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溪与秦衡初见时，是在帝国第一军校入学测试当天。

    那时的卓溪不过十三四岁，初来军校报到，谁也不认识。

    身边的少年们与自己相熟的人交头接耳，声讨论着接下来的入学测试会有多难，自己能不能通过云云，而卓溪笔直地站在队伍里，量着面前这庄严宏伟，又稍显冰冷的军校建筑，一张还未完全长开的脸上，是有些淡漠的表情。

    见他这么高冷，又是一个人，旁边一个扎着双马尾的少女歪了歪头，主动跟他搭话：“你也是一个人来的么？没有认识的朋友？”

    少年波澜不惊地回答：“没有。”

    “这样呀，我也是呢。第一次走进军校，还有点紧张。”少女露出一个有些腼腆的笑容，“听帝国第一军校的规矩特别多，老师们又严格，我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坚持下去。”

    少年依旧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前方，她眨巴了两下眼睛，略微好奇地问：“你都不紧张的吗？”

    “不紧张。”

    “哎，真羡慕你。”她笑，“我一想到还有入学测试，就紧张的不行，这测试好像很难，我听会刷下去最少一半的人……”

    少年终于扭头，看了看她。

    “只要努力了就行。”

    “嗯！”她认真点头，赞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大不了就回家嘛，没什么的！”

    这样，与其是给少年听，不如是给她自己加油气的。

    见少年又把脸转了回去，她也不再开口，只是过了一会儿，前面的人还没有测试完，她就忍不住又开始焦虑了。

    这人一焦虑呢，就想找点让自己安心的法子。正巧，她觉得刚才聊天的少年那副淡定的模样，就很让她安心。

    于是她再次主动和少年话：“那个……你叫什么名字呀？”

    少年看她一眼：“卓溪。”

    “是夕阳的夕么？”

    “不是。”少年道：“是溪水的溪。”

    “这个名字很好听啊。”她，“卓溪……你的父母，一定是很温和的人吧。对了，你是为什么来第一军校呀？我是因为不想一直在家里待着，父母也比较支持，所以就来试试……”

    少年通过她喋喋不休的话语，和微微颤抖的身体看出她确实非常紧张，她一直找他话，只是想缓解一下自己的紧张状态。

    于是他回道：“有人叫我来的。”

    虽然回答依旧简略，但好歹是给出了答案。

    女孩点了点头，还是有点好奇，不过她感觉出卓溪不是很想，就没有再问下去。

    只是她直觉，这个叫少年来的人，应该不是他的父母吧。

    因为如果是父母的话，少年大概不会这样回答。

    “白鸿，入学测试结果为——通过。”前方传来测试老师洪亮的声音，“下一位，莫可可。”

    女孩连忙对卓溪道：“到我啦，我先过去了！”

    然后匆匆忙忙地走出了队伍，前往测试区。

    卓溪收回目光，继续漫无目的地游移在这所军校当中。

    他对入学测试并没有什么心理压力，反正他也不是自己要来的，只是欠了别人一个人情而已。

    来了就算是还了人情了，至于过不过，他并不在意。

    他也不像这里的其他人一样，对帝国有着什么感情，他此刻更在乎的，只是晚饭能吃什么。

    过了一会儿，莫可可测试完了。她有些沮丧地走到出口处，停下来看了看人群里的少年。

    加油喔！

    她捏着拳头对卓溪做了个鼓励的手势，然后好像终于放松似的，露出了不再紧张的笑容。

    “姐。”家中的管家正在学校外等待她，管家身后是保养得噌亮的轿车，“请上车。”

    莫可可无奈地想：哎，看来她不是那个料，只能回家老老实实地继承家业了。

    不过，她觉得那个少年，一定比自己要厉害。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这样感觉的。

    轿车扬长而去，人群中有少年唏嘘道：“难怪她姓莫，原来是光启星那个著名的富商莫家的女儿，这可是位有钱人家的千金姐喔。”

    “害，那她肯定就是来玩玩而已吧。”

