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还愿 ·
七月流火, 夏去秋来复冬近。
休完了假期,沈思洲开始忙于公务。他先是从翰林修撰做起,后来平调到刑部开始历练。刚一进去就接手了两宗指令, 两份差事都因年限时久、牵扯人物错综复杂而被搁置了许久, 因此一直没人敢应。
沈思洲不仅应下了,办得也十分漂亮,顺利得简直如有神助。
皇帝龙颜大悦,对他称赞有加,将他擢升到礼部, 后来又让他去了吏部。
六部乃是统称,六部之中也分个首末,工部最次, 往上数是刑、兵、礼、户、吏,要六部之首, 那还是掌管天下官吏的吏部。沈思洲不仅从刑部做到了吏部,还担任侍郎一职,正三品。
其年不过二十余一。
一时之间,沈思洲成为上京城最炙手可热的新贵。谁人见了不赞一句“年轻有为”, 停下来道一句“沈大人”。
不少官员背后都沈思洲能短时间内完成那两份差事,背后都是有贵人相助。
朝堂皆知沈思洲乃六皇子一派, 想来是六皇子在暗中协助了。
但是又有人提出了质疑, 那两宗差事涉及范围甚广,甚至辐射到上京周边的青邑、洛水两城,六皇子的主要势力不是在上京城内吗, 他哪能把手伸到地方去?
难道除了六皇子之外, 沈思洲后面还有其他不可的贵人?
但是这个问题思来想去也没人能给个解答,质疑的声音也渐渐了下去。
而且近来除了这件事以外, 朝堂上还发生了另一桩大事。
来这桩事牵扯的主事人也是沈思洲。
大概这位状元郎、新晋吏部侍郎,过得太顺风顺水以至于有些飘飘然了,居然在一日早朝上把当朝左相寇柏昌给弹劾了!
寇柏昌其人,后世评之,唯一字——晦。
寇柏昌此人,幸也不幸,从在私塾读书便是万年第二,考科举时又考了第二,据状元不是旁人,正是他从到大的宿敌——那位与他同私塾,年年压他一头的第一名。
不仅在私塾里被压名头,在科考上也是。
谁听了不一声可惜。
不过那位状元则没有今时的沈思洲幸运。
为官后,那位状元郎因为眼里揉不得沙子,为人处世比崔雪平还要耿直而屡遭人嫉恨,被政敌联手击,官途不是很顺。
并且那位状元郎在当今皇帝登基后,因牵扯到一桩不大不的案子被革职查办,下了牢狱,几天后便染病身亡。他夫人听到消息后,追随夫君也上吊自尽了。
夫妻俩有一个儿子,时年刚刚七岁。父母去世后因在上京没有亲朋可投靠,不久后也不知所踪,约摸着是饿死街头了。
而同科的寇柏昌则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兼之他手段阴私毒辣,在天僖帝刚登宝座的那段时期里替皇帝处理了不少的腌臜事,也因此被天僖帝视为心腹,官途可谓一帆风顺。
后来他在外地熬满了资历后,调回上京,入了六部,之后升为左相,一当便是到如今。
此二人的境遇可以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寇柏昌为官二十年,至今仍安稳坐在左相的位置上。
民间有句俗语,“风不倒,雨不倒,梨树不会倒。”
梨亭乃是寇柏昌的字,梨树正是用来映射寇柏昌。
也正因他深得皇帝信任,在天僖帝刚登基后便迫不及待暴露本性,大肆敛财,为了钱财,还曾做出卖官鬻爵的事情,被台察两院百位御史联合弹劾。
但最后也只是被天僖帝罚俸三月,这处罚简直就是做做样子,可以寇柏昌是全身而退。
此后寇柏昌的名头更盛,朝野人人避他畏他,民间都暗暗称他为“奸相”。
有一次寇柏昌喝醉了,得意地询问左右:“你们可知我的为官之道?”
众人纷纷猜测,他都摇头。
末了,他笑道:“我的为官之道便是慎。心行事,才能保得平安。我知道你们背后都我贪,叫我祸国奸臣,可若是我不贪又如何屹立多年不倒?
“这人生在世啊,无非是为名为利为权为色,不贪心点什么东西,又怎么让人知道你是个能用的人呢?”
