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正文完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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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礼?要贺他什么?

    李景鸿登时如坠冰窖, 沈思洲居然能在他的眼皮子下杀人!

    若是六皇弟的势力远远盖过了他,那不可能,即使是李景消也不可能杀人于无形。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他的手底下出了叛徒。

    那么, 叛徒是谁?

    沈思洲看着不远处失魂落魄的李景鸿, 笑意更盛,不自禁勾了勾唇角。

    这还是崔白菀想出的计策。既然沈思洲不能死,但又一定要用人命来扩大事态,那就索性拿许如晦的。

    通过寇柏昌,很容易就能得知许如晦的住处。而且, 没有比许如晦的尸体亮相花朝宴更惊艳的出场了。

    简直妙极。

    李景鸿站在那里一瞬间就明白这是个圈套,心觉不好,深知无论如何今日都不能再动手。

    机会只有一次, 一击不中就是大祸,需得好好把握。

    他想要撤退, 趁着此时人仰马翻之际,想要不知不觉地溜走。

    然而有人却不愿。

    刚在还在声嘶力竭喊着父皇的李景淙突然扭过头来,目光直接锁定他,声音悲切:“三皇兄, 你快过来呀,父皇他到底是怎么了?”

    “……”

    群臣都在注视着, 李景鸿不得不硬着头皮上前, 柔声宽慰道:“父皇吉人自有天相,六皇弟莫要担心。”

    “三皇兄,还是只有你能靠得住呀。”李景淙泣涕涟涟, 故意往李景鸿怀里栽, 激得李景鸿心里直犯恶心。

    群臣们看着亲密的两人,心中难免感慨道, 到底是同父的兄弟,真是兄友弟恭其乐融融啊。

    两人深情互演,直到太医前来。

    因着天僖帝身体衰弱,不便移动,太医只能跪在地上为他整治。

    施针掐穴,忙活了半天,天僖帝终于悠悠转醒。

    侍卫们抬着许如晦的尸体前来禀报,有人已经认出了那正是平金府尹许如晦,还是三皇子李景鸿一党的派系。

    天僖帝面含薄怒,问下面的群臣:“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想造反?!”

    李景鸿恭顺道:“父皇息怒,儿臣愿意替父皇排忧,彻查此事。”

    沈思洲立即上前:“禀圣人,臣有本要奏。”

    天僖帝看他一眼,道:“奏。”

    沈思洲掏出早已准备好的奏折呈上去:“臣要弹劾许如晦欲图谋反,假造虎符,联手青越二州企图谋杀五殿下!”

    两方私自交战的事情不少消息灵通的人已经知悉,但都没想到沈思洲会选择今天发难。

    沈思洲却还没完,继续道:“臣还要弹劾三皇子,通过许如晦操纵平金府,卖官鬻爵鱼肉百姓,私自屯兵蓄粮意图谋反!臣斗胆,恐怕这许如晦兵败之后,三殿下害怕被牵连而将许如晦残忍杀害!”

    群臣哗然。

    这是要撕破脸皮了!

    六皇子屈膝上前,眼含热泪:“我相信这一定不是三皇兄所为,他怎么会知道许如晦的行踪呢,而且三皇兄住在宫中,怎么出去?定时有人想要陷害三皇兄!”

    沈思洲又掏出一份供词呈上去:“禀圣人,许如晦兵败之后四处逃窜,臣与五殿下一路追踪,这才回了上京。臣昨日查到,许如晦来到上上京之后就被三殿下藏匿在梨园之中,三殿下亦时常借逛梨园之名前去看望。”

    那份证词正是那个梨园新近美人所提供,言之凿凿,许多细节都可以对上。

    沈思洲与李景淙两人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一来一去就把李景鸿的罪名给落实了。

    天僖帝脸色阴沉,狠狠那份供词丢掷到李景鸿的脚边:“你还有什么话要的?”

    李景鸿捡起供词才明白自己这是中计了,他跪在地上哀求:“父皇明鉴,儿臣从未参与过这些事,是沈思洲这个人他想要陷害儿臣,父皇万万不能被奸人蒙蔽啊。”

    李景淙在旁边附和:“是呀是呀,父皇就相信三皇兄吧,皇兄他温良恭顺,任孝悌爱,与党派一事绝无半点干系!”

