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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沈岱一上午都心神不宁,因为恒叔早上的那番话。
很多事情其实不需点破,他都清楚,但是人会自己骗自己,会讨价还价,会逃避,会侥幸,会让理性和感性无休止地天人交战。
他必须更克制,至少他不该成为瞿末予的“麻烦”。
一个师妹走了过来,打断了沈岱的沉郁:“沈师兄,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好,谢谢。”
刘息教授是国际稀土研究领域最具影响力的专家之一,也是沈岱的恩师,在他的带领下沈岱得以选入人才计划,进入星舟这个国内顶级稀土研究所。他最让沈岱敬佩的,不仅仅是在学术界的贡献,还因为他是一个在一众lp中杀出重围的bet。
“老师。”沈岱进了办公室,随拿起刘息的茶杯,“跟您过多少次别泡这么浓的茶,对身体不好,还成天拿它浇花,养一盆死一盆。”
“淡的不够味儿。”刘息从一堆文件中翻出一份稿子,“投资人会的材料写得不错。”一秒记住rg
沈岱笑道:“谢谢老师。”
“正好是你写的,这回你代我演讲吧。”
“啊?”
刘息嫌弃地:“这帮人,会议时间改了第三次了,我的票也一改再改,南非那个矿到现在都没去成,我可等不了了,我明天就走,我跟他们了,你代我去开会吧。”
沈岱有些傻眼:“那不就是下月初吗?”
“是啊,你天天做课题,还需要准备什么?你以前也参会过,就讲讲咱们的成果和之后的计划就行了,其实很多他们也听不懂。”
所谓的投资人会,就是一年一度向集团高层、大股东和股民代表的工作汇报,他们组每年拿几个亿的资金,总得让出钱的知道他们干了什么,这可是个很重要的会议。
这意味着身为执行总裁的瞿末予肯定会出席。
沈岱无奈道:“老师,您心也太大了,这是投资人会啊,万一他们问我一些刁钻的问题,您不怕我扛不住吗。他们可能不懂稀土,但他们懂财报啊。”
“我们今年有成果啊,有成果就有底气,怕什么。”刘息拍了一下桌子,眼神坚定,“要有气势,知道吗,他们跟你提钱,你就提未来回报,见招拆招吧,不出大问题就行,上面给我话了,今年不会砍预算,这我才敢走嘛。”
“好吧,那您什么时候回来。”沈岱直觉这一关没那么容易,在投入阶段,投资人往往会故意抛出一些难题,算是一种心理补偿吧,钱扔水里还听个响呢,科研工作十年八年不见成果的比比皆是。
“不知道,这个矿还没探明储量,但钕和镝的含量都不低,我可能要呆一段时间,你师兄师姐又在甘肃蹲着,这边就暂时交给你和子玫了。”
“好,老师放心。”
为了准备演讲,沈岱这几天连续加班到很晚,这比他论文答辩还紧张,答辩搞砸了只是自己的事儿,但投资人会搞砸了会拖累整个项目组,虽然老师让他放宽心,他却一点都不敢怠慢。
有一天晚上,沈岱和瞿末予是同一时间回到家的——自那天之后,俩人没再打过照面。
沈岱点头致意:“瞿总好。”他想瞿末予不会提起那微不足道的一道菜,他也不会,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无论他醉酒过的话,还是酒醒后的自作多情。
“这么晚回来,加班吗。”瞿末予随口问道。
“对,最近加班比较多。”
“听投资人会刘教授让你去演讲。”
“是的,老师急着去南非探矿。”沈岱开玩笑道,“挺紧张的,请瞿总到时候高抬贵。”
“你要面对的不止是我,还有高层、股东和股民代表。”瞿末予低头看着沈岱,“多做些准备,到时候不要怯场,有什么什么就行,我会和他们打招呼的。”
“多谢瞿总。”沈岱心中一暖,瞿末予如此完美,不可能喜欢他不是瞿末予的缺点,是他的。
“你们组的课题是研究所里最有潜力的,董事会非常看好,不会砍你们预算的,如果南非的探矿进展顺利,还可能追加。”
