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万世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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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誉胸膛温热, 成宣被他拥在怀里,还能感受到他出每一个字时的震动。她不敢出口,只敢自己想想——若可以, 她也想抛下一切, 不去管家仇,不去管自己的身份,跟着裴誉一起去定西。

    可她不能。既然他要走了,那么现在,就让自己自私一些, 暂时不要挣脱裴誉。

    她抬起头来望着裴誉,眼神很是可怜:“我还以为,你会责怪我和天机道的人混在一起。”

    裴誉轻轻揉了揉她的发顶:“你若不是有把柄被他们抓住, 怎么甘心跟他们周旋?”

    成宣仍是那样望着他,想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中。以后, 她再也找不到比他更了解自己的人了吧。

    裴誉一手环住她腰间,就那么静静地拥着她好一会儿。他不想破那样静谧的氛围,也好久不曾有过那样安心安定的感觉,可有些话他却不能不开口。

    “如果天机道当真和西凉勾结, 那么我即便能领军,在边塞抵御西凉人, 也难以避免永安城内可能发生的变故。”裴誉掩盖不了话语中的忧心忡忡, “到了那个时候,只有你一个人,要如何独力对抗天机道?”

    成宣决意今日要做一个厚脸皮且无赖的人, 她紧紧把脸颊贴在裴誉胸前, 咕咕囔囔道:“裴大人,那你能不能帮我想想法子, 我一个人要怎么办呢?”

    以前查案,在烟花之地时,成宣听男子都吃这一套。裴誉果然很是受用,好一会没话,似乎在苦思冥想对策。

    他思虑片刻后,才对成宣:“我给你留下一封亲笔信,盖上我的私印。必要的时候,你拿着信去找裴夫人,去找太后,万不得已时,去找永嘉帝也好,你一定要阻挠天机道的阴谋。”

    成宣又抬起眼眸,还是那副可怜巴巴的模样,这样总能惹人心疼吧。裴誉见她不话,又担忧问:“是不是一封信不足以,我把侯府的信物也一道给你。”到此处,他忽然用尽力气拥紧成宣,叮嘱道:“你,还有母亲他们,一定要平平安安,一定要等我回来。”

    成宣又蓦地低下头,不敢再看裴誉,怕他见到自己发红的眼眶。她嘴上还忍不住俏皮话:“那信呢呢?没有信,我要怎么守护大梁和永安?”

    “别着急,我稍后还得回军营去。你明日来城外送我可好?到时候我再把信和信物都给你。”裴誉有一下没一下,轻轻抚着她的脊背,好像在哄她。

    “你是不是故意想要我去送你,才选明日给我?”因为贴得太紧了,所以她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她悄悄地想,这一定不是因为她不想裴誉走的缘故。

    裴誉轻轻笑了起来,胸膛的震动仿佛和她的心跳有了共鸣。他又温言道:“不错,那你来不来?这可是你以后的保命符。”

    成宣总算忍住了泪意。她半个身子倚在他身上,这时候又抬眼笑眯眯道:“裴大人求我,我就来。”

    “那我求你,求求成大人,明天可不可以来送我?”裴誉不假思索道,话时还特意低头看了看成宣,瞧她脸颊绯红,就知道她是故意这样的话。

    “好吧,既然世子相求,那我勉为其难答应了。”她甜甜地笑,梨涡像漾出了蜜。

    裴誉俊美脸庞上故作紧张,道:“成大人原来这么会撒娇啊……以后可不许对别人撒娇,只能对我这样。”

    成宣咬了咬唇,斜睨他一眼:“你是不是傻子,我可是男儿身,若对别的男子撒娇,会把人吓坏的。”

    两人拥在一块,又喁喁了些话。天色已晚,再不回军营,怕是来不及了。成宣只好先做松开手的那个人:“你快走吧,明天我去见你。”

    裴誉少见她今日这般黏糊糊的模样,一时还不能习惯,失落道:“成大人这么快要赶我走了。”

    成宣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他一这样的话,她就听不得,只好捂着耳朵:“走啦走啦,再不走你就来不及了。”罢又忙着伸出一只手来推他出去,最后眼睁睁看着裴誉一脸受伤的样子,把门关上了。

    她站在窗边,一直等着裴誉离开客栈。等了好些时候,才见到裴誉终于出现在客栈门口。他好像知道成宣就等在那儿看着他,一路对她挥手,两三步回一次头,笑容像旭日暖阳般和煦。

    成宣也用力地挥手,又用力地指着出城的方让他赶快离开。

    她想,她还欠裴誉一次心迹表白,若真要扳倒天机道,自己的身份也会公诸于世,到那时,无论什么情形,她也要亲口告诉他,自己好喜欢好喜欢他。

    等把裴誉送走,她才能安心,开始思考顾玄又一次找上门来,她自己孤身一人,到底应该怎么做,才可以扳倒天机道?

