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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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房替他撑伞, 两人分花拂柳,一路行到一处精致别院。门端的牌匾上提着“观火”二字,笔迹锋锐精细, 劲道却差了点儿, 像是女子所写。

    门房恭敬道:“这便是我家姐别院,大人请。”

    沈思洲颔首,独自撑伞抬脚迈进。

    门口一个人都无,连个守门丫鬟也没有,厢房全都紧紧关闭, 完全不像是待客之道。

    沈思洲站在院中,高声道:“在下沈思洲,深夜冒昧上门, 还请杜姐让在下与内子相见一面。”

    主屋突然点亮了灯,一个女子的侧脸轮廓显在窗前, 她道:“沈大人慎言,烟烟既然嫁与了你,怎么要到我这里来寻,我如何让你们见不了面。”

    “是在下失言, 给杜姐赔罪。”沈思洲道,“只是我与内子有些许的误会需要解释清楚, 还请杜姐请内子出来一唔。”

    杜若冰却不罢休, 道:“哦?那你是有什么误会要解释。”

    “还请烟烟出来,我单独与她……”

    杜若冰冷声道:“沈大人今日不清楚可见不到人,还请想清楚再。”

    院子里此时寂静无声, 但谁又知道窗台后还有没有其他人。这是要他当着其他人的面承认自己的过失!

    沈思洲环顾四周, 他不知道崔白菀在哪扇窗后,但是她一定也在等着他的回答。

    沈思洲抿唇道:“夫妻之间本不该相互隐瞒, 这是其一;见她无辜被牵连,平白担惊受怕却不解释,这是其二;试探我时仍旧隐瞒,不知悔改,这是其三。三宗罪,我该罚。”

    干干脆脆出自己的错误,丝毫不拖泥带水。

    院中一时静谧,片刻后左边一间厢房房门大开。

    “沈大人去吧。”主屋的灯再次熄灭。

    沈思洲抬步走进。

    屋中黑漆漆一片,没有灯,窗户开着,有微薄的月光与细入牛毛的雨丝飘进。借着朦胧的月光可以看见有一女子躺在窗前的摇椅里,正在仰头看着明月。

    她的手中既没有手炉,旁边也不曾点上碳火,整个屋子阴寒湿冷,如同冰窖。

    今日十六,月亮格外地圆,皎洁银辉撒在她的脸上,如同给她蒙上一层如梦似幻的软烟罗,整个人像是画中人一般,一碰就要碎了。

    沈思洲轻轻走到她的面前,唤道:“烟烟。”

    崔白菀依旧在看月亮,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

    沈思洲继续道:“这件事,确实是我的错,我是想与你的,只是一直没有找到好的契机。”

    崔白菀哂笑,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话:“所以契机就是被我发现从而逼不得已自己坦白。”

    沈思洲不话了。

    他心里明白自己这是做错了事,惹恼了崔白菀。她若是计较什么起来,定不会轻易罢休。

    崔白菀见他不话了,觉得无趣,扭过脸去不再看他:“那既然你没什么想的,就请回吧。”

    “我不走。”沈思洲上前握着她的手,“我知道你心里生气,你该怎么罚,我认。”

    寒冬腊月的,又开窗受风,她的手凉得像块冰。

    崔白菀使劲挣扎,却怎么也挣脱不了。她恼道:“你这是做什么!”