沈岱喜道:“那太好了,老师对南非矿很有信心的。”
瞿末予点头:“早点休息吧。”
沈岱轻声道:“晚安。”这两个字一吐出来,他心里就泛起一阵酸甜。晚安与早安不同,上学上班也总与人早安,但晚安的对象却通常是亲近之人,于是这两个字被赋予了一层朦胧的暧昧。
第一次光明正大地对瞿末予晚安。
周末回到家,沈岱照常带了些菜和日用品,但是一进门,就感觉到家里的气氛不对,姥姥正坐在沙发上等他,脸是绷着的。
“姥姥,没做饭啊,那我做吧。”
“不着急。”姥姥拍了拍身边的位置,“你过来,咱们聊聊。”
沈岱知道躲不过这一关,他坐下的那一刻,就决定还是实话吧。
“你哪儿来的那么多钱突然把债还清了?”姥姥一副不可置信的表情,“我接到电话的时候还以为是骗子呢,你上次带我去看病,你拿了一笔奖金,你怎么可能拿那么高的奖金。”
“姥姥,你别着急,咱们慢慢。”
姥姥深吸一口气:“行,我们可以慢慢,但是你必须跟我实话。”
沈岱点点头:“我不告诉你,就是不知道怎么开口,也怕你生气。”
“你、你这钱来的正不正?”姥姥紧张地攥着。
“你放心,绝对正。”沈岱忙道,“你千万别瞎想,其实这钱是是尤家给我的。”
姥姥瞪大眼睛,突然声色俱厉:“尤家?!”她恨尤兴海入骨,因为尤兴海毁了她的儿子。
“姥姥。”沈岱握住姥姥的,柔声道,“你听我好吗。”
姥姥缓缓低下头,她的胸口还在用力起伏着:“尤家为什么给你钱,那么多钱,不可能,为什么?”
“原因听起来可能难以置信,但是是真的。”沈岱把自己需要替尤柏悦履行婚约的事简述了一遍,但隐去了瞿末予的名字。
姥姥沉默了许久,将沈岱的抓得生痛,却半天不出一句话。半晌,她静静地流下了眼泪。
沈岱的心也跟着揪了起来,他轻拭着姥姥的泪水:“姥姥,我知道你不希望我和尤家扯上任何关系,我也从来没想过要找他的,但是我们现在确实需要钱,而且这个合作并没有损害我什么,我照常上班,照常生活,还能把债还清,剩下的钱还能换套房子、给你治病,这笔钱帮了我们大忙。”
“我知道。”姥姥哽咽道,“我就是知道,才难受。这些本来不该你承担,你爸爸变成那样,那个人渣固然可恨,我和你姥爷是教养有失,可你是最无辜的,倒头来要你赚钱养家,要你用终身大事去还债,把你什么都耽误了。”
“不耽误啊,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解除婚姻关系的,等他们的合作完成了,应该很快的。”沈岱勉强挤出笑容,“姥姥,你往好处想,这都是好事啊,尤家这几年越来越不行了,儿子还不让他省心,咱们又拿了他的钱,又看了他的倒霉相,多痛快。”
“他给了你一千万啊,这么大一笔钱,真的只是让你领个结婚证就完了?”姥姥忧心忡忡地,“尤兴海是个什么畜生玩意儿,我是真的担心他另有所图。”
“不会的,他是走投无路才找我的,现在钱我拿了,还花了,他还能把我怎么样。”
姥姥满面愁容地摇摇头:“希望如此吧。那你的和你结婚那个人,是谁啊,对你怎么样呀。”
“是个陌生人,都没见过几次,客客气气的。”沈岱抚着姥姥薄削的背脊,“我们这个合作肯定不会太久,等事情办完了,离了婚,我也不过是多个婚史而已,就这么点代价,但是能换来我们过上正常的生活,是不是很划算?”这段话前面虽然是谎言,但后面却是真心话,合同里写的是五年,那是为了充分保障瞿末予的利益,实际不可能花那么长时间,要不了多久,他和瞿末予仅有的这点虚假的连接就会消失。
姥姥叹道:“你可千万不要跟尤家的人走太近。”
沈岱想到尤柏悦,不知为何也想起了瞿承尘,他微微皱了皱眉:“不会的。”
“那”姥姥欲言又止的样子,“那你们结婚,虽然是合作,但人家会不会要你”
沈岱立刻听懂了姥姥的难以启齿:“没有,我都了,没见过几次,没有公事也不联系。”
姥姥这才松了口气:“那就好,那就好,oeg是最容易吃亏的,你无论做什么事,都要有分寸,想想你爸那个前车之鉴。”
