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天工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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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差将他团团围住, 并上了镣铐,要押送他走。他经过五花大绑的成宣时,已如被抽空了心力, 整个人惶然不知所措, 只是如释重负,即便身上仍是捆得如同出炉的麻花,此刻也顾不得仪态了,她已筋疲力尽,一下躺倒在地。

    裴誉就站在她后头, 低头望着她,英挺眉目映在火光之中,光影交错间, 不出的风流俊朗,看得她心漏跳一拍。

    她想到此刻的狼狈模样, 不由得脸一红:“裴大人,你别盯着我看。”

    裴誉啼笑皆非:“瞧你这样子,是大理寺六品评事,谁信呢?”

    她也仰头看着他, 看他话时喉结左右移动,挺拔身躯因为要听她话而半蹲下来, 不由得侧过脸去不敢看他:“你是如何知道我失踪, 又是如何知道要来此处找我的?”

    见裴誉正要开口,她又忍不住一口气道:“让我来猜。”

    裴誉笑了出来。到了这时候还不忘了逞强,偏要显示自己多么聪明伶俐。

    “我有话想对你, 见你迟迟不回大理寺, 差人去侯府问,又不见你, 以为你还在家中,就亲自跑过去一趟。”裴誉轻笑一声,“好了,下面的事情,就交由你来猜吧。”

    她偏不去问他有何要,只是自顾自猜道:“你敲门,见无人来应,便进去一看,看到了桌上的血迹,问了邻舍,应当知道这几日都是负责修葺的工匠在此,因此我失踪前,应当是和这工匠在一起。你再再向屋主听,便能知道这工匠来自何处了。”

    想到这番话她也是三番四次和“阿楚”提过,大理寺的人很快便能找来,他却偏偏不信,非要今夜动手。

    “起这个,方才我还从那人身上套出了能寻到冯七的线索呢!”她沾沾自喜,把“阿楚”的身份、想杀她的缘由,以及她观察“阿楚”烧制泥俑所需的原料,还有从“阿楚”嘴中套出的话,原原本本告诉了裴誉。

    “光顾着夸自己,也不担心伤势”裴誉不接她的话,只是凑过来,看了眼她的额角,低声道:“你还好吗?”

    成宣忙道自己没有大碍,就是绑得久了,手腕脚腕生疼,她想摸摸额角,却意识到自己手还被绑着:“就是额头有些疼,他那一下撞得是真狠。”

    “你脸色还是苍白的,这话一点服力也没有。”裴誉为她拆了绳子,捏住她纤细手腕来回检查,见上面勒得极深,淡淡道:“我方才见了案几上的血,担心你……”

    成宣忍不住抬头去看他。他面目隐在火光之下,看不真切,只听得他道:“我在想,若你出了事,我会后悔一辈子的。”

    自从爹娘死后,再无人这样把她放在心上。薛伯父照看她长大,有一半的缘故也是因为她是故人之女。成宣想宽慰他:“是我自己不够机警。明知他可疑,却没放在心上。你放心,我以后再不会这样了。”

    他本想为她揉一揉伤处,又觉唐突,便把手收了回来。她清丽脸颊上还挂着泪痕,想必在他来之前,她定是吓坏了。

    裴誉看着她,轻声道:“你之前问我,你对我避嫌,与我不理睬你,到底有何不同?”

    “你是因为我母亲的一番话,我……我却是因为还未想清楚。”他还不知道对她抱了何种感情,在他还未确定之时,又如何要求成宣也不顾自己的身份处境呢?

    成宣知她不该任由他下去,应该站起身来离开此处,可她偏偏动不了身子。

    “你扮作男子,本就有你的难处。既是如履薄冰,步步难行,我更不该处处相逼,非要你待我如同我待你一般。”他抬眼望向那仍在燃烧的窑炉,成宣见他俊美脸庞上似有忧伤之意,心底也不由难过起来。

    “你一日在这大理寺中,我便一日护着你。从今往后,我再不会让今日之事重演。”

    “你若是想为父亲报仇,我便竭尽所能助你。”他蓦地转过头来,撞进成宣专注眼神,微微一笑道,“今日之后,你我既是同僚,亦是朋友。”

    “往后,你不必再对我刻意回避,也不用再介怀我母亲所的话。”

    她本该松一口气,可听后,心中却恍然若失,仿佛有个空洞,她抓不住的一切,全都流失了。

    裴誉扶着她坐马车回府,一路上两人俱是默默无言。她想开个玩笑,让气氛不那么僵硬,又觉得是否太过亲昵,便住了嘴,静静望着车外景色。

    他们回到府中。成宣手脚还阵阵生疼,走路都使不上劲儿,裴誉原先扶着她,慢慢往厢房走。

    裴夫人迎面见到的便是那么一幅场景,两个人虽是低头不语,并无逾越之举,她看在眼中却觉得碍眼得很。

    她老远喊了声“誉儿”,成宣警觉,抬眼见是裴夫人,立刻挣开裴誉的手,想对她行礼。

    可她失了重心,脚上力气不支,差点摔倒在地。还是裴誉眼疾手快,将她扶了起来。他温暖臂膀环住她,声道:“别动了,心又摔了。”

    裴夫人扫视她一眼,冷冷道:“成大人,听你查案的时候受伤了?”

    这消息传得还真快,裴夫人竟这么快就知道了。她微微躬身道:“谢殿下挂心,的无事,不过是皮肉伤罢了。”

    裴誉站前一步,把她挡在身后:“母亲,她折腾了一夜,身子虚弱,我先带她回房去。”

    “府中这么多仆役婢女,难不成还伺候不了她?何须你带她去?”

    成宣扯了扯他衣袖,示意他不要与母亲争吵。

    “往日在定西军中,兄弟们受了伤,沙场之上亦是互相照料。我与成大人既是大理寺袍泽,又请了她来侯府作客,哪有假手于人的道理?”

    裴夫人不过她,恨恨瞪了成宣一眼,转头对裴誉道:“过两日休沐,上回好了你须和谢姐出外见面,至今没见成,这也是待客之道吗?”

    “成宣为了查案受伤,我于情于理应照看她。”裴誉,“我和谢家姐婚约已解除,并无常常见面的道理。如今案子正查到紧要处,若真能休沐再罢。”

    裴誉罢,对裴夫人行了个礼,仍是扶着她往前走。

    到得房中,等房门掩上,成宣才恼怒道:“你方才在天工坊可不是这么的,好了既是同僚,也是朋友呢?”

    裴誉进府时,早已命人在房中备好了热水,他湿了帕子,又拧干后,递到她面前:“你敷一敷额上,消肿快些。”

    “母亲她沉迷道法,若不是知道你是女儿身,从不理会我与何人交友。”待成宣怏怏不乐接过帕子,他才道:“我已对母亲得清清楚楚,你我只是袍泽之谊,她不信,你也不信?”

    “若今日换作在沙场征战,咱们便是过命的交情。其中一人若受伤了,另一人照看,不是很自然的事情么?”他那般坦然自若,倒让成宣觉得自己心眼太,想得又太多了。

    见她敷了帕子,裴誉又拿起一个瓷瓶,放在她身侧,又瞧了瞧她伤处,见红肿也微微消退,便道:“药在此处,敷完了便涂药。若无别的事,我先走了。”

    “你真要走了?”成宣狐疑道。

    “你想我留在这儿过夜?”裴誉笑如暖阳,道:“不是你要避嫌吗?”

    成宣装傻道:“不,不,不。哪敢劳烦世子!裴大人,快去休息吧!”

    他掩上门,眉宇间笑意消失无踪。这样也好,他们便假装什么也不知道,就如从前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