这么生气,是不认同大家发扬雷/锋精神吗?”

    朱红霜恼怒:“死猴子,你别胡!谁不认同雷/锋精神了,你们别血口喷人!”

    侯学超:“那你干嘛拦着我们程哥报恩?你自己平时,对高进武倒是跪舔得厉害嘛。”

    “谁,谁跪……了?”朱红霜一个大姑娘家,多少有点心虚,那一个舔字,实在不出口。

    生气归生气,她还是收下药,没再阻止他们。

    宿舍里,女知青们知道叶龄仙是因为救人才落水的,非常钦佩,对她都非常照顾。

    但是第二天,大队传出消息,要评选叶龄仙为“见义勇为模范”之后,大家看她的眼神,开始变得复杂。

    万一叶龄仙真的被评上模范,那唯一的回城名额,大概率会落在她身上。

    叶龄仙已经想明白,程殊墨当时那么,更多是为了保全她的名声。只是歪误撞,送给她了这份大礼。

    有了“见义勇为”这个光环,任何暗戳戳的谣言和诋毁,都会不攻自破。

    不仅如此,李青荷告诉她,她养病这几天,老树湾还发生了不少怪事。

    先是癞头三。

    白天,癞三在自家屋顶修烟囱,突然脚底滑,一脚踩空,掉进猪圈里,被发狂的公猪拱伤了腰,好几天下不了床。

    然后是高进武。

    夜里,高进武上山值班巡防,也该他倒霉,不心误踩了捕兽夹,被夹断了一条腿。由于地方太偏僻,没有人注意到,他惨叫了大半夜,第二天早上才被发现。

    腿伤耽搁了太久,连赤脚医生都,他十有八、九会落下病根,变成跛子。

    大队接二连三出事,一时人心惶惶,夜里家家闭户,都不怎么出门了。

    “高大哥真不走运,听为了治好他,高队长亲自开着三轮车,把他送到了县医院。”李青荷无不担忧。

    叶龄仙却大概猜到了什么。

    落水那晚,程殊墨向大队汇报情况时,并没有把高进武和赖三他们供出来。显然,他是要用自己的方式……私下解决。

    不过,那晚之后,程殊墨就被王支书继续请进劳动棚喝茶。高进武和癞三的“意外”里,恐怕不少吴俊、猴子的杰作。

    到这些,李青荷一直拉着叶龄仙后怕。

    “龄龄,劳动节那天,你怎么又一个人去唱戏了?还跑到公社这么远。幸亏那天,我碰见张翠茹张主任。她怕你一个人回来得晚,是会让高大哥去接你,怎么,你们没有碰到吗?”

    他们当然碰到了。岂止碰到,还碰得头破血流。

    叶龄仙复杂地看着李青荷,没想到,劳动节她去公社唱戏的事,是李青荷透露给张翠茹的。

    她是故意还是不心,恐怕只有她自己知道。

    张翠茹能听到叶龄仙的事,就能听到程殊墨的事。

    然后,她转身就把消息卖给了叔子高进武。他们妄想教训一下程殊墨,顺便再给叶龄仙安排一次落水“失身”、威逼利诱的戏码。

    只是他们都没有想到,程殊墨是个硬骨头,叶龄仙也那么刚烈。

    李青荷犹豫了一下,又问:“龄龄,你怎么会碰见程知青啊,还救了他?他平时不是很能架吗,怎么会突然掉进水里?”

    果然,这种事连李青荷都不相信。叶龄仙却不算对她解释,免得一转身,她又把消息卖给张翠茹。

    见叶龄仙不答话,李青荷只好:“龄龄,等高大哥从医院回来,咱们也去趟高家,关心一下他吧。前两天,高大哥刚受伤时,朱红霜恨不得一天去八次!”