沈岱的眼神暗了下来,没有人比他更明白,因为他就是那个犯错误的代价,又被迫用自己的人生去承担不是他犯的错误的后果,他沉声道:“我明白。”第十三章
今天实验室的络出了故障,要排查检修,沈岱难得提前下了班。因为跟兰姨熟了起来,他也偶尔会提几个喜欢吃的菜,连吃了好几天外卖,他现在就想尝尝瞿家大厨的好艺。
只是刚踏进瞿家的门,他就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同寻常。
客厅里坐着一位非常美的女士,气质优雅脱俗,她穿着一袭黑色的裙装,带着莹润的珍珠项链,秀发一丝不苟地盘在脑后,略施粉黛,也难掩光彩照人,就像油画里走出来的模板式的贵妇人。
沈岱只一眼就猜出这是瞿末予的母亲。
他一进屋,所有人都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古怪眼神看着他,好像他不心闯入了一个跨种族的场景中,他出现的莫名其妙。
尽管这里很多人他都认识,可当这位妇人以主人的姿态出现,整个屋子的磁场都改为围绕她展开。
“沈岱,对吧。”她淡淡一笑。
“您好。”沈岱微微鞠躬,“瞿夫人。”
“过来坐。”首发址http://lqzwrg
沈岱很少坐客厅的沙发,那种奶油色的稀有牛皮,看着就不禁脏,他身上的背包从大学背到现在,虽然结实又好用,但有些脏旧了,他坐下的时候,把背包放在了脚边。
他注意到恒叔和兰姨的表情都有一丝微妙的担忧。
瞿夫人的明眸上下扫动,快速将他打量了一个回合:“你有2了?看起来很年轻嘛,像个大学生。”
沈岱笑笑。
“你在研究所工作?星舟的研究所很难进的,你是硕士,还是博士?”
“硕士,这两年准备攻读博士。”
“一个eg能做到这样,真厉害呀。家里还有什么人?”
“只有姥姥了。”他心里已经把他爸这个失踪人口定为死亡了。
“哦。”瞿夫人慢慢地喝了一口茶,“你的信息素等级呢?”
“b级。”
“不高呢。”瞿夫人的声音始终温温柔柔的,“几乎不可能生出顶级lp。”
“是的。”沈岱对eg的信息素评级是不屑一顾的,因为eg的评级跟lp不同,繁衍能力占据了非常大的比重,反而体能、智力、天赋、遗传病这些对于每个人类来都很重要的东西,居然成了非必须条件,可惜,将eg的价值与生育力挂钩,是贯穿整个人类史的传统。他自认为比大部分人都聪明、健康、勤勉,虽然腺体的不稳定导致生育能力低,但他根本不在意,也不认同这种分级方式,自然就不为此自卑。
瞿夫人看着沈岱淡然的模样,略有些意外:“你不在意吗。”
“不太在意。”沈岱心想,我信息素等级低跟你们瞿家又没关系。
瞿夫人笑了笑:“我知道你和末予不是正常的婚姻关系,但毕竟现在住在一起,年轻人嘛,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难免有些想法,而且,末予一直是非常”她用了一个含蓄的法,“有吸引力的。”
不出所料,又是一个来敲打他的,难道他们觉得s级lp是他能诱惑或者强迫的?这防贼一般的架势,让沈岱的屈辱感和不适感已经快要冲顶了。和瞿末予结婚这三个月,他什么也没做,却分别被陈律师、瞿末予本人、尤柏悦、恒叔和瞿夫人明里暗里地警告,警告他不要觊觎他远远不配妄想的人。
他是不配,但他也没妄想。
每当他的自尊受到侵害时,他只能安抚自己,赚钱嘛,不丢人。
恒叔和兰姨在一旁给沈岱递了个安慰的眼神,沈岱几不可查地颔首,他直视着瞿夫人的眼睛道:“我非常尊重瞿总,我们无论在公司还是在家,都是雇、佣、关、系。”
瞿夫人的眼里有一些茫然的哀伤:“我没有恶意,只是,这真的不是一个普通eg可以融入的世界。”
这时,瞿末予回来了,他脚步匆匆,踩得地砖哒哒作响,人回家的时候不会这么匆忙,除非是有事。
