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他忘了,如今已是过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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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色碧晴空, 宫墙艳艳红。

    宫里四处布置一新,都是为着度正月。

    但在宫墙角落的暖阁里,四周还是一如既往, 清冷又安静,透着常人不敢造次的肃穆、

    宫里宫外的热闹, 仿佛永远同这里无关。

    令主的视线梭巡在奚淮身上:“门户既然已经扫了,那便一次扫个干净才是。”

    “别外暖阁里留一丝污迹。”

    奚淮缓缓撩眸:“令主放心, 临远堪用。”

    “至于他的用心, 大可换个人去查宣府卫那封遗失的密信,叫临远去对付那个人, 到时候他的心思昭然若揭, 自然也就再无所遁形。”

    “但若是临远没有半点异心, 他就会是咱们十三司最利的一把刀。”

    令主蜷手, 顶在唇边思索片刻。

    他没有应奚淮的话,却只是另起言语道:“你的伤,可还稳妥?”

    奚淮拱手:“不过是被个毛都没长齐的狼崽子叼了一嘴。”

    “多谢令主关怀,不妨事。”

    令主闻言, 莫名嗤笑一声。

    “裴三……呵, 好一个裴三……”

    他负手起身,缓缓瞥向花架上的甜白釉高颈瓷瓶。

    “事已如此, 鹭河那事就不要再拖了。”

    “你派人去锦衣卫,销了锦衣卫的所有案宗, 旁的其他冗余, 也一概按规矩弄干净,别叫人找到绕过十三司视线的后门。”

    “这件事, 就到此为止。”

    “我不想再听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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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恭听完菱花阁那头的话语, 大体已经弄清了鹭河浮尸案件的始末。若是在原先, 他本当是该欣喜好一阵子的。

    可事到如今,他半丝也高兴不起来。

    这些事牵扯到了内卫,十三司便定然会插手。到时候十三司自然是紧着护住自己人,至于枉死的,与他们而言,便只会像天边的烟花——

    散了,便好像从没有存在过。

    裴恭再顾不得念及其他,他连忙调头牵马往镇抚司衙门前去。

    毕竟这案子,现下还在锦衣卫手里压着。

    他拐上那衙门所在的大街,始看到两盏斑斓的羊角灯,正高悬在北镇抚司衙门前。

    四下里都是张灯结彩,一派过年的气氛。

    裴恭一下子怔住了。

    他恍惚间才慢慢想起,方岑熙的尸身是除夕那日从河里捞起来的。

    他这么些日子皆是满心焦虑,便已然忘了,如今已是过年了。

    失落的记忆慢慢飘归脑海。

    他终于想起那日早大哥来寻他,起方岑熙的后事,是因为新年伊始,是因为大年初一,是来塞给他新年的红封。

    他全然没顾上。

    裴恭还沉浸在家中巨变里,满眼都是枉死的二哥和辛劳的大哥。

    他只记得先前还准备了好看的湖丝荷包,坠着赤红的玛瑙珠,挽着金绦子,想要等过年的时候亲手为方岑熙佩上。

    可他怎么就忘了?方岑熙已经命丧鹭河,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迟迟没能把那荷包给喜欢的人戴上,他就总以为,这年还早,还要再等一等。

    可时光匆匆,等不及他再回头。

    这正月偷偷过去大半了,喜悦的气氛遍及大街巷,独独丢下了裴恭。

    一种前所未有的孤寂,顿时萦上裴恭心头。

    他像个被周围一切抛弃了的人,孑然又狼狈,岁月把他丢在了那个鹭河水冰冷刺骨的除夕午后,便只顾着一去再也不回头。

    而他面前是镇抚司衙门,因着年节,人并不算多,只留个值守的旗官在职。

    裴恭虽家中新丧,但官职尚在。

    立在门前片刻,还是有人量到他,免不得上前拱手作揖,朝他拜个年。

    “裴百户,今儿怎么得空来衙门?”

    裴恭定了定神,这才将涣散的目光敛住,悉数投向话的旗官身上。

    他微微勾唇,漾出个轻笑。

    和着嘴边稀稀疏疏的雾气,他缓声开口:“来查点事。”

    言罢,他也不再多话,只身入了北镇抚司衙门的大门。

    鹭河里连连捞起尸身,又恰逢年节。

    甜水巷的居户要道一声倒霉,官差也要嫌一句麻烦。

    裴恭却半点不避讳,开门见山便是来问那鹭河的案子。

    “鹭河?这……”

    旗官刻意压低声音:“方才十三司来,已然将这案子接了手了。”

    裴恭眼角一跳,顿时诧异道:“十三司?”

    “他们什么时辰接了手?来的又是什么人?”

    旗官皱了皱眉头:“裴百户,不是我。十三司是什么地方?咱们心里都清楚,这内卫的事,咱们还是少过问最好。”

    “我看,您也别再费心费力地查了。”

    “内卫既然接了手,还能叫咱们查出半点端倪来?”