    这个李青荷,真不愧是她的好闺蜜。着关心的旗号,偏偏让人挑不出一点错。

    叶龄仙眼里没什么感情,“要去你自己去,高进武这次活该,他就是病死了,我也不会皱一下眉,更不会去看他。”

    完,她留下一脸通红的李青荷,离开知青点,往大队办走去。

    路上,叶龄仙想了很多。

    程殊墨是在尽最大力地保护她,为她出气。

    但是这一次,落水“重生”后,叶龄仙不想再做自欺欺人的鸵鸟了,她必须学会主动反击。否则,高家人下一次还会跳出来,再整出什么幺蛾子。

    她刚进大队大院,就听见里面热热闹闹的。

    大队办公室,王支书、高队长、张翠茹等几个村干,正在就叶龄仙的荣誉称号问题,争论不休。

    张翠茹是妇女主任,她第一个提出反对,“那晚,桥上就他们俩人,当时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那个二流……程知青是违反纪律跑出去的,他掉进河里也是活该。至于叶知青,请假唱个戏,都能唱到天黑,谁知道她是不是故意拖着,在等什么人呢?我看他们俩是商量好的,上演苦肉计,根本不是什么见义勇为!那个叶龄仙,天生就是个会唱戏的!”

    叶龄仙听得心惊,这更加印证了,那晚的事,和张翠茹逃不开关系。

    好在,大队总有人跟张翠茹唱反调。

    “张主任,这你就不对了。程知青平时再不正经,也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国家把知青派到农村,是来支援生产建设的,如果我们照顾不好,连人家的生命安全都没法保障,真出了事儿,公社怪罪下来,这个责任谁担得起?”

    话的人是大队的会计刘爱芳,她是马冬霞的亲妈,比张翠茹大几岁。自从两年前,她在妇女主任的竞争中败下来,一直和张翠茹不对盘。

    刘爱芳眼尖,看见门口的叶龄仙,赶忙把她请进来,“叶知青,你来得正好,我们都在讨论你见义勇为、救了程知青的事,不过,张主任好像有不同意见呢!”

    叶龄仙没有回应她的热情。

    叶龄仙其实明白,刘爱芳也不是为自己话。她的女儿马冬霞,总爱找叶龄仙麻烦,估计在刘爱芳面前,也上了不少眼药。

    但在刘会计眼中,和张翠茹相比,叶龄仙就可爱多了。

    敌人的敌人,还是可以成为朋友的。

    张翠茹听出刘爱芳话里有话,讪讪地暗骂一句,看热闹不嫌事大。

    叶龄仙走到张翠茹面前,故作意外的样子,“张主任,我平时哪里做得不好,你可以直接,为什么要在背后怀疑我的人品?是,我会唱戏不假,但谁会为了演戏,连命都不要呢?再,我去公社唱戏,也是为了支持公社文化宣传队的工作。您这么看不起唱戏的,是对公社有什么意见吗?”

    “不不,怎么会呢,我对公社哪敢有意见呢,叶知青刚刚……想是听错了?”张翠茹急忙辩解。

    工作问题是她的命根子,她在家里的地位,全靠“妇女主任”这个头衔撑着呢。

    叶龄仙没理她,又看向老支书,“王支书,‘救人模范’的称号我可不敢当。这次,幸亏程知青福大命大,人好好的。他要是真有什么三长两短,岂不是白发人送黑发人?那晚,是天灾还是人祸,您总要调查一下吧?”

    王支书冷汗涔涔,的确,程殊墨万一没被救上来,他第一个没法交代的,就是程殊墨的父母。

    别人不知道,他可是老早就听过,程殊墨的父亲是翻译司的干部,虽然权不重,但是位高啊。他一个村支书,对机关领导还是敬重的。

    王支书包票:“叶知青,你放心。这次事件暴露出了大石桥的安全隐患,我们接下来,一定加固防护。如果有什么隐情,我也会调查清楚,绝不包庇任何人。”

    听到“隐情”两个字,高队长和张翠茹的脸色都变了。

    叶龄仙进屋起,一向雷厉风行的高队长,似乎心事重重,脸上也不太自在。

    叶龄仙最后走到他面前,“高队长,我有个问题,一直想请教您,劳烦您今天正面回答我,可以吗?”

