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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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碾玉匠家的婆子闻言,以为裴煜是没听清楚,自顾自地摘着菜,笑着道:“昌阴长公主啊。今日我还远远的瞧了驸马一眼,模样俊得呐,当真不是我们这些寻常百姓家能养出来的。”

    碾玉匠家婆子的话,仿佛从千里外传来,缥缈的落不进裴煜的耳中,他只觉心恍如雷击般震颤不止。

    裴煜缓缓站起身,手里握着那梳齿尚未磨完的玉梳,怔愣片刻,随后疾步朝门外走去。

    出了门,裴煜直接解下马车上套着的马匹,横跨而上,未套马鞍,就这般驾马冲了出去。

    两名随行的太监不解其意,追出来后见裴煜已走,一时更不知自己是该留着等,还是该跟着走。倒是马夫先反应了过来,挥挥手示意两名随从上马车,重新绑了仅剩的一匹马,往裴煜离去的方向追去。

    而此时的昌阴长公主府内,萧栖迟和许上云刚饮罢合卺,行完结发礼。

    许上云看着那两捋剪下的头发,被人用红绳缠绕系定,心到底是愈发的热。

    到此,一切礼毕。毕竟是公主成亲,温家需要宴请的宾客,都在温家,公主府里行完礼,几位太妃便启程回宫,公主府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玉色楼中,只剩下萧栖迟和许上云。

    发饰很重,人走后,萧栖迟便先坐去了梳妆台前,命婢女来给她卸装饰。而许上云,则趁此机会,将装着他们结发的匣子,贴身收了起来。

    待萧栖迟卸完妆发,揉着被坠了一天的头皮,朝他走来,望着他的侧影,调笑道:“夫君,你怎还不摘下面具?”

    着上前,摘下了许上云脸上的那半幅面具,贴进了他的怀里。许上云失笑,顺势将她揽在臂弯里,低头在她唇上印下一吻,而后道:“可惜是顶替温行玖……”

    萧栖迟望着眼前的他,踮起脚,双臂缠上他的脖子,对他道:“那又如何?我知道我嫁的人是谁,也知道是谁同我饮合卺,是谁同我结发。”

    许上云冲她抿唇一笑,伸手抱住了她,轻抚她的长发。可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他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

    或许人就是贪心,得到一点,就妄图得到更多。起初听她,让他代行成亲礼,他想,能这般实现一次心愿,也算了无遗憾。

    但是后来这些日子,他们之间的羁绊和感情越来越深,真的到了代行成亲礼的这天,他却已经无法满足于仅仅只是顶替温行玖行这个成亲礼。

    他希望,他能光明正大的重新迎娶她。让所有人知道,她是他许上云的妻,他才是她真正的夫君。而不是对外人来讲,温行玖是她的驸马。

    许上云心间有一瞬的迷茫,他要到什么时候,又要以什么方式,才能真正的迎娶她?

    萧栖迟却不知他所想,她今生所求不多,保住大周,保住自己的公主之位。至于其他方面,只要别不断的下沉,能维持住现状,便已是万幸之幸。

    她头蹭蹭许上云的脸颊,在他耳畔问道:“哥哥,我们新婚之夜,你就算只这样抱着我吗?”

    她已经能想象裴煜回来后,听到她成亲消息的震惊与心痛。那时她骤然得知裴煜成亲时,心有多痛,有多震惊,满满的期待被成齑粉后有多无望,她记得一清二楚。

    若是可以,她还想像他一样,在跟她承诺过绝不会碰太子妃之后,骤然再弄出来一个孩子。

    虽然咽不下当初那口气,但她也绝不会糟践自己,她唯一能接受成为孩子父亲的人,唯有许上云。左右这辈子,只要许上云不负她,她也就只有他。

    许上云闻言心头一紧,随即便觉她的气息,如温热的蛇般缠着他的耳畔脖颈,缓缓往他唇边攀来。

    心中的落寞尚未褪去,这不是他所想的那个新婚之夜,在名分上,她并未真正的属于他。

    而且她现在……情绪反复,骤惊骤惧,心性不定到仿佛随时都会变,并不是她将自己交给他的最好时候,日后她若后悔了怎么办?

    思及至此,许上云便暂时没有回应。萧栖迟觉察到,心间不由起疑,他若是如他所那么喜欢她?为什么现在却无动于衷?还是,自己叫他顶替别人成亲的行为,终归是惹了他厌恶?

    许是她心底深处,也很不赞成自己的现在的一些做法,总是会担心许上云会不会也厌了她,毕竟他心里爱的,是曾经那个萧栖迟。

    那种患得患失的恐惧感再次袭来,萧栖迟眉心皱上一层涟漪,语气脆弱如冰,“你是不是已经不喜欢我了?”

    许上云闻言微惊,“怎么可能?”

    萧栖迟闻言,眼神愈发可怜脆弱,鼻尖几乎与他碰在一起。隔着这么近的距离,她的目光却不断在他面上逡巡,低语道:“可你一点儿也不想要我。爱一个人,不就是会很拼命的想得到她吗?”