“母亲。”瞿末予见到瞿夫人的那一刻,明显调整了一下呼吸,“您怎么回来了。”
瞿夫人轻巧地将垂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我的儿子结婚了,都没人告诉我,我不能回来看看儿媳吗。”
瞿末予看了沈岱一眼:“你先回房间吧。”
沈岱就要起身,却被瞿夫人拦住:“没事,坐着聊聊嘛。”
谁出钱谁是大爷,沈岱当然听瞿末予的,他起身后鞠了个躬,转身就走。
瞿夫人也不恼,轻轻摇了摇头:“我以为你会娶悦的。”
“悦喜欢的一直都是承尘,你知道的。”
“哦?你们还在意喜欢不喜欢吗。”那口吻中分明有几分讽刺。
这是沈岱在走完楼梯前听到的最后一段对话,他心中不免诧异,尤柏悦一直喜欢瞿承尘?虽喜欢瞿承尘的标记也算是喜欢,但瞿末予表达的好像是另外的意思,那个更世俗化的、字面的“喜欢”的意思。而瞿夫人的反问也很是耐人寻味。
沈岱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的那一刻,顿时感到安全了。他何止是无法融入顶级lp的世界,就连他的房间都仿佛是和整栋别墅处于两个次元的,虽然他每天晚上都要扒开时空的罅隙,偷偷看一眼瞿末予。
沈岱工作到深夜,依然毫无睡意,心中的烦躁因为瞿夫人的出现而始终消散不掉。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去恒温泳池游个泳。
平时他不敢用游泳池,因为恒叔在他还没搬进来的时候就表达过他要尽量避免和瞿末予出现在同一空间的要求,但都这个点儿了,瞿末予肯定已经睡了。
沈岱裹着浴袍下了楼,心里估算着至少游两公里,这样足够累了,肯定就很容易睡着了。
他将放在茶几上,把浴袍脱了开始热身,刚做了一组拉伸,电梯门开了。他一惊,见瞿末予只穿着泳裤走了出来。
瞿末予也愣了一下。
瞿末予的身材正如雕塑般修长健硕,肌肉量比他覆盖着衣服时所能窥见的要厚实得多,线条丰俭得当,尤其那重要的部位在弹力的布料里隆凸有致,体态堪称完美。
沈岱瞬间大脑发热,他忙脚乱地拿起浴袍往身上披,但纯色的浴袍让他一时找不着反正,越急越找不着,显得尤为狼狈。
瞿末予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
沈岱的脸煮熟了一样红,他终于找到领子的方向,快速穿好了,然后用一种好像是要惩罚自己犯蠢般的力气狠狠地勒紧腰带。
“你要穿着浴袍游泳吗。”瞿末予调侃道,“毛巾布料,很吸水的。”
“瞿总您玩儿吧,我回房间了。”
瞿末予歪着脑袋看着他:“你是怕我吗。”
沈岱根本不敢看瞿末予:“恒叔,您不喜欢被打扰。”
“嗯。”瞿末予走向泳池,在与沈岱错身而过的时候,再次闻到了一缕昙花的淡香。昙花这种香,开花的时间那么飘忽不定又仓促,它不像玫瑰或薰衣草,能在世人心中形成完整的记忆点,人人都能闻香识花,人人也都能仅是看到花名就在脑海中形成固定的气味,可昙花太少见又太短暂,很多人都分辨不出,但只要闻过一次,那从含苞到盛开的过程中愈发馥郁的香,从淡雅到浓烈,从矜持到放荡,仿佛拼尽全力、使尽解数,只为绽放那一回,那一回,就要万物众生都为其驻足。
他用眼尾的余光瞄了一眼沈岱光溜溜的脖子,又细又白,令人产生一丝破坏欲。
当沈岱走向电梯时,瞿末予叫住了他。沈岱一回身,瞿末予扑通一声跳进了水里,他怔在原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半晌,瞿末予从水里钻了出来,他一抹过湿漉漉的头发,趴在岸边,道:“你现在看不着了,不用紧张了吧。”
“”
“我母亲和你的那些话,不必往心里去。”
“不会。”沈岱沉沉地。
“回去睡觉吧。”
沈岱转身走了两步,却顿住了脚步,他将揣进浴袍的口袋里,回过身:“瞿总。”
“怎么?”