    卓溪垂下眼：富商？千金姐？好像跟他也没什么关系，虽然他不是很认同这人的，女孩只是来玩玩而已这种话。

    如果真的只是玩玩而已，她用不着这么忐忑焦虑。

    她只不过是，比他多了条退路罢了。

    过了片刻，军校大门外再次来人。

    这次，是一艘军方专用的穿梭舰，上面印有帝国军方的绿色橄榄枝标志，那代表着和平。

    正在后方排队等待测试的少年们，不由都看了过去。

    然后他们就看到那艘穿梭舰上，下来了两个人。

    一个是身着军服的军官，另一个，则是一位看起来年龄和他们都差不多的少年。

    少年的身高很高，站在人群里也是属于那种非常惹人注目的，脸长得还不错，就是脸色看着有点臭。

    “这位又是什么来头？”有人好奇道，“被军官亲自接送的，看着来头不啊。”

    少年穿着普通的白衬衫和长裤，从军官手中接过背包，抬脚往军校大门走了过去。

    军官跟上他的脚步，一副护送的姿态，更是叫围观的人好奇不已。

    这到底是什么人啊？

    不会是保送进军校的吧？

    他们声议论。

    卓溪的目光落在那少年笔挺的肩背，以及冷冽的侧脸上。

    大约是听到了他们的议论，少年转头看了这边一眼。

    那张脸上的表情很冷，冷得好像别人欠他几百万星币一样。

    反正，卓溪当时是这么觉得的。

    再加上他感觉少年好像似有若无地瞥了他一眼，那一眼让卓溪感觉自己胸口的熊熊斗志突然就起来了。

    这人，看起来未免也太欠揍了吧？

    所以，他动了。

    众人就看着他大步一迈，走到侧门，拦在了准备进军校的少年面前。

    “等等。”卓溪看向少年身后的那位军官，开口质疑：“他为什么不用通过测试？”

    “嘶——”其他少年吸了一口冷气，没想到这子这么勇猛，他们心里虽然也纳闷为啥这个突然出现的少年可以不用测试就进入军校，但他们可不敢这么去质问对方啊。

    那少年，一看就是有点背景的，他们哪敢惹啊。

    秦衡垂眼望着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人，没有再往前走，只是脸色依旧那么冰凉。

    身上的寒气，也一丝丝的往外冒。

    后头那位军官，连忙上前对卓溪道：“不是这样的，他是因为——”

    “我已经，提前测试过了。”秦衡一字一顿地，“现在，可以让开了吗。”

    “测试不是只有今天吗？”卓溪没有挪开，反问道：“为什么你就可以例外？”

    实话，他就是看这家伙不爽，这副表情算怎么回事？挑衅他吗？

    军官一脸担心地道：“其实他是——”

    “例外？”秦衡将这两个字重复了一遍，而后忽然把背包扔给了一旁的军官。

    “好。”少年冷冷道：“那我就再测试一遍。”

    完，他便站到了队伍的最后面。

    “……哎。”军官捧着背包看看他，又看看卓溪，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回到了穿梭舰上。

    卓溪这才回到队伍当中，一回去，身边的人便追着他问：“你怎么胆子这么大呀？那人一看就和军方有点关系，你不怕进了军校以后，被他刁难呀？”

    “不怕。”卓溪完这两个字，就不再开口。

    其他人：“不管怎么，还是佩服你……话我们也挺看不惯关系户的，大家都得在这通过测试才能进那道门，怎么他就不一样呢？”

    “就是……”

    “还他提前测试过了，谁知道是不是真的呢？那些关系户进军校，不过是为了给自己的履历增添点光彩罢了……我也看不惯这种人，真的。”

    任他们如何议论，卓溪都没有参与他们。

    他只是在想，刚才那位军官想的到底是什么。

    但每次对方一开口，那少年就断了对方的话，好像刻意不想让他一样。

    他的好奇心，也因此被勾了出来。

    不知是不是巧合，当轮到他测试时，站在他身旁的，恰好也是那个冷着脸的少年。

    他看了对方一眼，而对方也转过头来，与他对视了一下。

    两人的视线相交，刹那间，仿佛有某种看不见的火光滋啦响了起来。

    卓溪抬脚，踏入了测试台。

    这测试，用的是虚拟考核，使用的也是模拟技术，用来检测报名者的体质以及心性。

    从测试台下来时，卓溪已是满头大汗。

    他刚在虚拟场景中经历了不少，才知道原来入学测试有这么累人。

    “辛苦。”测试老师站在一旁，宣布结果：“卓溪，测试通过，恭喜你进入第一军校。”

