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求婚
男知青的宿舍, 一眼望去也是连排的大通铺,倒是比想象中整洁许多。
当然主要还是因为穷,大家手里都没什么东西。除了铺盖和洗漱用品, 每人最多两三套衣服,天热时穿一套,天冷时穿一套,平时就放在柜子里, 这让他们的宿舍就算想乱,也没有什么可乱的。
唯一突兀的是,宿舍里有一股淡淡的烟草味,不用,肯定是刚刚那帮男知青留下的。
程殊墨不动声色地开窗户, 又拉过椅子请她坐下。
叶龄仙皱着鼻子劝他,“程大哥, 吸烟对身体不好。”
“嗯,以后在你面前不吸了。”程殊墨叹息,随手掀起床单, 遮住零碎的卷烟和火机。
他的床铺在宿舍最里面, 不仅挨着窗户,床边还摆着一张木桌。
叶龄仙努力不去看程殊墨的床, 只把注意力放在唯一的书桌上。
他桌子上放着一只灰色的保温杯,旧旧的, 一看就是用了很多年。下暴雨那晚,程殊墨就是用这只装热水的杯子, 救了叶龄仙的命。
一想到那晚, 他喂自己喝水的方式, 叶龄仙就忍不住脸红。
好在, 桌子上还有一本书,吸引了她的目光。
叶龄仙拿起来,看了一眼,惊喜道:“《牛虻》,这本书竟然真的在你这里?”
程殊墨又嗯了一声,不再像以前那样避讳,“我答应过你,会重新学外语的。”
叶龄仙当然没忘,他答应学英语的条件就是,她得给他当媳妇儿,一辈子的那种。
“你现在没有工具书,英语好学吗?”她问。
程殊墨想了想,“不好,很无聊。需要有人亲眼看着,监督我才行?”
叶龄仙:“骗人,明明你都已经翻到了最后一页。”
程殊墨终于笑了,“所以,你今天来找我,就是为了问这个?”
当然不是。“我听大队,你今天去公社了……”
“结婚报告”这四个字,叶龄仙实在羞于开口。
程殊墨倒是很坦然,“我去公社,不仅了结婚报告,还给父母发了电报,我们要结婚。”
其实现在,大队办和公社都有电话,电话虽然转线麻烦,事情会更直接。但程殊墨还是选择了发电报,他总觉得这样更正式一些。
叶龄仙立即慌了,“为什么这么突然,昨晚,不是好,先处对象试试看嘛?”
“试试看?难道你不想跟我结婚?毛爷爷,不以结婚为目的的谈恋爱,都是耍流氓。”
程殊墨扣住叶龄仙的肩膀,使她面对自己。他故意板起脸,“叶龄仙,我可是第一次跟姑娘处对象,你别想在我面前耍流氓,因为……我会比你更流氓!”
叶龄仙羞得缩在椅子里。
这人,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她可不想在男知青宿舍,被他亲得七荤八素 !
程殊墨没有对她怎么样,反而后退了一步。
他微微下蹲,单膝跪在地上,“所以,叶龄仙同志,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他这是……在求婚吗?
这是外国、电影里,非常绅士的求婚方法。也只有程殊墨,敢这样大胆地表露出来。
太危险了。叶龄仙怕被人看见,急忙拉他起来。
程殊墨直直盯着她,在等一个答案。
“可是,我听王支书,你是家里的独生子。你父母都不认识我,又没见过面。万一他们不喜欢我,不同意这桩婚事怎么办?”叶龄仙出了心里的最大担忧。
程殊墨安抚她,“你放心,我父亲不会不同意。他要是真在乎我这个儿子,当初就不会把我送到老树湾。不过,我应该感谢他,否则,我又怎么会在这里遇见了你。”
叶龄仙心头一暖,又问:“可你母亲呢?听侯学超,她管你管得特别严,不让你跟……外面的姑娘谈恋爱。”
“这倒是,她老人家的确这么过,不让我自己找对象。”程殊墨故意逗她。
叶龄仙紧张起来。
他又笑:“不过,你不是外面的姑娘,你是我心里的姑娘。况且,从到大,我就没听过我妈的话!”