“我对您”沈岱逼迫自己直视瞿末予,“也没有超过合同范围以外的想法,您可以放心。”不必再让任何人来给我难堪了,无论你是有意还是无意。
瞿末予凝视着沈岱,水波纹折射进眼底,令他的眸光格外地明亮通透,仿佛两点瞳晶就足够看穿世间万物,他淡淡一笑:“好。”第十四章
沈岱把全副精力都用在了准备演讲上,这些天饮食、睡眠、精神都不大好,非常容易疲累,还不太想吃东西,他开始以为是工作太累了,可三天之后他就担忧了起来,因为这些症状每个成年eg都不陌生——像是发情期的前兆。
正常的eg发情期相对规律,每隔三、四个月一次,时间并不精准,但也大差不差,身体会提前开始进行自我调节,例如厌食是为了排空生殖腔为受孕做准备,失眠、精神焦虑是信息素波动的表现。沈岱的发情期一年只有一两次,多在气候温暖的时候,所有eg都几乎不会在很冷的时候发情,除非受到外界刺激,例如lp的信息素诱导,这也是非常动物性的遗传基因体现——冬天生下的幼崽不容易存活。但是现在刚刚入冬,并没有多冷,他在这个时候发情是有可能的。
沈岱被这个可能吓到了,虽然工作压力大的时候也会有这些反应,但他不敢冒这个风险,他去药店买了抑制和推迟发情期的药,这种药直接作用于腺体,不好代谢,颇伤身体,都是紧急情况下才会吃。
果然,吃完药,那些症状当天就减轻了不少,但过几天发情期就会反扑,沈岱提前请了假,决定演讲完了当天就回家。
演讲的前天晚上,他才想起来没准备衣服。还好当时恒叔给他定做了几套西装,他举着裹在防尘袋里的三件套,在门口等预约的出租车,今天风大,吹得他眼睛又干又涩。
就在他揉眼睛的时候,一辆车缓缓停在了他面前,睁眼一看,是瞿末予的车。
司老吴下了车,为他打开后排的车门:“沈先生,我们现在也去公司,少爷让您上车。”
“哦,谢谢。”沈岱上车后,把西装挂好,“谢谢瞿总,我应该提前把西装拿过去的,忘了。”
“没事。”瞿末予正在看简报,“你们组今年突破的这个溶剂萃取法对轻稀土的分离效果还不错,但是重稀土这块没有什么实质的进展。”
“对,主要是重稀土在分级沉淀和结晶的过程中特别不好控制,这也是我们未来主攻的方向之一。”
“股东们肯定会问这方面的问题,但对于技术的市场应用这块,涉及到利润回报的,你可以回避,同时他们对今年公司新入股的南非矿非常感兴趣。”
“好,这部分我都准备了,老师去了南非后,也发来很多有价值的资料。”
“刘教授这么放心把实验室交给你吗,看来他最看重你。”
“最看重谈不上。”沈岱坦诚地,“甘肃的矿目前是公司稀土板块的主要盈利来源,我的师兄和师姐都在那边的研究所,他们的个人成就都高于我,但老师愿意培养我,我也会努力不辜负他。”记住址lqzw.
瞿末予看了沈岱一眼,目光不无赞赏:“你能做到这样不容易。我提醒你一下,一是今天瞿承尘会代表我大伯出席会议,二是今天列席的大多是alp,你最好是不让他们看出你的性别。”
沈岱在心下暗自叹了口气:“我明白。”瞿末予的提醒十分现实,作为普遍性格柔弱、体能低、易孕、一年发情四次一次七天的eg,在劳动力市场是垫底的存在,对于大中型企业,劳务法对eg入职的比率是有硬性要求的,而且他们可以帮助企业避税,所以星舟的eg还挺多的,但重要的岗位极少,总之,eg在职场举步维艰,科研领域就更稀有了,他是靠着成绩硬拼出来的。有些lp自视甚高,骨子里就带有偏见和歧视,很可能质疑他的专业度,他是有这方面的心理准备的。
瞿末予的车停在专属车位,从内部电梯直接去自己的办公室,沈岱则穿过半个停车场走员工电梯,一路上左顾右盼生怕被人看到。
他到了宿舍,换好西装,对着镜子扭身看了看自己的后颈,信息素贴纸都是肤色的,只有近看能看出来,正好最近他没时间剪头发,发尾和领子上下一遮,算得上隐蔽了。他对着镜子里的自己点了点头,拿上电脑和材料出门了。
会议是九点半正式开始,研究所目前一共五个组,他的顺序是第三个,还能再过几遍ppt。
走进会议厅,他的师弟师妹们不约而同地起哄:“妈呀,沈师兄今天好帅啊。”
“第一次见沈师兄穿西装,太有气质了,一点都不像挖土的。”
他们自嘲为“挖土工”,因为日常的工作就是跟各种矿和化学试剂为伍,弄得脏兮兮的很常见。
程子玫夸张地鼓掌:“阿岱,你穿西装是真好看,这腰,这腿,啧啧。”
沈岱被他们夸得不好意思了:“谢谢各位给面子啊,一会儿我上去,鼓掌也要这么用力。”果然人要靠衣装,这身西装价值不菲,又是量身定做,穿上当然好看,他想到今天的演讲,在属于他的时间里,所有人的目光都会落到他身上,包括很少拿正眼看自己的瞿末予,瞿末予或许会看他很长时间,比过去所有的时间加起来还要长,那会不会也觉得他好看呢。
“沈师兄,坐。”他的lp师弟周岚起身给他让中间的位置。
“不用,我坐边上儿,一会儿好出去。”沈岱落座后就打开电脑。
周岚拧开矿泉水放在沈岱边:“师兄,喝点水吧,你吃早餐了吗?要不要给你买点?”