    沈思洲答:“你要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他看起来总是真挚诚恳的,撒谎的时候也是如此。

    “好哇,那我倒来看看沈大人到底是什么样的心肠。”

    以前叫他沈大人是玩笑话,现在的一声“沈大人”听在耳里则是满满的讥讽。

    崔白菀伸手关了窗户,站起来面对着他。盯了他一会儿,轻轻挑起他的衣襟一角,然后猛地一掀,宽阔结实的胸膛便暴露在空气中。

    沈思洲没动。

    细软又冰凉的手攀附上去,带过腰线,又一寸一寸地向上,细细描摹他的肌理轮廓,手指所过之处激起细密的疙瘩,又冷又热。

    手一直摸到他的喉结,感受喉结在她的手掌下滚动吞咽。

    沈思洲终于忍不住,颤动一瞬,随即又让自己勉力稳住,咬紧唇不出声。

    “沈大人,冷吗?”崔白菀在他耳边轻轻吹气,清淡微涩的冷梅香传入他的耳里、鼻端、口齿,引得他喉咙又是微动。

    “不冷。”面不改色,声音也平稳。

    “好。”

    崔白菀手指轻叩几下他的胸膛,将双手展开,贴在他的腰侧,两者紧紧贴在一起,没有一丝空隙。

    乍然的冰冷让他即使是咬紧了唇也忍不住泄出一丝声儿来。

    那双手又向后游移,藏在了衣摆里,让人看不清她的动作。可是沈思洲根本不用看。他难耐地闭上双眼,磨人的情绪依旧紧紧地包裹着他,这让他想起崔白菀蝴蝶骨翕动又惊颤,只能低泣的样子。

    他突然想抚摸她的脸,但是他不能动,不然她会生气。

    于是沈思洲的喉咙又滚动一下,咽下干涩的唾沫。

    作恶的双手依旧在作祟,似乎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你闭着眼干什么,睁开眼呐,看看我。”

    沈思洲睁眼望向她,她的表情依旧无辜,可是促狭的眼眸却出卖了她,她在故意拿他取乐。

    “沈大人,冷吗?”

    “不冷。”

    于是作乱的手突然停下。

    “不继续吗?”声调平平,没有任何的嘲弄之意,似乎仅仅是一声例常的询问——如果忽略掉两人现在的样子的话。

    崔白菀冷笑一声:“你让我继续我就继续。”她躺回了摇椅中,困倦地闭上眼,“今日累了,沈大人走吧。”

    “那我明天还能来吗?”

    “明日我会送去一封合离书,就不劳烦沈大人来了……你干什么!”沈思洲突然箍住她的肩膀,将她紧紧桎梏在怀里,任崔白菀怎么捶都不撒手。

    “沈思洲,你放手!”

    “我不放!你想怎么撒气都可以,但是不能合离。”

    崔白菀气极,狠狠一口咬在他的背上,她是下了力气咬的,甚至有血丝隐隐从她的口中渗出。

    “那你去跳湖吧,你死了我就不合离。”她气得口不择言道。

    “好,我去跳。”沈思洲松手放开她,欲要出门去。

    正巧,院中就有一方池塘,虽结有薄冰,但是一踏就能碎。

    崔白菀见他疯魔了,赶紧拉住他,斥道:“发的什么疯,当真不要命了。”

    沈思洲却将她拥得更紧:“不要了。”

    崔白菀闻言态度总算是松软了点,但依旧不理他。

    沈思洲如实道:“宅子是叔父买的,他人在上京也没有出去办事。我叔父真名唤作寇柏昌,是当朝左相。

    “我不是故意瞒你。只是他身份特殊,朝中盯着他的政敌众多,我一直不知道该跟你怎么,是怕你因此惹上祸端。前几日我是受了一些弹劾,主要是因为晁瑛的事,三皇子那边下的手,叔父故意刁难我是为了保我。现在晁瑛定了罪,我已经没事了,你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他一口气了很多,生怕崔白菀不信似的。他又双指并立,指天发誓:“我所言没有一句隐瞒,也没有半分假话,否则明日我便与你合离,此生不见。”

    过了会儿,咬着后背的牙齿终于是松开了。

    “还合离吗?”沈思洲谨慎地问她。

    崔白菀咬唇:“不合离,但是我心里还在生气,没那么轻易原谅你。”

    闻言沈思洲神色温柔了下来:“好,我慢慢哄,哄到你开心为止。”

