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万世劫 ·
“别急着生气。”成宣就站在那衣匣旁, 好言好语劝她,“你看看就知道是谁的了。”
她最熟悉衣匣构造,自然由她开。延景也是头一回见到, 他只负责把人从晁府带回来, 顺道去教坊司把衣匣带来。
晁睢宁只望了一眼里头那锦绣舞衣,已猜了出来。她冷笑一声,面露不屑,侧过头去。那一件件舞衣,她都认得, 有些还是她购来绫罗绸缎,亲手绣织。
可是人都死了,又能奈她何?成宣却一边劝她莫急, 一边翻找。直至衣匣被她翻了个底朝天,里头已是空空如也。延景不解其意, 见成宣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心想她定有后着。
晁睢宁也忍不住瞥了她一眼,成宣这才把衣匣挪到她面前,开暗扣。
原来这衣匣里有暗格——延景瞧了眼, 是件式样华贵的皮草,看着价值不菲, 不过那又如何呢?
晁睢宁脸色一变, 方才因怒意而涌上的血色瞬间消退得一干二净,一时竟不出话来。
成宣低声道:“我猜,魏正元所经营的皮草行是他传递信息的据点。不止是和西凉互相传递, 也包括和天机道。而你作为顾玄的心腹之一, 便也会到他那处购买皮草,掩人耳目。”
“从前, 你还常常为阮阮织造舞衣,她舞跳得好,在教坊司的日子也会好过些。可是当你开始为顾玄办事后,便再无心力分给她。皮草买得多了,送她一件又何妨?”
“这一件她不可能穿到台上去。但仍这么珍而重之地收藏,想必你也有一件一模一样的吧。”成宣的手轻轻抚摸着那件皮草,依稀摸索到袖端处那个“宁”字,又拿到晁睢宁面前。
晁睢宁本还喃喃道:“不许你直呼宗主之名……”她被成宣掰过脸来,不得不望着那袖端所绣的字,猛地剧烈挣扎起来。
“如果我没猜错,你那一件仔细检查,应当绣了个‘阮’字。”成宣松开了手,望着晁睢宁难以置信的模样,有些怜悯道。
若自己亲手杀死了那人,才知道那人的心意,是不是太可怜了?
似乎出口的话太过残忍,她才道:“不过阮阮姑娘一点也不可怜,因为她是心甘情愿死在你的手上。”也许爱极痛极,才会甘之如饴吧。
晁睢宁紧咬着下唇,眼中满是狠厉冷意:“我不相信,是你骗我的!你骗我!”她罢,已是有些疯疯癫癫了,高声笑道:“你别以为随便拿个衣匣,我就会相信你。”
周阮阮生辰在立冬,为了哄她入局,协助自己杀死李珣,她特意翻找出那件积压许久的皮草,了一番冠冕堂皇的话,把皮草送给了她。不知为何,周阮阮非要把两件皮草都要了过去,生辰过了才送回来。
她从未告诉过任何人,为什么面前这个人却会知道!成宣知她心中已动摇:“你难道从未质疑过宗主的决定吗?他也觉得,杀掉世上最爱你的人,来完成道法大业是对的事?”
她有没有质疑过顾玄的决定?晁睢宁心乱如麻,她勉强才回忆起制定计划的那一刻——不,她没有质疑过,因为让教坊司舞姬协助她杀人,一开始就是顾玄所提出的。
她从未考虑过阮阮的结局,她甚至认为,即便阮阮死了,那也是为天机道大业所献身。这有错吗?这没有错!她几乎癫狂,厉声喊道:“你闭嘴!别再了!”可不知为何,泪却从自己的眼中涌了出来。她怎么忍,都忍不住。
那曾经在心中狂热燃烧过的熊熊烈火,那匍匐在宗主脚边时的痴迷,仿佛如潮水退却,现如今心头空落落的,她似乎忽然找不到支撑自己往下走的勇气了。
成宣见她神情迷乱,也不愿再逼迫她,便和延景一道出去了。她先命人锁上牢门,再对晁凌:“睢宁姑娘是个聪明人,今夜先让她想一想。”
晁夫人忧心忡忡,被晁凌劝慰着,带走了。她对延景道:“你跟上去,他们今夜不能回府,也不可接触任何外人。总之,在晁睢宁答应我们的条件之前,你得好好看着他们。”
晁家的千金姐都审问过了,也没什么不敢做的。延景满口答应,快步跟上去了。
若自己错过了,才后悔没有接受对方的心意,一定会难过一辈子。
不,她等不及裴誉回到永安了,她现在就要把心中的话都对他一五一十地一遍。
定西城外,此时正是白草黄云,饕风虐雪的时节。裴誉站在定西城楼之上,往褚阳方向远眺。
城门守备恭敬禀报道:“定西城城墙已用夯土加固,每座城墙上均筑有砖垛口,以防敌人袭击,也可以隐身此处射远。”
裴誉不语,走到其中一处砖垛口半跪下。城门守备是新上任的,并非定西军的人,此是见世子半跪,一头雾水。裴誉转过头来,漫不经心扫了他一眼。
就那一眼,已含着厉色和威压。边境承平数年,早没了往日的忧患意识。守备心跳到了嗓子眼上,夺过侍从的常弓和马箭,一并递给了裴誉,自己也差得软了半边身子要跪下来。
那马箭箭镞如墨笔尖头,被裴誉架在了弓弩之上。周围数人都等着看那箭能射至何处,没想到裴誉拉满了弓,却又缓缓松开,对守备道:“换一把。我要大弩。”
守备想劝,却见裴誉一副不容置喙的模样。别大弩,光是常弓,要拉满也是需要本人臂力超群。这永安来的世子殿下未免太过托大了,竟敢要求使用大弩!
这定西军入城已有两日。驻扎城内后,便马不停蹄地开始操练。尤其是领兵的裴誉,这两日几乎走遍了定西城防据点的每一个角落,城墙、马道、角楼……都巡视了一遍。
光是巡视倒还好,裴誉巡视时总会发现御敌时各处可能存在的漏洞。这可苦了城中军士,不仅要日日练兵,还得抽空修葺。
这才两日,原本驻守在此的军将已有了不少微词。也不知这些话传到世子殿下耳中了没?在他们眼里,这人虽是定国侯之子,但带兵出战已是几年前的事情,如今还指手画脚的模样,真叫兄弟们不服。
守备漫无边际地想东想西,侍从已把大弩带了上来。众人皆是屏气凝神,与其是欣赏世子射箭之姿,倒不如是要看看世家子弟的笑话。
定西军当然乖乖听他的指令,咱们原本驻守的将士们,可跟裴誉没什么交情可言。
裴誉搭上马箭,已是拉满了大弩。数人面面相觑,看着这子脊背挺直,如松柏挺立,似乎毫不费力,莫非自己要被脸,他真能射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