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戏出戏

    许肆伸出手来，替夏听把耳边的卷发挽到耳后。

    他的手很热，十指修长，指尖处的薄茧轻轻划过着夏听耳后的皮肤。

    “好。”许肆讲着台词：“再做完下一单，就不做了。”

    夏听饰演的顾焰像是愣了一下，才轻声问：“不是骗我？”

    “不骗你。”

    “我们，拿着钱去国外。”许肆的手按在她的腰上，“去过你想要的生活。”

    夏听的手虚虚按住他的胸口，咬了咬唇。

    如果白凇真的脱身了，那她将永远没有假他人之手，置他于死地的可能。

    这最后一单，就是她唯一的机会。

    “不相信？还是……”许肆看出了她的迟疑，然后抬手捉住了她放在胸口的那只手，将她拉近，贴近她的耳边，声音低到微乎其微，“太开心了？”

    “什么时候。”夏听下巴搭在他的肩膀上：“我不要空头支票，也不等一辆永远不到站的车。”

    回答她的就只有沉默。

    没有答案就已经是答案了。

    “我知道了。”夏听起身，准备从许肆的怀抱里挣脱开。

    没有给她挣脱的机会，许肆的手臂将她环得更紧了，像是要把她深深地按进胸膛里。

    呼吸声就在耳边。

    “这个月末。”许肆低声：“可以么……”

    “cut。”剧本就给到这里，顾焰已经成功地套出了白狼交易的时间，王一民叫了停。

    原本，他对夏听的表演没什么期待，但当两个人进入状态的时候，他忽然发现了夏听的一种了不起的能力。

    “经纪人学过表演？”王一民问。

    许肆起身，整理了一下胸前弄皱了的衣服：“没有……”

    王一民一惊：“你的嗓音是……天生的？”

    他还以为许肆是为了角色而特地改变的声线。

    许肆看着他：“算是……”

    王一民点点头，又对夏听了一句：“不错……”

    他是出了名的要求高，不常夸人的，一句不错，可以看出，他对夏听饰演的顾焰已经很满意了。

    夏听演完也没有退场。

    顾焰这个角色对她来，算不上什么挑战。

    她有自己想追求的东西。

    于是夏听看着王一民，“我能不能再试试程浇这个角色。”

    程浇，是片子里一个女警。

    因为觉得自己的本名「程娇」太娇气，十八岁那年自作主张地给自己改了名，然后报了警校，一路野蛮生长。

    夏听没有拿到程浇的剧情，只有简简单单一个人物传。

    但就是这简单的两行字吸引住了她，她想试试。

    王一民挺直了背，同样回看她：“你可以吗？”

    “您不让我试试，怎么知道。”夏听笑了一下。

    “好。”王一民也笑了，笑她的不自量力，但是为了印证自己对于夏听「不是和程浇这个角色」的判断，他没有拒绝：“那你试试吧。”

    不多时，王一民就把程浇的一段戏份印了出来，递给夏听。

    那是队友牺牲后，程浇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从而和队长发生争执的一段戏。

    虽然这一段差不多算是程浇一个人的独角戏，同事只需要站在那里。

    但王一民也没有让许肆离开，有个人站在那，总不至于最后出来的效果太滑稽。

    夏听把头发束了起来，再从剧本里抬眼的时候，就已经进入了状态。

    她走出试镜室，然后猛地开门，大步走了进来。

    和顾焰完全不一样，她脸上的娇媚尽数隐藏，碎发都被她梳起来。

    她的骨相很冷，轮廓十分干净流畅，眼尾微挑，浑然天成的清冷倔强。

    她大步走进来，在许肆面前停下。

    她看着他……

    目光坚定如铁又沉如灰烬，手臂垂着，指尖微微发抖，却被她生生制止住。

    整个人处在爆发的边缘，却竭尽全力地相当克制。

    “他明明有机会可以活下来的。”程浇硬生生地：“为什么放弃他。”

    许肆目视前方，讲着队长的台词：“事情暴露了。”

    程浇低声吼道：“但我们完全可以把他救下来，给他一个新的身份——”

    队长：“我能理解你现在的心情，毕竟大石滩的线索是你提供给他的。但去与不去，是权衡下的结果，你不用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

    “我没有在问责谁。”程浇一字一顿地：“我只是——”

    她的声线完全不同了，有种精疲力竭的哑。

    “因为干这一行，他已经和家里闹翻了。现在死了，甚至连个墓碑都不能有。”

    “没人知道他是怎么死的，更不会有人祭拜他。人们只知道有个贩毒的马仔在大石滩出了事。你知道别人怎么吗，他们坏事做得多了自然是要造报应的，死了是老天开了眼。”

    “我只是觉得，这不公平。”

    “他应该光光荣荣地离开。”

    语气平静如死水，字字句句却凿进人心里，压得人喘不过气气来。

    王一民饶有兴趣地看着她。

    程浇这个角色，在整部片子里算是绿叶，也是一部理性片子里为数不多的感性因素。

    处理不好就会显得很……多余、碍事、无理取闹。

    这个角色到现在还没有定下来也是因为这个，尽管程浇有作为女人的感性在这里，但王一民并不想把她塑造成一个拖油瓶。

    夏听对于这个角色的处理方式很有意思，没有哭喊，没有对峙，甚至看不出悲喜。

    只有压抑，无穷无尽的压抑。

    王一民从没有表达过自己对程浇这个角色的期待，因为喜剧本身需要张力。

    而张力最好的表达方式就是冲突。

    如果他提前和演员沟通需要程浇这个角色不那么多余。

    大部分人演员就会把她处理得很平，或者直接走歪，搞得像是程浇死了爱人一样悲情。

    台词还是那些台词，但从夏听嘴里出来，就是有那种隐秘而伟大的沧桑感。

    在他完cut之后，夏听才缓缓地蹲了下去。

    把头埋在手臂里。

    “出不了戏了？”王一民问道。

    夏听这才从胳膊里把头抬起来，眼睛红得像兔子。

    她起身，缓了几秒，才：“好了……”

    对于一个合格的演员来，入戏的速度重要，出戏速度也同样重要。

    不然日后演什么，都会带着前面那一个角色的影子而不自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