左右俱是不解。
不过他虽以贪财出名,更因吝啬出名。寇柏昌在生活上十分简朴,衣服只有几件,均被浆洗到泛白,旧袍上面满是补丁也不肯扔掉,家里一个灯罩里从不放两根蜡烛,还曾扬言要带着银钱一起入棺。
这个“晦”字倒也合他。
这样一位厉害人物,现在居然被还没站稳脚跟的后辈弹劾了。
天僖帝到最后自然是和稀泥,两方都没处置。
寇柏昌长相虽威严,面上却常带笑,还有个外号“假瓷人”,已有许多年不曾有人见他生过气了。但是据闻这次寇柏昌非常恼怒,回到府中大发脾气,还骂了不少的下人。
当年的崔雪平就是因为弹劾寇柏昌祖宅逾制而被贬的成州。
前车之鉴在此,沈思洲又如何能好过。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沈思洲一直被左相一派的门生欺压弹劾,甚至还会凭空捏造。
据沈思洲有一天中午在公府中憩,迷迷糊糊醒来时发现房门上的门栓被人砍断了。
砍口齐整光滑,乃是武功高强之人的手段。
官吏们私下都传是左相派人做的,为了给沈思洲一个警告。
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派人出入公府示威,嚣张至此,除了寇柏昌,不做第二人想。
崔白菀最近也听到了这些风言,每日沈思洲回来的时候,她都会旁敲侧击有没有发生什么困难的事,她可以请父亲帮助。
但是沈思洲总是推脱称无事,自己只是公务繁忙,拒绝崔白菀的提议。
崔白菀只当他是逞强嘴硬。
她也曾回家求父亲帮助,父亲捋着胡须道只能尽力而为。
心里焦急,但是又没法帮助他,崔白菀不由感到挫败与无助。
近来沈思洲没有什么异常,崔白菀反倒是日渐消瘦了下去。
沈思洲近来忙于公务,似乎有份难办的差事让他忙得焦头烂额,所以每日回家时都很迟,每每到了夜半才会回来。
崔白菀也不听沈思洲的劝阻,不肯早睡,每天都要为他留一盏烛火,等他回家。
这夜,沈思洲也是人声俱熄的时候才到的家。
天气渐渐冷寒,他回来时带着一身的夜冷寒气。
今晚是秋月守门,她见沈思洲回来了,想要行礼,却被沈思洲及时制止。
他轻声问:“你家姐呢?”
秋月答:“在里面呢,可要奴婢去唤?”
沈思洲摇头:“不用,别惊了她,你下去吧。”
秋月行了一礼,转身离去。
沈思洲拍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这才进了门。
桌子上摆满了几道菜肴,都用文火炖着,还在散发着热气。桌旁坐着一位身穿嫩绿长裙的女子,她曲支一臂撑着额头,正在闭眼盹。蛾首一点一点地往下滑,眼见她便要滑下凳子,刚好落进一个略带寒气的结实怀抱里。
这下倒是将崔白菀惊醒了,她睡眼惺忪,眼睛半睁半闭地坐在那里。
沈思洲知道,她这是还没醒呢。
等了一会儿,崔白菀终于将眼睛完全睁开,她揉揉眼,看见了面前的沈思洲,问道:“嗯?你回来了?”
这下才是睡醒了。
沈思洲给她捋被压乱的头发,柔声道:“嗯,刚回。怎么不去床上睡?”
崔白菀摇摇头,道:“那样便要等到天明才能醒,你回来后我就不知道了。”
沈思洲牵着她重新坐回桌旁:“这阵快忙完了,过几天我带你出去散散心。”
“没事没事,你忙你的,我随时可以出去玩,不急的。”崔白菀生怕扰他,赶紧拒绝。
不过来,两人也确实很久都不曾一同出去过了。
桌上的菜都被温着,吃着刚刚好。都是崔白菀平日无聊时学来的菜式,松鼠鳜鱼、文思豆腐、水晶虾仁,再加上一份甜羹。
两人吃完饭后,崔白菀想要喊人进来收拾屋子。
指尖却被沈思洲牵起,含在嘴里微微浸润,看着她哑声道:“还没吃完。”
腰肢被托举到桌上,长裙被往上推,大半个身体悬空,崔白菀只能紧紧地抱住沈思洲的腰。
指节分明的修长左手也抚上她的腰,惊起她的一阵颤栗,沈思洲微微皱眉:“最近怎么瘦了?”
之前她的腰纤秾有度,握着刚刚好,可是今天再摸,竟然过于瘦了,盈盈不过一握。
沈思洲这才仔细看着崔白菀的脸,发现她确实是消瘦憔悴了,甚至连衣服都宽余些许。
崔白菀痒得难耐,使劲咬着樱唇防止自己泄声,艰难道:“最近没什么胃口。”
她被迫抬起头,将眼泪逼回去,沈思洲则正好咬上她的锁骨。
她那里有一颗红色痣,平素衣服遮住看不出来,只有衣服脱下来的时候才会显露,沈思洲每每都爱噬.舔那颗痣。
他含含糊糊道:“记得吃饭。”
崔白菀最终还是没能忍住,泄出一丝嘤.咛之声,耳里再听不见任何的声音。
良久,沈思洲披上衣服去推窗,寒风瑟瑟,初冬的风比之夏天更为飓猛,倒也更方便将屋里的香味消散掉。
崔白菀有些困倦了,躺在床上眼神开始有些迷离。
沈思洲在她的侧脸轻轻落下一吻:“困了就睡吧。”
“好。”声音轻软带着勾,她闭上眼,不多时便熟睡了过去。
只是睡熟了手里也还是紧紧拽着他的尾指。
沈思洲怕将她惊醒,不得不单手脱下衣服,躺在她的身边。
这般冻冷的天,她的额头有着些许的一层薄汗,被沈思洲拿着素帕一一擦拭掉。
崔白菀眉心微拧了一下,嘴里不知嘟囔着什么,不舒服地翻了个身,在沈思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位置才消停下来。
沈思洲低头,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她瓷白的后颈。她肌肤雪白,但是娇嫩,极易留下印痕,刚才沈思洲咬下的印子到现在还没消退,反而被雪白的肤色衬托得愈发显眼刺目。
沈思洲合上眼,搂着她沉沉睡去。
第二天崔白菀睁开眼的时候,天已大亮。
她昨晚被累到了,所以睡到现在才醒。
动了动,身体的那些酸软不适已经没了,大约沈思洲后来在她睡着的时候给她抹了药。
她想起来,才发现侧着的身体上横拦着一条手臂。
她转头看去,沈思洲今天竟然没去上早朝。
崔白菀轻轻推他:“你今天不去上朝吗?”