    “十三司都出了面,胳膊自然拧不过大腿,谁还非要跟内卫较劲呢?”

    裴恭听得皱起了眉头。

    十三司接了手,那后果便不难想象。

    临远和曾哲皆是内卫协领,如今这案子交入十三司手里,便从一介命案,变成了他们的私事。

    至于凶手受不受惩治,自然也不是外人能够询问插嘴的。

    这事只会被彻底掩盖。

    再拖一段日子,便会不了了之。

    人们的忘性常常很大,日升日落,年复一年,甜水巷里的日子还在照旧,大概没人还会记得,巷尾住过一个姓方的年轻人。

    即便他温润如玉,良善至极。

    即便那巷子里的人大都受过他恩惠,即便他死时还是人人不忿的“卖国贼之子”。

    无论是赞美或者骂名,被遗忘向来用不了太久时光。

    方岑熙这个人,用不了多久,便也会像风一样,从这世上吹散了,好像从未来过。

    裴恭揉了揉疲惫的眉头。

    他绝不要这样的结果。

    那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牲畜,不是雀鸟,不是街边无人问津的木石。

    他聪慧,温和。

    他恩怨分明,嫉恶如仇。

    他不该连点来过这世上的痕迹都留不下,更不该被内卫掩进暗无天日的角落,就连尸身,也不知要被抛洒到何处,去做孤魂野鬼。

    他存在过,连同着裴恭曾经的喜欢。他若是就这样彻底离开,只会让裴恭手足无措,觉得一切都是场毫无根基的梦境。

    裴恭的眉头越蹙越紧,可却也只是冷声问:“是谁来接的案子?往哪去了?”

    旗官答道:“刚才出门不久,是往西去的。”

    裴恭闻言,头也不回地往外追,只是一路赶到了城外,却一无所获。

    他终究是没能追到内卫的蛛丝马迹。

    案卷大概也早已经被焚化成了灰烬。

    无论是记着曾哲,临远,还是被冤枉的梁国公府,亦或不明不白惨死在鹭河里的方岑熙,此刻皆被揉碎成一团,绕着升空的轻烟彻底消逝在世间。

    所有的东西都会被彻底烧空了。

    此后,更将不复存在。

    裴恭茫然又绝望。

    他不停地想,即便真的追到又能如何?他能做的又是些什么?

    风声簌簌。

    城郊的野草也被风拂得低下头去。

    裴恭觉得自己像最后一棵挺着腰野草,立在这天地之间,不知何去何从。

    唯有刺骨寒风一个劲往他怀里钻,誓要带走他身上本就不多的温度。

    也不知过了多久,裴恭忽听见有人唤他名字。

    裴恭顺着那一声一声的“裴三公子”望去,这才发觉草丛里趴着个人。

    面前这人他认得,是东宫的内监。

    内监迎上裴恭的视线,忙慌慌道:“裴三公子,救……快救驾……”

    “有刺客,要劫走庚媛郡主。”

    裴恭听过庚媛郡主。

    那是当今太子最疼爱的掌上明珠,更是德启皇帝唯一的皇孙女。

    郡主约摸是因着今日过年出宫来玩,带的侍卫随从皆是轻装简行,谁也未曾料到,会碰到眼下这般,如此大的危险。

    裴恭闻言,几乎不消反应,便跟着寻去,过没走多远就见到了内监嘴里的刺客,他忙不迭抽刀挡身上去。

    刺客见状,也不恐惧逃窜,显然都是有备而来,便都朝着裴恭四周袭来。

    裴恭横刀往背后,一刀挡住身后的刺客,始发觉这些刺客用的都是弯刀。

    他立时分明。

    这恐怕是一帮鞑靼刃。

    不消他再多反应,一把刀径直朝他劈来,转瞬死死卡住裴恭的刀镡。

    裴恭嗤笑,半丝也不中这奸计。

    他轻车熟路反手一旋,便跟玩儿似的用逆刃挑下了对面那鞑靼人的两根手指头。

    只听得几声惨叫连绵不迭。

    再转眼望去,裴恭脚下踩着个半死不活的,拿刀架着个不敢妄动的,剩下的刺客早已经见势不妙溜之大吉。

    裴恭这才叫人出来,把抓住的两个刺客绑了。

    求救的老内监饶是身上有伤,还是“噗通”一声跪在裴恭面前:“裴三公子大恩大德,老奴感激不尽。”

    “郡主若是当真有个好歹,老奴便是万死,也没法子跟太子殿下交待了。”

    裴恭一把销住刀。

    他早已经不像当初被刘寡妇跪拜时那般慌乱无措。他只略作思索,便有了安排,先伸手将老太监扶起身来。

    “大伴不必多礼。”

    “刺客虽已遁逃,但此处仍算不上安全,不如大伴和郡主移步梁国公府,在府上疗伤用药,稍作歇息。”

    “我父兄可代为进宫通传,请太子殿下派人来接郡主回宫。”

    作者有话要:

    裴恭和方大人在这里,给大家拜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