“吃过了,你们呢。”沈岱随口问道。
“吃了,食堂新出了云腿馅饼,可好吃了。”
沈岱点点头,目光却始终盯着屏幕:“好,我改天试试。”
周岚的殷勤不是一天两天了,作为工科男,示好的方式多少有些笨拙,但沈岱还是看得出他的用意,也觉得有些头疼。从前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明示暗示,是因为他欠了那么多钱,根本没法谈恋爱,现在更不可能了,可惜这个师弟太年轻了,看不懂他不动声色的拒绝。
过两天让程子玫去帮他处理下吧。
其他科研组和领导、股东们陆续到达,很快偌大的会议厅就坐满了人。
沈岱看到了很多公司高层,但他的目光始终跟着瞿末予,瞿末予穿着三件套西装外搭黑色风衣,走路时衣袂带风,全程都在和身边的股东对话,并没有看过来。
瞿承尘也到了,他同样西装革履,提着灰色的公文包,边走还在边打电话,与上次见面时玩世不恭的样子截然不同,显得非常严肃正经。
“哟,太子和亲王难得同时出现。”程子玫的八卦之魂再度附身,她用肘撞了一下沈岱,“咱们应该结识一些化工部门的同事,这样就能听到亲王的八卦了,他可比咱们太子有意思多了。”
“别吵我,我要再过一遍稿子。”沈岱盯着电脑屏幕道。
“你别紧张,好嘛,老师都了这个会议不影响咱们的预算,你随便讲讲就好了。”
“做事哪能‘随便’的。”
“你真哇!”程子玫激动地一把攥住了沈岱的胳膊,沈岱被捏得生痛。
会议厅里兴起一阵骚动,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门口,一个极为俊美的lp信步走了进来,很多已经落座的高层又起身迎接。
“晏明修哎!”一个师妹兴奋地,“他怎么会来啊。”
“龙科重工啊,咱们公司的战略合作伙伴,应该也有一点持股吧。”
沈岱也不免好奇,抻长了脖子去一睹晏明修的风采。晏明修是龙科重工的继承人,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二十出头的时候突然跑去混娱乐圈,演技一般,但靠着张神颜和级lp的优越基因大红了一阵,然后两三年就突然消失在了公众视线里,分明就是公子哥儿年少轻狂去浮夸的名利场玩儿了玩儿,最终还是要回去继承家业的。
晏明修是典型的顶级lp级别的顶级相貌,看到真人的震撼更胜大荧幕。
“这里lp浓度过高了。”程子玫耸耸肩,“还好我闻不到,我看看帅哥就行了。阿岱,你会不会难受啊?”
作为人口基数最大、创造最多社会价值的bet,确实是最稳定和方便的性别,虽然他们也扛不住lp的信息素压制,但闻不到信息素,在日常情况下就很少受影响,比如此时,当室内空间里同时出现三个s级lp和一堆其他lp时,整个屋子里信息素乱飞,对于eg来是很压抑的。
沈岱当然难受,他感到空气稀薄、胸闷气短,连眼睛都被熏得发涩,但要有什么实质性的伤害也不至于,只是实在令人不适。eg这个性别真是太悲哀了,也难怪不好就业。他点头道:“我一会儿出去,快到我了你通知我。”
第一组开始没多久,他就借口上厕所,抱着笔记本偷偷溜了出去,在茶歇区呼吸新鲜空气,继续看他的ppt。
直到程子玫给他打了电话,他才返回会议厅,做好准备后,走上了演讲台。第十五章
沈岱简单自我介绍了一下,就开始了汇报演讲。
虽然老师让他不用太紧张,但他半点都不敢怠慢,这段时间几乎都在为这一刻做准备,台下坐着的金主老爷们,不仅决定了项目组的预算,也很有可能在未来成为他自己的独立课题的投资人,他很感激老师给他这次会。
因为太多lp齐聚一室所引发的不适,在他拿起话筒的那一刻就被兴奋感掩盖了。他的目光不自觉地寻觅到了坐在第一排的瞿末予,瞿末予果然在看他,只看着他,在察觉到他的目光后,轻轻点了点头。沈岱获得了极大的鼓励,他挺起胸膛,深吸一口气,露出一个从容的微笑,开始了他的演讲。他切换着ppt,偶尔看里的提示词,从很专业的角度出发,用尽量浅显易懂的语言阐述他们过去一年的科研成果和未来计划。