沈思洲仍旧闭着眼,答道:“今日告了假不去了,在家一天。”
“嗯?”崔白菀吃了一惊,翻身面对着他,“你……你最近不是忙得很吗?”
沈思洲这才幽幽睁开双眼,将搁置的手臂渐渐收拢,让她更贴合自己:“事情永远都忙不完,该放松的时候就要放松。”
他言语阔达,态度随意,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领的是个闲差呢。
“可是……”
崔白菀还想再,唇却被他衔住。
“话太多,该罚。”
略带喑哑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下一瞬,崔白菀眼睛便被捂住,什么都看不见了。
两人胡闹了许久。
沈思洲拿起昨晚随意挂在屏风上的衣服穿上,平时他穿着长袍大袖一副弱不禁风的的模样,只有崔白菀才知道,这人有着怎样的细窄精瘦的腰、宽阔结实的肩背,以及任她乞怜都不肯停下来的铁石心肠的心。
崔白菀靠在枕上用力平息急促的呼吸,她看着沈思洲穿衣的背影问道:“今天是有什么别的事吗?”
沈思洲穿好了衣服,正在慢条斯理地扣盘扣。他答道:“今天带你出去,去承恩寺。”
“去那里干什么?”
承恩寺虽然以景色秀美著称,但是此时天气渐冷,万木枯叶,山上什么都没有啊。而且这也不年不节的,不知道沈思洲这是要干什么。
“还愿。”
马车宽阔舒适,沈思洲知道她难受,还让秋月多拿了几个软垫来。
崔白菀极为怕寒,只是初冬便要捧着暖炉在怀。
她掀起车帘向外看了一眼,然后就被刺骨寒风吹得赶紧瑟缩了回去。
外面一片肃杀,唯有呼啸冷风,确实如她所料想的一般,没什么好看的。
沈思洲捧着一卷书在那里翻看,崔白菀不便扰他,也随手抄起一个话本津津有味地看了起来。
马车渐渐停了下来,崔白菀犹然不知,仍旧看得入迷,沈思洲往她嘴里塞了个桃脯,道:“到了,下车。”
崔白菀被他牵着下了马车。
她出门前特意穿上她最厚实的那件斗篷,所以感觉还行。
沈思洲牵着她,慢慢地进了寺。
近来天寒,承恩寺里的香客也少了许多。
崔白菀上次来,还是陪着杜若冰一起,那次也正好碰到了沈思洲。
当时两个人相看两厌,彼此憎恶对方,而今却结为夫妻,共同携手。
可见缘分之奇妙。
沈思洲是来还愿,果然是来还愿的。
许愿时,要在心中默念,被别人听见了就不灵了。而还愿的时候则要出声音,话虽口出,话了出来,这桩因果也就不用背负了。
沈思洲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倒是虔诚。他道:“信徒沈思洲,曾许愿,愿与崔白菀结为夫妻,如今心愿达成,今日特来还愿。”
他双手扣十,然后深深地,拜服下去。
出了殿门,崔白菀忍不住问道:“你何时来许的愿?”
沈思洲也不瞒她,轻点她的额头:“那次你陪杜若冰来的时候,我要还愿,我是真的还愿。初次来上京的时候偶遇承恩寺,便进来许了两个愿,当时了结了一个,如今又了结了一个,只是一直杂事缠身没能过来。”
崔白菀恍然:“哦,我知道,那次我还遇见了你。”她笑眯眯道:“第一个是不是许的高中状元?当初在我面前那般炫耀。”
“这种事尽人力便好,何必劳烦佛祖?”沈思洲摇了摇头。
这下轮到她不知道了,她问:“那你许的是什么愿?”
沈思洲抬头,望着悠悠青天,轻声道:“当时心里忐忑,不知能否再遇你。所以心神牵动,便祈求再见你一面。”
看见你,哪怕一面,来续我们今生未尽的缘分。
万幸佛祖垂怜,让我得偿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