    天僖帝听了这话心中反而更加怀疑了起来。

    这些赞美之语与李景鸿简直是两不相干,反而提醒了天僖帝他这个三儿子平日是怎么样的狠毒手段,如果是他的话,倒也不是不可能。

    但今日这般实在过了。想要警示朝臣逞凶示威,可以,但是他还没死呢,这一出之后,接下来是不是就要造反了?!

    李景鸿知道天僖帝不一定信他,但事发突然,他完全没有准备,根本拿不出证据。而他这个父皇生性多疑,一旦怀疑起谁就决不罢休,他现在只能示弱,祈求天僖帝可以网开一面。

    李景鸿一党的见大事不好,都纷纷跳出来替李景鸿求情。

    荣妃也跑出来替自己的儿子求情,哭得梨花带雨,把天僖帝看得心烦,让人给拖下去了。

    天僖帝静默片刻,心中有了计较,开口道:“来人,将三皇子带下去,关进大理寺,着三司会审。”

    大理寺那种地方,进去了可就半条命没有了!

    李景鸿明白了过来,事情的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只是他这父皇心中已经选择了六皇弟,也正好借这个机会折断他的党羽。

    就算他日后能从大理寺出来,皇位也将与他再无半分干系。筹谋半生难道今日就要断送在这里不成??

    不成!

    凭什么最后是李景淙那个病秧子赢了他!

    侍卫们上前就要拿人,李景鸿霍然起身,怒目四顾,口中大喝:“谁敢!”

    侍卫们一时之间被震慑住,都不敢再往前。

    李景鸿从怀中掏出一物往天上放去,天空嘭然炸开一朵红色焰火。

    这是动手的信号。

    四周突然涌现出大队的人马包圆了这里。

    李景鸿掏出腰间软剑,眉目冷峻道:“动手!”

    他带来的那些士兵冲上前就是砍人。

    群臣偕同带来的夫人们均是厉声尖叫,仓皇逃窜,场面一时乱成了一锅粥。

    李景淙也早有准备,同样抽出长剑与冲上来的士兵们厮杀,一边挥舞一边指挥:“镇定镇定!保护陛下撤退!”

    他身边的侍卫们便护送着天僖帝及一些官员官眷向后面的后面退去。

    后面的宫宇正是先皇后的寝宫,侍卫们及时关上门,用身体抵挡着外面士兵的进攻。

    李景消率领着侍卫们咬牙抵挡,门板摇摇欲坠,看来是坚持不了多久的。

    群臣们慌成热锅上的蚂蚁,有人急道:“这要怎么办,你我该不会今日该不会就要葬送在这里吧。”

    一些夫人们被吓得哭了出来,哭啼之声此起彼伏,甚至还带有回声,宫殿里一时如菜市场般热闹非凡。

    天僖帝刚才就被许如晦的尸体吓到,现在陡然间又见到亲儿子逼宫,更是被吓晕了过去。

    平日素来软懦的六皇子今日突然奋发出迟来了许多年的英勇气概,他镇定自若地指使两个宫人:“把圣人抬到里间去。”

    然后他与寇相还有大太监王福海一起进了去,沈思洲崔白菀连同若干大臣家眷全部等在门外候着。

    门外兵戈四起,杀伐连天,屋内倒是意外的平静。

    天僖帝清醒过来,看到了守在床边的李景淙,艰难地招手:“好孩子,到朕这里来。”

    李景淙面无表情,往前行了几步,问:“父皇对于此地可还熟悉?”

    天僖帝环顾四周,叹道:“怎能不熟,这是蕴儿当年所在的居所,那些年朕每日都要来的。”

    蕴儿是先皇后的闺名。

    “那父皇可还记得母后去世时的样子?”

    “一直铭记于心。”

    “那你可曾忏悔!”