瞿末予目不转睛地看着台上俊秀挺拔的青年,他自信大方,侃侃而谈,白皙的皮肤在聚光灯下更显明亮润泽,眼神清澈又充满着丰厚学识的沉淀,量身剪裁的墨蓝色西装将他那种介乎成人和少年之间的体态勾勒得非常完美。
整个演讲大约四十分钟,越往后,沈岱越感觉到有些胸闷。尽管在公共场合的lp们都会控制信息素,也都会贴着阻隔贴纸,但是当人太多,空间透风又不太好的时候,无可避免地会混杂很多信息素。沈岱频繁地喝水,在保证大脑清醒地情况下把演讲完成了。
而真正的挑战可能才刚刚开始,因为接下来他要回答投资人的问题。
一个股东率先问起了早上瞿末予问过的那个问题,沈岱作了一番解释。又有人问这种升级的萃取法什么时候才能投入使用,什么时候可以看到市场回报,沈岱也按照老师给的内容耐心讲解了他们的计划。南非矿更是引起了投资人们的普遍关注,沈岱早有准备,前两天找老师在矿区录了一个视频,由老师来介绍这个矿目前的探矿情况和未来的展望,老师一出场就显得更有服力。
突然,瞿承尘举起了里的钢笔,然后打开了面前的话筒,沈岱也严阵以待。
“沈工你好。”瞿承尘微笑点头,然后用钢笔划了一下面前写满笔记的草稿纸,“你的演讲做得很好,我总结了几个问题麻烦你回答一下。”
“您请。”
瞿承尘一本正经地道:“你在演讲中提到,你们团队在精矿的分解中尝试了一种新的氯化方式,这种氯化方式在传统的前处理中可以提高一定的效率,但是为此花费的预算太大了。前处理是一个技术门槛相对不高的步骤,各国都在使用的酸法、碱法或氯化法在时间、成本和损耗上都差不太多,我对稀土肯定不如你了解,但在我看来把钱花在提高前处理方式上是不划算的,集团对你们的期待是在更创新、更高效、损耗更低的萃取技术上,希望你能解释一下。”
“您的这个疑问很有价值,我们最开始也希望能用性价比最高的方式去实现我们对萃取工艺的理想,但是后来我们遇到了不少阻碍,在分解精矿的这一步如果做得不够好,会影响后续的好几步,这个问题如果从专业的角度来解释,一是非常耗时,二是非专业人士很难听得懂,通俗化来比喻,是前期费点时间把斧头磨更快,后期能砍更多柴。”
“这个解释听起来挺合理。”瞿承尘低头看了一眼草稿,“第二个问题,目前世界上普遍使用的分离单一稀土的方式还是离子交换,但在你们的研究中,用溶剂法完全取代了离子交换,溶剂法确实在萃取效率上高于离子交换,反而缺点也很明显,目前哪些超高纯单一稀土和重稀土的分离,最有效的还是离子交换色层法,这也是导致你们的研究在重稀土这块没有进展的主要原因。刘教授对重稀土这块的突破非常有信心,给出了一个三到五年的”瞿承尘笑了一下,语调有些轻蔑,“愿景,我只能用这两个字形容。而现实是,我们为什么要放着现成的离子交换法不用,耗费几十亿的投研资金去研究溶剂萃取工艺在重稀土上的提升。从商业的角度来,这个投入产出比非常差。”
科研工作就是前期投入巨额资金去赌一个巨额回报,这是每个投资人都明白的事,当然,投资人真金白银花着,看不到回头钱,心里憋屈要拿人撒气也很常见。可是沈岱这组去年的成果并不差,甚至可以是几个研究组里最好的,但瞿承尘在前面两组演讲时都没吭声,到了沈岱这儿突然就有点咄咄逼人,现场的众人也不免诧异。一秒记住rg
这样的问题很难回答,这就好像一个人往井里投石头,投一百个就能填满,但是投到五十个的时候就不耐烦了,沈岱得服他继续投剩下的五十个。
沈岱尽管早有准备,也被瞿承尘的刻意刁难气到了,他扫了一眼那草稿纸,虽然距离较远啥也看不清,但是满满一张,他回答完这个,还有更刁钻的等着自己,此时他感觉胸腔越来越窒闷,身体也有些燥热。他再度深呼吸,平复了一下,不卑不亢地回道:“瞿总,离子交换法确实是目前最主流的分离方式,老师已经看到了离子交换法的天花板,我们对溶剂萃取法的前景非常看好,这也是我们组最重要的研究方向,一旦成功,无论是轻稀土还是重稀土,都能实现极大的效率提升,而回报也必将是惊人的。”
