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上京 ·
宅子里的人都知道沈御史的夫人来了, 看起来娇娇柔柔很好话的样子,但是沈御史却怕夫人怕得不行,对她言听计从。
只要在沈夫人的面前跟沈御史该吃药了, 沈御史二话不, 端起碗就是一口闷。
知道这个消息最开心的还是老大夫,他一把年纪劳心劳力的,终于不用担心沈御史会趁人不备偷偷把药倒掉这种事的发生。
也是因为沈夫人来了,沈御史按时吃药,准点睡觉, 天气和暖时要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不想晒了还要问夫人可以回去否,夫人点头了, 沈御史才能回屋里。
平日筹谋善断的沈御史居然是个妻管严,真是没有看出来啊。知道的人无不啧啧称奇。
沈思洲没了面子, 心里苦涩得紧,但是身体确实是一日比一日好了起来。
这日李景消又来了。
下成州容易,但下成州以后,如何收复旧吏治理民生府库造册也是个难题。幸好沈思洲时不时会给些指点, 加上一些幕僚的辅助,李景消这几日才终于从焦头烂额中脱了困。
因着沈夫人寸步不离地守着, 所以李景消只对躺在摇椅上晒太阳的沈思洲模糊道:“许如晦找到了, 在一间庙里。军队也修整好了。”是时候动身出发了。
沈思洲抬眼瞧他,两人在彼此的眼神中达成共识。沈思洲道:“我知道了。”
李景消走后,沈思洲在心中构思着措辞, 却不料崔白菀正支着细白的手臂, 好整以暇地望着他:“要走了?”
沈思洲颔首:“这次是最关键的一环,我必须要跟着一起去, 你在家……”
崔白菀断了他那些无稽理由:“我同你一起去。”
“这次真的有点危险,也是真的不能带你。”沈思洲硬着头皮同她解释。
崔白菀点点头,进了屋去,不一会儿拿出一封书信来扔进他怀里,竟是封合离书。
她幽幽道:“签了吧,改明儿我就去找二家,你走之前不定还能喝杯喜酒。”
“……”
沈思洲立刻把那封合离书撕个粉碎,白纸片随着凉风起,纷纷扬扬飘远散落。
崔白菀却不恼,抱臂倚门,松快道:“我让街口的那个抄书的书生抄了五十份,你尽管撕,不够我再让他抄。”
崔白菀少时在书院,一言一行都模仿话本里的大侠,整日念叨要去惩恶扬善,大家也捧她,便称一声“麓安侠”。那时的她,鲜活张扬,是风燃的野火,是蓬蓬的春草。
嫁给他后,她敛了眉目,一举一动都淑静,如同寻常高门士族的那些主家夫人。时间久了,他便真的恍惚崔白菀是温柔意的。
但不是的,她只是把自己的那副脾性收了起来。这次来了以后,她事事强硬,分毫不让,什么都要管着他,又好似当年那个敢对恶霸怒目的英豪侠客。
沈思洲以为崔白菀因为爱他所以由他拿捏,原来被拿捏住的,一直都是他。
他闭眼叹息:“答应你了。”
深知他这位夫人的脾气,一贯是到做到的,所以他连尝试都不敢。
也算是位高权重的新贵权臣了,但一面对家夫人就浮躁莽撞晕头转向,一点长进都没有。
沈思洲,你真不行啊。
“啵唧。”猝不及防的,脸颊被亲了一口,甜香气息便直往他鼻子里钻。
“那我便与夫君这么好了。”她笑吟吟的,和煦的日光贴在她的脸颊上,眉眼都光彩,是涧涧春溪化冻时,照在山谷里的第一点莹莹光。
沈思洲望着她的笑容出神,感觉她看向他的眼神也在泛荡荡春波。
于是耳根儿悄无声息地就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脖颈里,像个青涩的少年人。
罢了,不行就不行吧,家里总要有个人先让步的。
一下子就给安抚好了,连崔白菀都没想到会这么快。她怔忪片刻,一击即中后就想撤离,却被人一把扣住了手腕。
“成何体统。”
他一面着,一面翘起唇角,将她纳入怀里,与她结下这个绵长柔缠的吻。
……
骏马扬蹄,飞速地在树林里奔驰,树木高耸,杂枝横斜,都在阻碍着马匹的脚步,马却不能停下来。
因为许如晦正在逃命。从白天跑到晚上,从成州跑到赵州,后面追杀的人一直保持着十里的距离,这让许如晦提着的心始终放不下来,只能拼了命地跑。
但无论他跑向什么地方躲藏总会被人找到,只有通往上京的方向是无人排查的,大概李景消料定他不敢走这条路。
许如晦确实不敢,去了上京那就是自投死路,但是他没有办法。
与幕僚简单分析了一下局势过后,他们一致认为上京尚有一线生机,若是一直留在成州那才是死路一条。
最终,他们还是决定冒险一试,前往上京去寻三皇子的庇护。
找到了一个空差的时间,几个人非常顺利地溜出成州,一直往上京奔赶。只是李景消的探子也在他们出城后不久就找到了他们,一直在后面穷追不舍,企图能在半路拦截下他们。
许如晦已经在马背上颠簸了两天,日夜兼程地跑,这让他有点吃不消。
但所幸快了,几人披星戴月,昼夜不停地驾马飞奔,片刻不曾懈怠,终于是快要到上京了。