    高队长一顿,“什么请教不请教的,叶知青可以直。”

    叶龄仙点头:“知青队私下都在传,是公社给咱们大队分配了一个知青回城的名额,需要大队长您签批同意才可以,请问,有这回事吗?”

    高队长没想到,叶龄仙会问这个。

    张翠茹倒是先急了,“叶知青,政策方面的事,没有正式公布,怎么能摆在台面上呢?”

    叶龄仙没理她,仍旧看着高队长,眼里全是执着。

    她这次,非要破砂锅问到底,寻求一个答案,“请问高队长,到底有没有这个名额?需不需要您签批?”

    高队长闭了闭眼。

    “你们听谁的?没有这回事。没有这个名额,更不需要我签批什么。”

    整个房间都静了一夕。把知青们搅得暗流涌动的道消息,居然是假的?

    高队长完,心里反而松了一口气。

    最近,知青们私下讨论这个事,他不是不知道。

    因为这个模棱两可的消息,大队不少女知青,都在主动向高家套近乎。尤其女知青队的朱红霜,隔三差五就会带着好东西来拜访。

    高队长一生大公无私,看不惯这些,一开始就想澄清,但是儿子高进武却请求他再缓缓。

    高进武已经到了亲的年纪,这是高家的大事。有姑娘投怀送抱,多少能满足他的虚荣心。

    高队长也一直知道,儿子看不上同村的姑娘,想要在女知青里找一个,而那个人,就是叶龄仙。

    高队长也曾劝儿子,找对象要务实一点,感情要两情相悦,强扭的瓜不甜。

    可他最终,拗不过儿子的请求。再加上大儿媳张翠茹在里面添油加醋,也劝他以高进武的婚事为重。名额的事,他也就没破。

    没想到,高进武越陷越深,还差点酿成大错。程殊墨和叶龄仙真正落水的原因,别人不知道,他这个当父亲的,当晚就看出了端倪。

    自己的儿子架斗殴,他是大队长,自然也抬不起头。

    就因为心里有愧,前两天,高进武在山上摔断腿。没有证据是旁人做的,高队长也只能息事宁人,劝儿子先把伤养好。

    现在,叶龄仙又问起名额的事,他终于不再隐瞒,干脆把话开了,让大家都不要再这方面的主意。

    这正是叶龄仙今天的目的。

    “高队长,王支书,既然是谣言,‘救人模范’的荣誉我主动放弃,明天还请你们公开澄清一下。这样,知青们才能把精力都放到劳动上,而不是去走什么歪门邪道。”

    叶龄仙看了一眼张翠茹,意有所指。

    张翠茹自知理亏,再怎么不满,也只能憋在肚子里。

    这么重要的消息,不用等到明天,当天晚上,就在知青队里炸开了锅。

    女知青这边尤为热闹。

    朱红霜痛心疾首,最近一段时间,她父母从城里寄过来的罐头、腊肉,都被她变着法儿的送到高家。粮票布票也都给了张翠茹,现在高大队长亲口,压根儿没有回城的名额,这不是竹篮水一场空嘛。

    朱红霜一时无法接受,愤愤瞪着叶龄仙,“你,这是不是你故意放出来的烟雾弹?”

    叶龄仙好笑:“这件事,当初怎么传起来的?你自己心里真的没数吗。”

    旁边有女知青想起来,“红霜,我记得年初的时候,你最先,你有个亲戚在公社工作,还听到,公社给别的大队分配了一个回城名额。”

    朱红霜心虚:“是啊,既然别的大队有,咱们大队肯定也该有啊?”

    叶龄仙不屑,“你要是觉得该有,那你明天,就继续拿肉包子狗吧。”

    朱红霜:“……什么肉,什么狗呀,叶龄仙,你话怎么这么刻薄?”