    许上云的心愈发紧,呼吸也微有些急促,他握着萧栖迟纤腰的手愈重,“不是不想,是不能……”

    听罢这话,萧栖迟攀住他的脖颈,身子贴着他蹭了上去,整个人因垫脚愈发站立不稳,带给他的冲击反而愈发的强,一浪接一浪的洗劫着他的理智。

    萧栖迟绵软的声音,对他来讲却是无限的蛊惑,“为什么不能?你喜欢我,我也只想和你在一起,为什么不能?”

    为什么不能?这句话如魔王的咒语般缠着他,而萧栖迟也与他越贴越紧。

    而就这时,她微凉的指尖,无意拂过他的耳垂,恍然如电击般,击溃了他最后一丝理智。许上云忽地用力,将她紧嵌在怀,在她唇上吻了下去,抱起她便压倒进了榻里。

    他的双臂很有力,稳稳拖着萧栖迟,落榻时连些许震颤都不曾有。萧栖迟未及反应,他火热的吻已离唇往她脖颈处而去,浓郁的表达和爱慕,让他的动作既迫切而又落定温柔,如层层攀升的潮涨,将她的理智和感情都在渴望占有中淹没。

    情爱如浪,亦如缠人到死的蛊。一旦相拥在怀,便再也舍不得松开。萧栖迟手攀着他的肩,在他耳畔轻唤:“上云……”

    他微微抬眸,修长的手在她衣衫外摸索,混乱的气息卷着他浑雅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我在……”

    而就在这时,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二人被断,抬头望去,随即便听外间有婢女急急道:“回禀殿下,六殿下忽然回府,匆匆往玉色楼而来,我们都拦不住他,马上就要到楼下了。”

    萧栖迟不由皱眉,许上云埋首在她颈间,深吸一口气,平复了下心绪,而后道:“我去净室躲躲。”

    罢,许上云从榻上起身,捡起方才蹬掉的长靴和解开的腰封,一并带着进了净室。

    萧栖迟看了看净室的门,不耐烦的轻叹一声,从榻上下来,对镜整理仪容。

    而裴煜,此时此刻正站在玉色楼二楼的楼梯口,再往前一步,便是入她闺房的珠帘。

    他被粉末染白的手中,还攥着那把未完成的玉梳。尚未磨平整的棱角,划破了他的手,滴滴鲜血顺着手掌的缝隙流下。方才骑马急行,牵动他肋骨处的旧伤,眼下已是疼得站不住脚。

    可身上的伤再痛,都抵不过他此时心里的痛。

    一路赶回,看着街道上因公主出降,洒满的水尚未干。等回来,看着公主府装点的大红喜色,看着玉色楼到处的喜庆吉祥,心里就像被刀剜过一般疼。

    就在半月前,他还在梦想着和她在一起,还在做着和她携手一生的梦。可此时此刻,她却就这么和旁人成了亲,没有征兆,甚至都不曾与他言半句。

    即便自相识以来,心一直在向她靠近,但他们之间处境相差巨大,他本不愿在这种情况下,与她有过多的纠葛。

    可分明是她,是她一遍遍的告诉他,要有信心,要让她看到坚持的价值,是她恳求给他们彼此的感情一个机会。

    分明、分明都是她强烈的爱如骤雨般一倾而下,可为何在他真的开心扉,要勇敢的想去与她放手一搏的时候,她要这般亲手碾碎她给他编织的这场梦?为何一定要在他最爱她的时候,给他如此之大的重击?

    裴煜紧紧盯着那扇门,脖颈处青筋凸起,眼眶泛着血色般的红,脚下像被灌了铅一般凝重,比起他匆匆赶回来的急切,眼下竟是不知该如何进去。

    他本以为,他会冲到萧栖迟的面前,让她给他一个法。可是……真的到了玉色楼,眼前浮现的,都是这些时日来,她对他的每一个好。

    巷相救,倾心照看,为隋娘娘奔波,甚至与亲姐姐起龃龉,被那般误会……所有这些好,他有心,他感受的出来,这一切都不是假的。

    现在驸马一定也在里面,她已成亲,他们不可能再在一起。他这样贸然闯入,那么于她而言,名声,半生的幸福,都会因他而毁于一旦。

    她对他那么好,即便此时此刻他心字成灰,怨恨、不甘与浓郁的爱死死纠缠在一起,却还是做不到对她恩将仇报。

    肋骨处的旧伤愈发的疼,和着胸腔里阵阵传来的剧痛。不甘、心寒、怨怼、浓郁的爱……如此之多的情绪和感受,都在他心间戏谑张扬。裴煜捂着肋骨处的伤,扶着门框,缓缓跪倒在地,他从来不知道,爱一个人,原来这么辛苦。

    此时此刻,他多想一走了之,再也不要和她有任何纠葛。可一旦想起从此之后再也见不到她,会和她失去一切羁绊,竟是比叫他死还要难受。

    想继续无所顾忌的爱她,她却已和旁人成婚;想放弃她,不再爱她,却让他的心如被凌迟般剧痛。

    爱不能爱,不爱又放不下,这一刻,痛到他,只想以死去逃避这撕扯着他,足以将他撕裂的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