    他这话时脸不红气不喘,崔白菀却羞红了脸,啐他一口:“登徒子。”

    他虽一声没吭,但是肩膀上的伤疤过于显眼,两排整齐又深刻的牙印清晰可见,不过伤口已经凝结,不再往外渗血。

    崔白菀道:“我去找玉仙给你要点金疮药。”

    她起身,还没走几步被沈思洲一把攥住了手腕。身形一旋,成了沈思洲躺在躺椅上,左手轻轻一带,崔白菀成了一个坐在他腿上,被他搂抱在怀中的姿势。

    低沉喑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先不急,刚才你咬的地方有点痒,你再咬咬。”

    “……”

    本来一开始还是她占着主导权肆意撩.拨他,但到最后咬着咬着又变成了咬她。

    罗衫半褪,险伶伶地挂在她的臂弯处,双手无处可放,只能抓住他的肩膀。蛾首低垂,散下来的青丝遮住了埋在香软.胸口处正在煽风惹火的口舌,像刚才她做的那些,一点点的,故意研磨她,刺激她,还给她。

    于是任娇莺泣啼,夜露垂堤,铁石心肠的郎君依旧耐心品尝。

    余夜还长。

    摇椅终于不再咯吱咯吱作响,渐渐停了下来,崔白菀趴在他身上,口呼吸着平复呼吸剧烈的胸口。

    沈思洲轻拍她的手背,带她慢慢顺过气后,问道:“可愿跟我回家?”

    崔白菀没有什么力气,只能白他一眼:“闹成这样我还怎么好意思再待在这里?”

    沈思洲闷在她身上笑个不停。

    躺椅上痕迹四乱,外人一眼就能瞧出来这里曾发生过什么。崔白菀不好意思,要擦干净了才走,沈思洲就用帕子一点一点将躺椅上擦得干净光滑,没有留下一丝余污。

    “这样可以了吧?”

    崔白菀瞧了又瞧,才点头道:“看不出来了。”

    沈思洲提醒她:“但是能猜出来。”

    “……住口。”

    于是沈思洲住了口,细心为她披上大氅,将她全身裹住,不留一丝余缝让冷风有机可乘。之后抱起她,开门走出。

    主屋黑漆漆的,不知道里面还有没有人。

    院门口有一丫鬟在守着门,见沈思洲走出来,行礼道:“我家姐不在院内,已经出去了,特意让我守在这里知会一声。”

    沈思洲颔首:“替我转告你家姐,多谢。”

    “大人客气。”

    沈思洲走出去两步,又转身道:“对了,里面那张躺椅劳烦杜姐明日差人送到我府上,自有人赔偿。”

    “……”

    “是,奴婢记得。”

    府门口,松光已经跟着马车夫赶到,马车停在门口正在等着两人。

    见少爷抱着少夫人走出来,松光赶忙上前迎着两人上车。

    沈思洲先上了车,之后伸手拉住崔白菀,崔白菀借着他的力勉强上来,却又因步子跨得太大,牵动了后面的痛处,不由脚跟一歪,栽倒在沈思洲的怀里。

    “美人是在投怀送抱吗?”沈思洲不正经地笑。

    “去!”

    崔白菀想要起来,沈思洲却不愿意撒手,将她抱在怀里,轻吻一口她的额头,道:“你睡会儿,等会就到家。”

    崔白菀现在清醒得很,躺在他怀里没有丝毫的睡意,玩着他的绦条,问道:“你还有没有事情瞒着我了?”

    沈思洲想了想,道:“我也不知哪种程度才不算瞒你,我还是全与你了吧。”

    .