    客栈里没有笔墨,她便随意以指腹沾了些茶水,往四仙桌上写字。

    她先写下“危机”两字。如今顾玄能一再要挟她,就是因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可这顾玄出入都戴着面具,话声也明显刻意地改变过腔调,想来是自己曾见过的人。

    若她知道顾玄的真正身份,就能反客为主。她猜,连玉泽都未必见过他的真面目,自己能从哪里入手呢?

    想起她与顾玄接触后发生过的种种,成宣蓦然意识到,为何当年薛伯父瞒天过海,把她救下,又在岷州抚养她长大的事情,会被顾玄知道?

    难道他与父亲之死有关?想到此处,成宣决意先修书一封,问一问薛伯父,当年还有谁知道个中内情,会不会和天机道有关联?

    其次,她又在桌上沾水写下了“第三人”。杀死李珣的真凶,那个躲藏于长年殿中的第三人,她还是不知身份。

    如今唯一的切入点,便是那个大户人家的姐,名字里有“宁”的。若她拿着皮草的证据,去试探周阮阮,也不知她会不会透露。

    皮草……皮草……成宣又沾水写下了这二字。她到底在何处听过,似乎与从前的案件有关联?

    成宣绞尽脑汁,苦思冥想,结果裴誉把她抱在怀里的画面,以及那温暖触感,突然又浮现在她心头。成宣面红耳赤,连连拍了几下自己的脑壳——都这个时候了,为什么还在想这种事!

    对了!是和裴誉有关,但不是和裴誉方才抱着自己有关。成宣兴奋至极,又在桌上写下“魏正元”三字。

    裴誉曾告诉他,他追查魏正元所经营的皮草行,最后线索断在了晁老头儿家中。不知道裴誉那儿有没有线索,成宣决定明日见到他时再去问问。

    她奔波了这一日,本来应当累得很,早早便入睡,奈何她又做了那个怪异的梦。

    梦里她又一次欢天喜地,要去嫁给裴誉了。凤冠霞帔压得她脖子生疼,好不容易拜了堂,要进洞房。结果她含羞带怯,正等着新郎把她盖头掀起,不曾想抬眼一看,面前竟是个戴面具的男子。

    这不是顾玄是谁!成宣吓得提着裙摆就跑,最后竟然还被抓回天机道道坛继续拜。

    到这儿她就醒了。这天机道宗主真是害人不浅,都弄得她噩梦连连了。成宣梦醒后,再也不敢睡。她鸡鸣便起来,早早赶到城外。

    听,永嘉帝和太后,也会一同到城门高楼上送行。到时候定西军将在裴誉的率领下,整军出发。

    没想到,城门口已挤满了永安的百姓,大家都想来送一送定西军。时隔三年,百姓们都盼着能一雪前耻。

    因为并非达官贵人,她并不能像永嘉帝一般,到城门高台之上去送行,只能挤在百姓之中,远远望着。

    人潮越来越汹涌,听到远处有轰然喧闹的声音,成宣便猜到是裴誉来了。

    果不其然,裴誉手握缰绳,骑在马上缓缓前行而来。他一马当先走在前头,清早的霞光落在他的甲胄之上。成宣从未见过他身着铠甲的模样,引得一旁的豆蔻少女们都红了脸,纷纷轻笑着议论世子容貌之俊朗无匹。

    她一时看呆了,这才想起今日的任务。她拼了命才挤到前头去,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和裴誉上话。这时,她见裴誉也放慢了速度,策马逡巡,四处张望,好似在寻觅人群中她的身影。

    可这四面八方都是人,成宣心急如焚,怕他就这么离去了。她眼见前头有个空位,不得不跨前两步,假装晕倒在路边。

    四周顿时传来一声惊呼:“有人晕倒了!”

    一旁看守秩序的兵士见状,急忙把她扶起来。此时,裴誉刚好策马到了她面前。成宣被两个士兵扶着,假装晕头转,嘴中还不忘喊道:“大梁必胜!大梁必胜!”想引起他的注意。

    裴誉觉得莫名好笑,他下了马过来,让兵士不必扶了,自己来扶。成宣还未睁眼,感觉自己倒在冰冷的铠甲上,这才睁大眼来,裴誉的脸顿时在她面前放大。

    那些姐姑娘们倒没有嫉妒,毕竟她是男子装扮,她听到有人跺脚道:“早知道我也晕过去了。”

    成宣想笑又不敢笑。裴誉让她半靠着自己,半躺在地上,假装问候,实则嘲笑:“你怎么一天天那么多花招?”

    她捏着穴位,哼哼唧唧地:“咱们头一天相识,我就是这个样子的,怎么,不服气?”

    她话间,已发觉裴誉把一封信塞到了她袖中。她抓紧时间,低声问:“你知不知道名字里有‘宁’字的大户人家姐,她和魏正元的皮草行可能有关。”

    裴誉疑惑道:“我当然知道,晁寺正的女儿和皮草行有关,她叫晁睢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