许如晦忍下大腿.内侧因颠簸带来的伤痛,干咽下一口唾沫,又是一鞭抽到马屁股上。骏马吃了痛,嘶鸣一声,跑得更快了起来。
李景消这次赶赴只带了一支队伍,七百人左右,但都是精锐甲兵,个个可以以一当十。众人跟在许如晦的身后,拿着许如晦的那块假虎符,途径的州县全部信以为真,一路上倒是畅通无阻。
前面探子来报,称许如晦等人已经下马休息。李景消一挥手,让所有人也都下马修整,原地生灶。
沈思洲起先要与崔白菀共乘一马,却被崔白菀推拒。她坚持要自己独骑,理由是不能让沈思洲瞧了她。沈思洲拗不过她,只能点头答应。
听到传令后,众人纷纷下马,沈思洲也伸手去扶崔白菀。多日的颠簸让她有点吃不消,但是她一直在咬牙坚持。撑住沈思洲递来的手,颤巍巍地下了马,还要嘴硬地句“还好”。
要强的样子实在让沈思洲哭笑不得。
李景消过来见两人携手并立,尴尬地轻咳了一声。崔白菀很有眼色地走去了一旁,留下两人商谈。
李景消道:“过了此地,就是青邑,之后就是上京了。我们快要到了。”
沈思洲知他的忧虑,温声道:“殿下放心,到时候朝廷那边有六殿下替您斡旋,定不会有事的。”
李景消得他一句直接的承诺,心中的石头落地,松气道:“希望如此。”
众人又是数日的奔波,终于到了目的地——上京。
这座屹立千年,见证无数朝代更迭的古都,也是全天下只有至高权力之人才能站直的地方。
许如晦等人乔装扮,蒙混躲过盘查,进了上京,但是李景消等人不行。他们人数太多,无论怎么掩饰都无法全部转移进京。
李景消便让所有人卸甲弃刀,在原地守候,没有命令不可擅自离开。他就这样,无刀,无侍从,独自一人乘马走进了这座巍峨古都。
时隔三年,他终于回来了。
……
李景鸿正在梨园听曲儿。
梨园新近来了个美人,长得温柔似水,身段妖娆,看人一眼能把人的魂儿给勾走。
李景鸿得了趣儿,又怕把人带进宫里被母妃发现,近来便天天出宫往梨园跑,整日同美人厮混在一起。
这天他在调戏美人的时候,突然门外有人敲门,是有要事相报。
被人断固然不快,但是他也知道不是要紧事手下定不敢来扰。
他整理好衣服,让美人退下,唤道:“进来。”
手下人便躬身进了来,眼睛老老实实向下看,不敢乱瞟一眼。
李景鸿揉着眉心,问道:“何事要报?”
手下道:“刚刚接到消息,平金府府尹许如晦突然进京,现在正在楼下等候。”
许如晦来了!
他平白无故的来上京干嘛?没有调令他如何来得了上京!
李景鸿心中一沉,急道:“速速带过来。”
“是。”
许如晦跟着领路的人上了楼,进了一间雅间,关上门,他扑通一声跪下,眼含热泪地喊道:“殿下啊,如晦是差点就见不到您了呀!”
他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完全没有了平日的斯文样,活脱脱一个街边的泼皮无赖。
更何况他连日来的风餐露宿,早已蓬头垢面,倒是让李景鸿不敢认了。
李景鸿迟疑道:“你这是……去当乞丐了?”
许如晦哽了一下,答道:“差不多。下官一路让人追杀,这一路上饱经风霜,确实是苍桑了些。”
“追杀?何人追杀你?”他的眉头皱得更深。
“是五皇子,他已与天杀的沈思洲结为同盟,两人想要联手杀我,隐瞒情况,现在成、青、越三州均已落入两人之手。”
他一五一十地将沈思洲如何用偷来的信物取得他的信任,哄得他假造虎符,调兵三州,与李景消决战平野,结果因沈思洲的里通外敌,他大败而逃。
在来之前他已经把理由想好了,将责任全部推到沈思洲身上,他在讲述时只是避重就轻,略微提及地提了一下自己的过失。
李景鸿听完后大吃一惊,他原想拉拢五弟、让他为自己所用,结果现下反而是站到了自己的对立面去。
如今的他,失了平金府,失了长城军,得意的心腹成了东躲西藏的罪犯,成了他的累赘。原本的优势全被逆转。
而这些,均是那个狗胆包天的沈思洲在短短一个月内做出来的。
天杀的沈思洲!
当许如晦到李景消跟着他已经来到上京时,李景鸿冷笑道:“那个败家之犬,三年前就被我赶出了上京,怎么还有脸再回来,还敢勾结外人想杀我?没门儿!”
他很快就想到了对策,冲门外喊道:“来人,备笔墨,我要亲自修书一封给寇相。”
许如晦神色惶惶:“殿下,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李景鸿悲悯地俯身施舍他一眼,忍下厌恶与杀意,勾起薄唇:“过几天便是花朝节,父皇一定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他们一个都别想逃。”
森冷的话意像是一把出鞘的寒刀,刺得许如晦缩了缩身子。他恭顺地低下头颅,在心中暗暗祈祷三殿下对待自己可以存有一丝的怜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