“但从过去三年的表现来看,你们在重稀土这块的进展非常有限,而财报上的数字才叫真的‘惊人’,与其去钻牛角尖,为什么不选一个更稳妥的方式,比如,在溶剂萃取工艺上只钻研轻稀土。”
瞿末予的面色暗了下来,他隔着几个人,斜了瞿承尘一眼,可惜瞿承尘看不到。
沈岱擦了一下额角留下的汗:“我们”
“承尘。”瞿末予不知何时也打开了话筒的开关,低沉的声音在扩音器中略显失真,还伴随一些噪音,但是挡不住口吻中的不悦,“稀土萃取这块跟你们化工部门的关联有限,第一组研究有色金属的,也不见你这么好奇。”
瞿承尘笑道:“因为第一组的演讲没什么毛病,我没有疑问。我也不是好奇,是对股东负责。”
“稀土研究我比你了解得多,刘教授无论是在前处理上的判断,还是对溶剂法的投入,都有扎实的理论和数据做支撑,他们的计划经过专业的评估,财报上的每一笔支出也都经得起核算和审计。”瞿末予的目光明明灭灭,又深又暗,“你专业知识储量低,难免会有很多地方不理解,但你应该对集团的风控能力有信心。”
“风控是控制风险,代表风险确实存在。我确实不太懂稀土,让各位见笑了,但我认为我提出的都是合理的质疑,毕竟作为持原始股的股东,他们花的每一分钱都有我一份儿。”瞿承尘冷笑一声,“答疑解惑,不就是投资人会的意义吗。”
“你的那些质疑,在过预算的环节都被比你专业无数倍的人质疑过很多遍。”
兄弟俩隔着中间几个人,缓缓对视了一眼,在这种挑衅之下,抗争的信息素悄无声息地在体内酝酿。
会议厅内鸦雀无声。瞿家的这两兄弟自明争暗斗,早不是新鲜事儿,在公开场合呛起来却比较少见,当他们察觉到俩人悄悄释放了信息素时,每个人都如临大敌。
两个顶级lp开始斗信息时,周围的lp也必须释放信息素来保护自己。
正好坐在俩人中间的晏明修立刻开启信息素屏障来隔绝他们对自己的影响。那些股东和高管多的是lp,也被迫放出信息素,唯恐被三个顶级lp的信息素冲吐了。
晏明修黑着脸站起身,往会议厅外走去。
一时间,会议厅内的lp信息素浓度急速升高,沈岱只觉有一只无形的扼住了他的喉咙,浑身过电一般泛起密密麻麻地刺痛,脸上的血色褪了个干净,他一把扶住演讲桌,身体开始发抖。
瞿末予率先注意到沈岱的异样,他立刻收回了信息素。
瞿承尘也顺着台阶下来了,他做出歉意的模样:“不好意思,影响到沈工了。”
“沈工竟然是eg?”一名股东诧异道,“真看不出来。”
“研究所里还有eg?”
台下议论纷纷。
沈岱强撑着鞠了个躬:“抱歉,失陪了。”他用发软的双腿走下了演讲台,从侧门跑了出去,直奔洗间。
完了,不对劲儿,身体的反应
洗间门口站着一名高壮的保镖模样的男子,拦住了沈岱:“不好意思,请稍等。”
“我等不了!”沈岱的脸白得吓人。
保镖看他一副随时要晕厥的模样,犹豫了一下:“要不要帮你叫”
沈岱推开保镖冲进了洗间,然后和正往外走的一个高大的人影撞到了一起,那人一把拎住了他的胳膊。
沈岱抬头一看,正是晏明修,他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直往地下坠。
晏明修皱起眉:“你不会是要发情了吧?”
“拜托您帮帮我。”沈岱急得想撞墙,为什么总让他碰到这种狼狈的境况,三年前在实验室,这次在办公楼,他本来吃了药是可以推迟几天的,但刚才他的身体承受了大量的lp信息素的冲击,彻底紊乱了,发情期原地反扑。
“我不会帮你,我有妻子。”晏明修无奈道,“我的保镖会守住门,我叫安全部门来处理。”
“来不及的。”沈岱颤声道,“帮我叫瞿末予,求你了。”
只有瞿末予能救他,这是他刻在骨子里的信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