    沈思洲之父沈清游,正是寇柏昌那位同科的状元,也是本朝最年轻的状元。

    然而,即使沈清游天纵英才,也难以在官场之上独善其身。是时,夺嫡之争斗得如火如荼,朝中大半的官员都站了队想为自己找个靠山,可是沈清游一直冷眼旁观,无论是太子还是七皇子的客过来,他都闭门不见。

    这场夺嫡之争最后的赢家是七皇子。

    本来先皇病重,留下的秘诏里传位给太子,但是大太监陈凌早已投靠了七皇子,偷天换日,将密诏偷给了七皇子。

    七皇子连夜派人按照仿照笔迹写了一份一模一样的诏书,交给陈凌拿去盖章。

    仿写诏书的正是能仿百家笔迹,可以做到以假乱真的寇柏昌。

    这也是他之后能够顺风顺雨最大的缘由——他知道天僖帝最大的秘密。

    天僖帝继位后,将朝堂全部清洗一通,尤其是太子党,统统都被抄家流放。朝堂势力大洗牌。那段时间,菜市场口每天都有刽子手在行刑,端头台上的血比冬日的积雪还要深。

    上了断头台的那些人里也包括太傅江恕之。

    江恕之又正是沈清游与寇柏昌的老师。沈清游势单力薄,在朝中只能勉强保身,根本没有门路搭救江恕之。于是他去求了寇柏昌,求他救老师一命。

    两人从如友如敌,连后来的寇柏昌都不知道自己是敬他多点还是恨他多一点,但是当时的寇柏昌应该是恨要多一点的。

    那是沈清游从到大第一次求他,他看着这位天才满脸的灰败,心里真是不出的痛快。

    可是寇柏昌还是摇头道:“救不了,老师三次替太子击鼓鸣冤,圣人大怒,任是谁都救不下来。”

    沈清游当时痛骂寇柏昌,怎么的来着,哦,骂他无情无义。

    后来寇柏昌笑着对沈思洲:“他骂得对,我就是无情无义。你看看你爹,骂人都不骂娘,真斯文。”

    翌日沈清游上奏折替江恕之求情,理所当然的,他被革职查办,下了牢狱。

    当时的天牢真是人满为患,一间狭的屋子可以关十几人,人关进去都没有落脚地,挤一挤也只能有个落脚地。地上到处都是污秽,哄臭难闻。

    寇柏昌去看沈清游的时候,沈清游正在看书。

    周遭到处都是苦呻痛吟,唯他一人,即使皮开肉绽还是在念书。

    寇柏昌后来对着沈思洲感慨道:“我以前竟然会觉得他是奇才,原来只是个寻常的书呆子。”

    当时的寇柏昌乃是刑部尚书,他身穿绣金的蟒袍,捂着鼻子站在狱门外,问沈清游:“你活不了了,可有什么遗愿要我完成的?”

    当时的天牢因罪犯关押太多,兴起了一种时疫,等狱卒发现通报上面的时候,天牢已经有一大半的人都感染上了这种病。不巧,沈清游进去的第一天就成为这一大半之列。

    那时的沈清游病入膏肓,他努力想了想,道:“我死之后,我夫人一定会随我而去,只是可怜我那孩儿,不过七岁便要一人独自在这世间讨命。我希望寇兄能抚养他,不要教他读书,也不要跟他起我的事,让他懵懂无知地过一生就好。”

    “好,我答应你。”

    沈清游当时已形销骨立,目光却清亮,他道:“多谢寇兄。”

    寇柏昌踌躇了片刻,忍不住问他:“恨我吗?”

    他这辈子作恶太多,沾血太多,从不敢问任何一人这个问题,但是他突然想问一问沈清游,这个被他当成一生之敌的人,恨他吗?

    沈清游愣了一下,笑道:“从未。”

    寇柏昌却觉得很生气。

    这人当了一辈子光风霁月的伪君子,临到死了还要装给他看,就是要把他一辈子都比下去呗。

    寇柏昌回去以后就大病了一场,梦里浑浑噩噩,闪过很多人的影子,前尘往事俱湮灭,能抓在手的,却唯有那句“从未”。

    十年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

    后来沈思洲被寇柏昌带到了沈清游的老家成州,那里天高皇帝远,是最安全的地方。

    寇柏昌问过他想不想读书,想不想知道父亲的事情。

    年幼的沈思洲以为这个叔叔是要给自己故事听,脆生生答道:“想!”