    卓溪看向身侧，那比他高了半个头的少年，也刚从测试台下来。

    “秦衡，测试通过，同样恭喜你，成功进入第一军校。”

    “……”卓溪眯了眯眼，扭过头去。

    他们二人是最后两位测试者，此时天色已经有些暗了下来。

    突然，一道带着笑意的苍老的声音，从不远处响起。

    “好了，你们两个，何必都臭着一张脸。”老者缓步朝他们走过来，手中拐杖敲击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声响，“孩子，你过来。”

    他朝卓溪招了招手。

    卓溪表情有些惊讶，他来到老者面前，奇怪道：“您怎么在这儿？”

    老者笑眯眯看他：“因为，我是这里的校长啊。”

    卓溪的反应是很无语。

    “难怪……您会叫我来参加这什么入学测试。”

    “现在，你明白了吧。”校长伸手拍拍他的肩，拉着他的手，来到秦衡面前。

    “孩子，你知不知道他是谁？”老者慈祥地问。

    卓溪老实回答：“不知道。”

    “那你又知不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

    “不知道。”卓溪再次回答，然后他注意到，对面这个叫秦衡的少年握了握拳。

    校长徐徐道：“今天是三月初九，是我们帝国的两位杰出将士壮烈牺牲的日子。也是……这孩子父母的忌日。”

    他再度拉着卓溪的手，伸向秦衡那边。

    “我想，你并不知道这其中缘由，所以才会误解他，对吧？以后你们二人就都是同学了，要守望相助，知道吗？”

    “……”卓溪终于明白，是他错了，大丈夫能屈能伸，他果断展开手掌，对秦衡道歉。

    “对不起，是我太莽撞了。”

    校长慈爱地摸摸他的头。

    秦衡看了眼卓溪伸出的手掌，没有动弹。

    校长只得缓缓上前，对他招了招手。

    秦衡沉默半晌，终是俯下身。

    校长附耳对他了些什么，然后微笑着望着他：“现在你们二人，可以握手言和了吧？”

    秦衡看着面前这个身形有些单薄的少年，以及对方身上那身布料粗糙的衣服，表情微顿。

    最终，他伸出了自己的一只手。

    “这样就好了嘛。”校长乐呵呵地摆手，“那老头子我就先走啦，到吃晚饭的点咯。”

    “……”卓溪低头看了眼他们两人交握的手，把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校长刚才对你什么了？”

    “没什么。”秦衡表情依旧没什么变化，只是转身离开。

    方才一直等待着的军官连忙跟上来，把背包递给他。

    “秦少爷，我带你去看看宿舍吧？不对，还是先去食堂吃饭吧，这天也不早了……”

    “别这么叫我。”秦衡淡淡道，“叫名字就好。”

    “哎？好吧……不过，秦衡，你看起来好像心情好点了？”军官感到有些稀奇，经过这么一遭，他还以为少年心情会更加不好呢。

    秦衡没有回答，他只是想起了，方才老校长在他耳边的那段话。

    “这孩子，是我从飞岩星战争重灾区的避难所里发现的，见到他的时候，他正独自和那些避难所里的孩们抢馒头吃。我一问才知道，他已经在那里待了三年多，性格比较敏感好斗，也是正常的。你来的时候黑着脸，他多半认为你是在挑衅他。所以，就别和他生气了吧？”

    原来，是在避难所里成长起来的么。

    秦衡突然就懂了，少年身上那股狠劲儿，以及那种明明看起来什么都不在乎，却对别人释放出的信息十分敏感的本能，是因何而来了。

    而对方那样的性格，入了军校之后，势必还会和他对上。

    他突然……开始有些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