这算什么解释呀,叶龄仙心里的压力更大了。
程殊墨上前一步,把她抵在身后的柜子上。
他认真看着她,言辞恳切:“叶龄仙,婚姻不是两个人的事,但我根本不在意你的家庭、出身,或者其它任何外在的东西。我们只有踏出第一步,才能解决后面的问题。我们要去领证,我要成为你的合法丈夫。以后,我会站在你身边,成为你的后盾。而你是我的妻子,更是我的爱人。”
叶龄仙的眼眶湿润了。
这是第一次,有一个男人愿意明媒正娶,尊重她、保护她,和她结为合法夫妻,永恒的爱人。
此刻,她只想抓住眼前来之不易的真爱,不想再错过他。
终于,她肯放弃所有的顾虑,郑重地点了点头,“我愿意。”
程殊墨激动地抱住叶龄仙。这未婚妻,今天可把他的心折腾得够呛。
然而,这还不够。
叶龄仙双手环胸,和他隔开几公分的距离。
她不敢看他,只能硬着头皮商量:“程大哥,我愿意嫁给你。但是结婚前,我们能不能先……约法三章?”
“……”
程殊墨觉得自己真是娶了个仙女儿,好气又好笑,狠狠啄了她一口。
答应求婚的第二天,叶龄仙又去了趟大队办,拨通了一个她记背得烂熟,却很久没有过的电话。
“你好,我找肥皂厂的包装工人丁凤英同志,麻烦您请她接一下电话,就我是她的女儿叶龄仙。”
忐忑等待了几分钟,电话终于再次被接起。
叶龄仙还没开口喊一声“妈”,就听见丁凤英不耐烦地责备——
“死丫头,又怎么了?不是跟你过,没事儿别给厂里电话吗,都忙着呢!你以为全家跟你一样,光吃饭不挣工资的?我请几分钟假出来,都要扣钱的!”
是的,丁凤英和她的丈夫,还有大两个儿子,一家五口有四口人,都在肥皂厂工作。
不过,三四年前,叶家在肥皂厂的第四个工位,其实是分配给刚刚从艺校出来的叶龄仙的。但是丁凤英怕儿子将来下乡吃苦,硬生生把儿子的出生年龄改大了一岁。
他们换了叶龄仙的工位不,还给女儿报名,把她送到乡下去插队。后来,有几个人知道内幕,难免抱不平,在背后戳他家脊梁骨。因此,丁凤英非常不喜欢女儿往厂里电话 。就是春节拜年,不上两句,她也会匆匆挂掉。
上辈子,叶龄仙不知道这些,只当她是心疼电话费,每次完电话,总会把自己的补助寄过去。
后来,叶龄仙生活坎坷,日子过不下去,再三请求回城。丁凤英不仅不同意,还辱骂了不少恶言恶语。其中就包括,他们调包了工作这件事,就是明摆着欺负她。
叶龄仙那时候以为,父母不要她,是觉得她跟高进武处对象,让他们丢脸了。但实际上,他们只是怕她回去,再抢走弟弟的工作。
如今想到这里,叶龄仙的心也冷了下来,决定长话短,“我今天电话,是通知你们,我要结婚了。”
电话那头愣住,“什么,你跟谁结婚?好你个死丫头,让你下乡插队,你不好好劳动,倒是跟人处起了对象,你还知不知道羞耻啊……”
叶龄仙把话筒放到一边,索性来个听不见,心不烦。
直到那边声音了些,她才重新接过来。
果然,丁凤英骂累了,开始问:“那男的是谁,什么成分?家里干什么的,工资多少?他们给了多少彩礼?我养了你这么多年,彩礼得两百起步,给少了可不行!不过先好,我可没钱给你弄嫁妆!”