    寇柏昌便全都跟他和盘托出,没有一丝保留,包括当时自己的冷血残忍、见死不救。

    的沈思洲听完后没有太多的感想,因为太幼的他其实不太能听懂寇叔叔的话,他听明白这些旧事已是好几年之后的事情,当时的他只觉得这个故事好长好无聊好啰嗦。

    寇柏昌问他有没有想的,他最后只提出一个问题:“为什么我爹爹不让你告诉我,你却都跟我呢?”

    寇柏昌朗声大笑:“格老子的没想到我了这么多你居然只问这个。为什么都告诉你,因为我寇柏昌言而无信,是真人啊。”

    沈清游要当伪君子,我偏要做真人,这厮凭什么将我比下去!

    崔白菀窝在沈思洲的怀里听他慢慢出这个故事,听完后唏嘘道:“原来寇叔父和公公还有这样的渊源。”

    沈思洲笑道:“是呀,他这人最是要强,跟我爹斗了大半辈子,我爹却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可把他怄死。”

    “那叔父呢?现在还恨公公吗?”

    “我也不知,我每次问他这个问题他都气得要我,不过我猜他应该是不恨的,他混了这儿多年,比我爹还可恶的人海了去了,他哪儿还顾得过来。”沈思洲道。

    “他你是因为他不好意思吧。”

    “我猜也是。”

    两人笑作一团。

    崔白菀突然又问他:“那你呢,恨寇叔父吗?”

    沈思洲想了想,转而笑道:“少时不懂事,其实心里是感激他的,心里却总是过不去这道坎儿,所以与叔父话总是夹枪带棒的,叔父却从不与我置气。他嘴硬不饶人,心里其实看得比谁都开,这也算是这么多年来我在他身上唯一学到的优点吧,我想我应该也是不恨的。”

    “那我们改日一起登门去看他。”

    崔白菀趴在他的身上,仰着头,眼睛睁得圆圆的看着他,看得沈思洲心软,他应道:“好。”

    马车依旧辚辚往前,沈思洲见崔白菀意犹未尽,继续道:“还听不听了?”

    崔白菀催促道:“还有吗?快快。”

    沈思洲的正是前段时间的晁瑛案。

    晁瑛因雇佣杀手,蓄意谋杀当朝命官沈思洲及其夫人一案,震惊朝野。天僖帝特意命大理寺审查此案。

    晁瑛拒不认罪,一直自己是被栽赃污蔑,压根儿不认识那两个黑衣人是谁。

    晁妃与清河伯也一直四处奔走,想要捞出晁瑛。最后求到了三皇子宫门前。

    三皇子却以身体不适为由,一直闭门不见。

    最后晁瑛实在不堪重刑,还是认了罪状。但他又一直坚持自己不是幕后真凶,真正的主谋乃是三皇子李景鸿,他是受了三皇子之命才会去刺杀沈思洲夫人。

    三皇子没有到大理寺去,只派人前去否认这一切,道自己从未与晁瑛有过往来,晁瑛这是胡乱攀咬皇室宗亲,理应罪加一等。

    衙役在三皇子宫中也确实不曾搜出什么二人往来的书信。

    晁瑛却道他有罪证,他递上去一盒鱼食,那是宫里特制的鱼食,鱼食盒里还有一枚扳指。经查证,正是三皇子之物。

    李景鸿看到扳指依旧否认,道这是自己很早之前就遗失的东西,做不得准数。

    两人各执一词,就在大理寺卿杜大人进退两难的时候,当天夜里,晁瑛在牢狱中上吊自杀了。

    虽然晁瑛死得不明不白,但是这桩已经拖了三月之久的案子终于有了结果。

    将所有的罪名都推到晁瑛的身上,此案便皆大欢喜地标志结案。因皇帝心善,此事便只是晁瑛一人之罪,祸不及家人,清和伯府依旧安然无恙。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除了清河伯与晁妃。