    吵架点到为止,这种事,但凡有脑子,都该有自己的判断。

    第二天,朱红霜到底没有再去高家。

    高队长正式澄清后,大家都不再把名额当回事,如果她还上赶着献殷勤,实在拉不下脸。

    再加上夏收正式开始了,所有人都在农场集合,起早贪黑地抢收麦,每天累得半死,哪里还有时间和精力,去搞别的动作。

    叶龄仙虽然大病初愈,也没矫情,拿起镰刀,加入了轰轰烈烈的割麦行动。她向大队保证过,不会因为唱戏耽误夏收。

    毕竟人瘦体弱,一上午劳动下来,她连三分之一的任务都没完成。

    中午吃完饭,叶龄仙不敢耽搁,赶到麦地加班加点。

    意外的是,原本还差一大截的麦田,不知道被谁用镰刀割得干干净净,还整整齐齐扎成捆,堆在旁边的地界上。

    会是谁,这么好心?叶龄仙第一时间想到程殊墨,可他这个时候,不是还在劳动棚写检查吗?

    “别猜了,还不是吴俊和侯学超,那两个狗腿子帮你割的!”

    马冬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叶龄仙身后,表情酸得像从十年醋坛子里拉出来。

    她手指绞着长辫子,愤愤不平:“他们俩这么偷偷帮你,还不是看在程殊墨的面子上!你,你到底给程知青下了什么迷魂药,让他对你这么好,还帮你圆谎?”

    叶龄仙:“圆谎?”

    马冬霞:“哼,那天晚上,其实是程知青救你的吧。我看见赖三他们,带着农具去大石桥了。他们偷偷摸摸地,一看就没安好心。”

    叶龄仙没想到,马冬霞竟然还是个“目击证人”。

    叶龄仙想了想,没有正面回答,而是大大方方承认:“没错,是程殊墨救了我,我是个知恩图报的人,又穷得叮当响,无以为报,只能以身相许了。所以,你跟程知青,恐怕没什么机会了。你争不过我,早点知难而退吧。”

    “你,你要不要脸啊!”马冬霞气结,“叶龄仙,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叶龄仙当然知道,过去的自己,见人先脸红,一问三不知,是绝对羞于这些的。

    可她重生了“两次”,如果再窝窝囊囊,活得像个棒槌,还不如自己找块豆腐先撞死。

    其实马冬霞也喜欢叶龄仙现在这样,有什么话挑明了,而不像李青荷她们,把心事藏着掖着,冷不丁什么时候再背刺一刀。

    马冬霞有些委屈:“你要是真喜欢程殊墨,我肯定竞争不过你。哼,三条腿的青蛙不好找,两条腿的男人多的是。我就是输了,也没在怕的,我又不是嫁不出去!”

    身为老树湾的前任村花,备胎还是有一些的。

    马冬霞转身要走,叶龄仙却又叫住她。

    “刘爱芳刘会计,是你妈妈吧?”叶龄仙认真看着她,“你妈,还想做妇女主任那个位置吗?”

    马冬霞愣住。

    想呀,不止她妈想,她自己也想。如果刘爱芳升为妇女主任,大队会计一职,可不就是她马冬霞的嘛。

    马冬霞:“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你有什么办法……”

    叶龄仙摇头,“我没有什么办法,我只知道,村干的位置应该由能者居之。德不配位,必有灾殃。”

    什么德什么灾的,马冬霞听不太懂。她大概明白,叶龄仙好像是,她有办法让现任妇女主任张翠茹下马。

    那就等于让她们母女上位。

    叶龄仙耸耸肩:“如果你还介意我和程殊墨的事……那就算了。”

    事业面前,还要什么男人?马冬霞果断决定和叶龄仙合作,她和她妈刘爱芳,早就看不惯张翠茹的作风了。

    马冬霞昂着脸,义正言辞:“叶知青,你工作、生活上遇到了什么问题?随时可以向大队反馈,村民知青一家亲,我和我妈都会为你做主的。”

    叶龄仙抽抽嘴角,拍拍身边的大石头,请她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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