叶龄仙没好气:“我的结婚对象就一穷知青、二流子。我们婚后可能要租房住,没钱给彩礼。您家姑娘卖不了好价钱,您还是死了这份心吧!”
“死丫头,怎么跟你妈话的!结婚没钱、没彩礼怎么行?他要是连两百块都拿不出,我就去你们大队闹,看看到时候谁丢人!”
这当然是气话,丁凤英可舍不得这点路费。
丁凤英这么,主要是因为,隔壁肉联厂的老刘头,有个儿子,前些年工作受伤,身上落了点残疾,一直没娶上媳妇儿。
这家儿子想出两百块彩礼,把叶龄仙娶了,还愿意在肉联厂给叶龄仙安排个工作。甚至,只要叶龄仙清清白白地回城,他儿子愿意多等几年。哪怕叶龄仙回来以后,年龄大了成了老姑娘,到时候再圆房也不妨事。
一想到两百块的彩礼水漂,丁凤英就来气,“一个穷知青,你图他啥?难不成真想一辈子,都窝在山沟里?”
叶龄仙威胁:“那不然呢,要不我现在就给你们肥皂厂写信,问问当年,我工作分配的事儿?”
丁凤英不话了。
彩礼固然重要,但工作是儿子的命啊,儿子以后,还指着这份工作亲、娶媳妇儿呢。
叶龄仙越听越心寒。她所谓的威胁也只是口头。时间过了这么久,艺校的老师都散了,当初负责工作分配的人也不知调去了哪里。谁还能再还她公道呢?
“妈,你和爸虽然生了我,但我七八岁学唱戏后,就没花过家里的钱,也没吃过家里的米。平时,我跟着老师串演,发的奖金都被你们扣着。还有这些年,我插队的工资补助,也都一五一十寄给了你们。钱的方面,我真不欠你什么。所以,我结婚以后,你们可以不祝福我,甚至不认我,但也别再来扰我!”
啪的一声,叶龄仙第一次主动挂掉了电话。
相比丁凤英这边的胡搅蛮缠,程殊墨的父母似乎通情达理多了。
三天之后,程殊墨收到了回复的电报。电报上言简意赅,不仅同意他们结婚,还叮嘱儿子,要担起责任,照顾好妻子。
与此同时,他们还收到了一张资助婚礼的汇款单。
程殊墨第一时间送到红星学,和叶龄仙分享了消息。
“程大哥,你到底在电报里发了什么,伯父伯母怎么这么干脆就同意了?”叶龄仙好奇极了。
程殊墨又逗她:“我在电报里,前些日子,我不幸掉河溺水,被一个漂亮又勇敢的姑娘所救。一见钟情,无以为报,我只能结婚相许了?”
“什么……?”叶龄仙傻眼,这么的话,很难有父母不同意吧!
“好了,别管他们了,他们才不会在意这些。”
程殊墨掏出汇款单,塞进叶龄仙手里。
“整整一千元?”叶龄仙看到汇款单,简直像看到了天文数字。
连十块钱的大团结都没几张的姑娘,被这笔钱砸得晕晕乎乎的,“程大哥,伯父伯母怎么会给你这么多钱?太多了,你赶快退回去吧!”
“不是给我,是给你的。”程殊墨笑:“老头子难得大方一次,不用白不用。放心,他有工资,这点钱还可以。”
“可是,我们结个婚,最多再买点喜糖,请大队的人吃顿饭,也用不了这么多呀!”
“用得了。我们要准备的东西很多,还要把新娘子扮得漂漂亮亮的……”
程殊墨着,拉起叶龄仙就往外走。
“哎,你要带我去哪里?”
程殊墨反问:“你下午有课吗?”
叶龄仙摇摇头。下午没课,但她算去农场帮忙犁地。
“那就对了,翘个班,咱们走!”
程殊墨推出二八大杠,扶她上后座。
“去公社民政局,领结婚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