    父女两人一直坚持要三皇子才是幕后真凶,要大理寺还晁瑛一个公道。

    于是又过了几天,晁府的下人与晁妃宫里的宫女,均在清发现了自家主子上吊身亡的尸首。

    曾经煊赫一时的清河晁家一夜之间衰败了下去。

    但是也因为这事,李景鸿越发记恨上了沈思洲,一直暗中压他,甚至也作出了买凶杀人的事。幸好沈思洲自己会点武功,躲过一劫。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沈思洲为此提心警惕了两月有余。

    寇柏昌为了保下沈思洲,两人不得不做了一场戏。先让沈思洲假意得罪寇柏昌,再让寇柏昌借机刁难他,这样李景鸿对于沈思洲的压少了许多。

    毕竟这世上最称心的事,不过你想杀人的时候,有人为你伸刀。坐山观虎斗岂不是最快意的事?

    两人为了逼真一点,让更多的人知道,还特意选在青天白日的公府,上演一场“刺杀”,沈思洲提前砍坏门栓,谎称有刺客闯入。

    因为寇柏昌的出手,沈思洲的日子才逐渐好过起来。但是他依旧不敢回家,生怕将刺客因此引到家中,所以那几日沈思洲早出晚归,谎称是公务繁忙。

    沈思洲轻柔抚着崔白菀的耳垂:“我实在是有迫不得已的苦衷,但我又怕这事与你了,徒惹你担忧。”

    “可是你瞒着我,我依然会担忧。这又有什么意思?”崔白菀冷眼看他。

    沈思洲缄默不言,片刻后道:“是我迂腐了,与其让你为假消息烦忧,不如将真相告诉你,总归给你个明白。”

    崔白菀颔首:“所以,你还有其他什么事没告诉我的吗?”

    “还有一件,”沈思洲有些踌躇,半晌后才道,“是我昨晚才得知的事情。本来我怕惹你担心,但你早晚都会知道,索性还是与你了好。”

    “是什么?”

    此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松光喊道:“少爷,少夫人,到了。”

    沈思洲轻嘘一声,止住了话题。他先下了车,又将崔白菀心抱了下来。

    刚进屋便被崔白菀催去换身衣服,他衣衫湿透到现在都没有换,明日还不知会不会染上风寒。

    崔白菀又吩咐春妆去熬碗姜汤来。

    沈思洲刚换好衣服,就听到六皇子早已在府上等候多时的消息。

    李景淙的身体时好时坏,好时与常人无异,但一旦发起病来,能去了半条命。他前段时间又发了病,让行宫的太医们好一顿提心吊胆,听最近才转危为安。

    他这时候来是为了什么?

    沈思洲安抚她是事,去去便回。但崔白菀心中直觉,定与沈思洲还没来得及与她的秘密有关。

    沈思洲与李景淙匆忙去了书房。两人不知密议些什么。

    李景淙一见到沈思洲便霍然站起身来,沈思洲招呼着他坐下。

    “元青,寇相派人与你过了吗?”

    沈思洲点点头:“昨晚突然派人的,没缘由。”

    李景淙犹豫片刻,道:“听来的人,寇相近来身体不太利落,可能是怕自己撑不了太久。”

    沈思洲心中一沉,如果只是病灾为什么只与李景淙,却不与他,这个“不太利落”到底到何种程度了?