    突然撕下温善恭孝的伪装,露出本来的狰狞面目。

    因着刚才与敌人有过厮杀,此时的他,披头散发、满身血污,是修罗恶鬼,舞戚刑天。

    通红的眼像在泣血,他怒瞪床榻之人,道:“你指使荣妃毒杀我母后,这么多年却一直装出一副缅怀她的样子,看了真让人想恶心。”

    他狠狠啐了口唾沫在天僖帝的脸上。

    站在一旁的寇柏昌与王福海还有那两个宫人则是神色平常,一点都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天僖帝震惊地看着这个儿子,手指颤巍巍地指着他:“你、你是何时知晓的?”

    李景淙看了一眼身后眼观鼻鼻观心的寇柏昌,转过头对他冷笑道:“一直。”

    天僖帝当年能登上御座,将他的那些个兄弟统统如猪狗般宰杀,全是因为先皇后一族在背后支持着他。但是自古便是狡兔死走狗烹,天僖帝登上皇位之后便开始忌惮起势力越发强盛的先皇后一族。

    尤其是先皇后不久后还怀孕了,天僖帝心中不安,便指使荣妃将毒药下在先皇后每日保胎的汤药里。不然荣妃一个妃子,再如何得恩宠也不敢做出戕害皇后的行为。

    先皇后拼了命生下了李景淙,却也在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她的母族没了最强的依靠,几年间被天僖帝慢慢压发落,如今凋零地不成样子。

    先皇后一族没了,天僖帝就扶持荣妃家族,现在荣妃一族势大,他又转而壮李景淙的势。身为皇帝,他一直深谙权衡之道。

    起来,这也就是一个恩将仇报、痴情女子负心汉的故事,戏折里早已唱了千百回,无甚稀奇。但是负心汉没有想到,向他复仇的居然是他平日最优待的好儿子。

    他的报应,今日就来。

    李景淙完后,拔剑就往床榻上的天僖帝身上刺去,他连刺数下,像是在杀人,也像是在泄愤,

    天僖帝的身体随着剑的刺入与拔.出而颤动,他瞪大眼睛茫然地望着上方的纱帐,口出呼出“嗬嗬”的气音。

    李景淙停下戳刺,看向床榻上的佝偻老人,嗤笑道:“你也有今日。”

    天僖帝的身体剧烈颤动,嗓子嘶哑,道:“其实我早已属意你为太子。”

    “我知道,”李景淙一挑眉,满脸的得色,“你要将三皇兄下诏狱的时候我就明白了。”

    天僖帝双目望向他,像是不解,那你还为何要这般做?

    李景淙将剑随意扔到了一旁,道:“我的目的不在皇位,而在杀你。”

    他一直想要的,都不是皇位,而是天僖帝的命。

    为未见面的母亲、残败的身体、幼年所遭的冷眼、成年所受的暗箭、隐忍多年背负的痛苦仇恨,为这些,他要向他的父亲讨个公道。

    寇柏昌及时上前,从袖中掏出一份圣旨:“陛下安心去吧,传位的诏书微臣已经写好了。”

    当年天僖帝传位的诏书就由寇柏昌矫造,现在他的儿子的传位诏书也由寇柏昌矫造。

    大太监王福海也上前,笑道:“圣人安心去吧,印玺也由奴才盖好啦。”

    当年天僖帝的传位诏书由太监陈凌偷盖,现在他的儿子的传位诏书由太监王福海盖章。

    他的好儿子,走了与他一模一样的路。

    当年先皇众叛亲离,被儿子活活逼死,现在他也即将被他身边最信任的三人逼死。

    他与他的父皇,也走了一模一样的路。

    他当年的所做所为,今日悉数返还到自己的身上,便成了他今日的报应。

    天僖帝瞪着三人,骤然急促喘.息,过一会儿又慢慢平缓了下去,手指无力地搭在一旁。

    再也没有呼吸。

    王福海将他没有闭合的双眼轻轻合上,对着那两个宫人道:“你们俩,替先皇换件干净衣裳儿,老人家可要体体面面的走。”

    执政二十余年的天僖帝,就此结束了他体面的一生。

    过了一会儿,门吱呀开,率先而出的王福海双眼蓄泪,宣布道:“陛下,驾崩!”

    沈思洲立刻跪下,呼道:“陛下走好!”