    李景淙也看出了他的凝重,安慰他道:“可能真的就是病,只是怕你担忧才没的,你、你也不要杞人忧天……”

    实话这话他自己都不太相信。

    但是沈思洲知道他这是在安慰自己,颔首道:“我心里有数,改日我去看望他老人家一下。”

    “嗯,你去看看也好。”李景淙干巴巴道。

    “来正事吧。”沈思洲坐下。一谈及正事,他全身立刻换了一种气质,与平时的散漫无心截然不同,格外认真格外机敏,似乎任何的细节诡计都逃不过他的眼睛分毫。

    李景淙也不与他客套,直白道:“寇相若是想要提前发难,我们现在的人手,远远不够。”

    政变需要有政变的资本,没有钱马人粮,什么都别想。

    但是现在他们这里的势力还远远不够。

    “若是按照我们之前的计划,最多不过五年,我们能有八成的把握,但是现在……”李景淙挠头,一副捉襟见肘的样子。

    沈思洲思索片刻:“但是人算不如天算,五年时间太久。听闻皇帝的身体近来不是很好,已经好几晚睡不着觉了,怕是撑不了五年。叔父的提议也有他的道理,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万一皇帝哪天突然驾崩,我们也好有个准备。”

    “嗯,言之有理。那接下来我们就该赶紧行动起来,目前五城兵马司的人在李景鸿的手中,宫中只有部分的御林军在我们手中,要想一举成功,我们还需借力。”

    可是借谁的力,谁又有能撼动天下这么大的力能借呢?

    “天下兵马目前分为三股。其一在泉州的天下水师,主要用以抵御倭寇,但水师在陆战根本讨不到便宜,不可;

    其二是西北封冠侯的封字军,但西北太过遥远,并且气候恶劣,一来一回至少需要个一年半载的时间,迟则生变,不可;

    其三则是西南的镇宁王,也是现存唯一一个的异姓王。他率领的常家军常年镇守在西南方,隐世不出已有二十载。何况十几年前的夺嫡之争都没人能请到他的出山,我们与他非亲非故,贸然前去恐怕也是徒劳。”

    “啧,这可怎么办?”李景淙头疼得开始揪头发。

    沈思洲不紧不慢道:“这些是为世人所熟知的天下兵马势力,但我们如果想要取胜,也可以另谋出路,只不过是步险棋,稍有不慎就会满盘皆输。”

    他的话危险,语气依旧从容,手指屈伸轻叩桌面,要个李景淙的答复。

    除了这些势力,哪还有兵马可借……等等!还有一人!

    “你的该不会是我五皇兄吧!”李景淙瞪大了眼睛不由惊呼出声。

    五皇子李景消,生来力气过人,对于武学的领悟与痴迷也非常人所能及,自便喜欢泡在御林军中与军人为伍,十二岁遍御林军无敌手,十三岁上战场,至今没有一场败绩,短短五年,他将疆土往北拓宽了整整三百里,得匈奴人闻风丧胆,再不敢来犯。

    但是李景消从名字中就可以听出来他的不受宠,只因他的母亲只是一名宫女,全因一次意外的侍寝而诞下他。天僖帝对于这个儿子毫不在意,他觉得将军多的是,又不缺这一个黄毛儿。

    但是随着李景消在军人中的名望渐高,天僖帝开始提防起自己的这个儿子,于是将他派去苦寒的塞外之地修筑长城,至今已有三年。

    天生的将才现在却只能终日与砖瓦为伍,李景消心中的怒气可想而知。可是上天似乎从未眷顾过他,他等了三年,依旧没有等到一个回来的机会。

    因此,虽然有些人认为只要李景消从塞外调回来,也是有望夺得皇位的,但是真正知情的人会知道,天子之位,从来都与李景消无关。

    沈思洲眼眸澄明,颔首道:“正是,只要五皇子能够助我们一臂之力,皇位可谓是囊中取物。”

    “这不可能!五皇兄恨透了我,巴不得我早点死,怎么可能帮我!”

    不患寡而患不均,李景淙知道自己身为天僖帝最宠爱的儿子,李景消心里有多么恨他。

    李景消帮他?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与其恨你,不如五殿下最恨的是皇帝。”

    一个茶杯在沈思洲的手中轻轻转动,一个没紧,茶杯便骨碌碌滚了出去,到了桌边的时候被沈思洲手指一拨,茶杯顺着力道滚到了左边去,避免了四分五裂的场景。

    “只要他心中恨着皇帝,这便是我们的机会!”

    沈思洲的眼瞳中闪烁着兴奋又炽热的光采,因为他看到一个充满危险却又可以带来全新未来的光点在前方向他招手,只要他能在合适的时机轻轻一抓,光点就会被他牢牢抓在手里。

    等到夜半时分,李景淙才匆匆忙忙地告辞。

    崔白菀等得已经有些困了,但依旧强撑着不上床去睡。

    沈思洲刚推门进来就看见她正对着铜镜念念有词的样子。

    “在干嘛呢?”沈思洲走到她的身后轻轻拥住她。

    “在背诗,这样不容易困。”崔白菀如实道。

    沈思洲闻言既觉得好笑又觉得心疼:“困了就去睡,何必等我。”

    “我不要,你你还有一件事没有告诉我,我今夜一定要知道。”

    崔白菀扒着他的手,认真严肃地看着他。

    她被骗了这么多次,这次可不能再被他糊弄过去了!

    沈思洲见她较了真,只能放弃明日再告知她的算,无奈道:“那我便给你听,这件事事关紧要,你千万别给别人听。”

    “嗯嗯,我一定不。”崔白菀赶紧三指并立做发誓状。

    沈思洲将她的手拉下来,道:“其实这事简单也挺简单的。就是我叔父、我、六郎与天僖帝皆有仇,我们算合谋报仇。”

    “怎么报?”

    同天子寻仇?这是不要命了?!

    沈思洲哂笑一声:“当然是造反了,不然还能怎么办。”

    “造反。造反?造反!”崔白菀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捂唇,不可置信地看着沈思洲,像是在向他求假。

    “嗯,造反。昨晚叔父来找我就是通知我这事,六郎刚才来找我也是为了这事做谋划。你怕不怕?”

    沈思洲故意得轻松不着调,想看看崔白菀的反应。

    她先是眉头紧皱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又是抿紧唇想了一会儿,最后无奈地叹了口气,道:“怕。”

    她是真的很怕。

    “那你怎么办?要改嫁吗?”沈思洲手臂曲支额头,好笑地看着她的反应。

    崔白菀摇摇头:“现在改嫁也晚了,失败了我还是逃不掉。还是祈愿你们能成功吧,不过你们最好快点,因为我晚上会因为害怕做噩梦,次数多了可能会疯。”

    沈思洲闻言错愕一瞬,顺大笑出声,将她紧紧搂在怀里,笑得身体不住地颤抖。

    “烟烟啊……”

    崔茶杯恼道:“别笑,我是认真的,你们下一步要怎么办,会不会有什么行动?需要我帮忙吗?”

    沈思洲终于止了笑音,道:“下一步,下一步我们当然是——”他拖长音调,吊足了崔白菀的口味,半天才转调道,“回成州过年呀。”

    “嗯嗯嗯?我认真的!”崔白菀气得锤他。

    沈思洲一本正经道:“我就是认真的,这是你嫁给我的第一年,当然要回去祭拜一下我爹娘,他们的墓都还在成州呢。”

    “可是……我们现在不是造反的事吗?”崔白菀的表情还是不敢置信。

    好好的造反,怎么就跑到回去过年了?这两件事什么时候扯上了关系?!

    “造反也要等时间呀,又不是明日就能造反,是需要做准备的。我们当下的准备就是回成州,这离年关还有半个月,回成州的话时间有点紧,你明天就开始收拾吧。”

    沈思洲了个哈欠,往床上躺去,看样子是算结束话题了。

    徒留崔白菀一人在那里不满。

    “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