    众臣全部双目通红,跟着跪了一地。

    王福海又掏出了圣旨,道:“陛下临终前,宣位于六皇子李景淙。”

    李景淙跪在地上,双手接过圣旨,哽咽道:“儿臣定当不负父皇所托。”

    沈思洲立刻呼道:“拜见陛下!”

    众臣也跟着一起喊:“拜见陛下!”

    李景淙的新皇之位,便这样得到了承认。

    潦草接旨后,李景淙站起来道:“此乃为难存亡之际,朕便不与诸位多言了。”他环顾四周,高声道,“今日宵作乱,逼宫发难,戕害先皇,奇耻大辱!众位,且与朕一同出去,诛杀叛贼!”

    言辞悲烈,催人泪下,他拔出宝剑,一呼百应。李景消带着仅余不多的侍卫一同单膝跪地,宣誓忠诚。

    但是这样少的人马出去厮杀,无异于是螳臂当车,许多大臣都劝李景淙不要出去。但是李景淙坚持要与众人同在,惹得一干大臣眼落热泪,纷纷表示与君王共存亡。

    新皇就这样,带着他这不多的人马闯了出去,背影都充满了悲壮。

    旁边的人都在哭哭啼啼,崔白菀借机声地问沈思洲:“六殿下,不是,陛下的兵马应该快到了吧?”

    沈思洲颔首:“已经到了。”

    李景淙与李景淙冲出去的时候,恰逢援兵赶到。

    援兵远比李景鸿的人马要多得多,并且个个都是精兵悍将,李景鸿带来的御林军与之相比,就成了不耐看的花架子了。

    血战厮杀不大多时便以李景鸿的被擒而宣布结束,其余叛军也已悉数伏法。

    李景鸿被五花大绑带上来,被人敲着膝弯而被迫跪下,他看向站在李景淙身边的寇柏昌,恨声道:“老匹夫,你竟敢骗我!”

    他的身价是五城兵马司与部分御林军。有五城兵马司大半的人马挡着,李景消的七百精兵便进不来。剩下的兵马并同那半的御林军则随他一起进宫谋反。

    胜券至少七成。

    可惜他选错了盟友,甚至还错把鸡蛋都投到一个篮子里。

    他太过相信寇柏昌,相信寇柏昌与沈思洲是对手,是他的好盟友。

    有了寇柏昌的协助,从前日开始,那七百精兵就乔装扮,分批进城,留在郊外的那些帐篷炊具,都是遮人耳目的障眼法。

    并且李景消带来的兵马不止这些,御林军首领何瑗昔日曾受李景消的恩惠,剩下大半的御林军便也加入了李景淙的阵营。

    沈思洲与寇柏昌联手设下今日之局,先是激得李景鸿先动手,再是逼死天僖帝,让李景淙能够顺利继位,最后就可以师出有名将李景鸿擒拿住。

    层层套环,只待猎物入瓮。

    寇柏昌自从生了大病以后便苍老了许多,大病好了,却被病缠身。此时的他,被人当众呵骂,却不急不躁,平静道:“你非明主。”

    他弄权媚上,历经三朝,是个遭世人唾骂、不折不扣的奸臣。此时却出了这种话,看上去竟真有几分狷介遗风,还挺唬人的。

    李景鸿还欲要骂李景淙,却被旁边的侍卫及时堵住嘴,拉了下去。

    没人在乎一个罪犯的呼叫。

    众臣出来跪迎新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万岁,万众贺亲。

    但是在这道贺的声潮里,还有人搞动作。

    沈思洲随着众人叩首,却听见身边之人声道:“皇帝为什么非要万万岁,我能与你百岁便好。”

    沈思洲微勾唇角,依旧低着头,手掌却不动声色地覆上了旁边细细白白的素手,也学着那般她声道:“那我便与你,百岁为好。”

    前半生历尽这许多的磨难,磕磕撞撞往前走,然后遇见你,拉紧你。

    这万千人不是贺我而来,但我依然要在这万千人之中向你承诺,与你道一句,同修百年好。

    同修百年好,此生不相离。

    ——全文完,感谢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