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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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映等人,一直在暗道中躲着。果然如她所料,裴煜等人以最快的速度清理公主府,随即便出逃离开。

    罗映他们出来后,让人给她处理了下背上的伤口。好在背上的伤不深,只是一道很长的划痕。

    处理好伤,她取过一件外衣,套在破损的衣服,疾步便朝皇宫而去。

    联系不到许上云,她只能去找梁靖城。虽然梁靖城已经背叛了公主,可她也得赌!且她隐隐觉得,梁靖城对公主,所求怕是不简单。

    到了宫门外,罗映拉住一个侍卫便叫传话。那侍卫一听昌阴长公主被劫持,当即便带着她入宫。陛下吩咐过,除了不能叫昌阴长公主进宫,其余只要是昌阴长公主的事,必须及时来报,何况眼下,长公主被挟持。

    梁靖城果然见了罗映,一听萧栖迟被裴煜和曾公元劫持,当即暴怒,眸色血红。连连冷笑道:“秋后的蚂蚱还这么能蹦跶。立马派人追击,再通知许上云,带人去救公主。告诉他,若是公主伤到一根汗毛,叫他提头来见。”

    罗映一听梁靖城让许上云去救,放下心来不少,她不由觑了一眼梁靖城。看来,梁靖城还不知道公主和许上云的关系,只以为许上云是公主的心腹,那可真是再好不过。

    罗映看着梁靖城负在身后,那攥得发白的手,安静的退去了角落里。

    裴煜等人连夜出逃,出了城后,便进了一处密林。林中接应的人,早已备下常服。

    他们换了衣服,伪装成商队的模样,往附近的镇上而去,裴煜的腿伤须得尽快就医。为避免再次伤害,裴煜只得暂时坐在马车中,和昏迷的萧栖迟一起。

    曾公元也在车中,裴煜看了看萧栖迟,随后低眉,转而看向曾公元,问道:“你还有多少人?”

    曾公元回道:“和我当时留在昆城的兄弟,都出来了,八千多人,眼下藏在各地。是李兄,放了我一马。”

    裴煜苦笑一声,那日凤城的景象,再次出现在眼前,眼圈不受控制的泛红,他深吸一口气,道:“毕副帅,还有边定……我都没能为他们收尸,是我对不住你们,对不住大梁。”

    曾公元长叹一声,对裴煜道:“王爷不要自责,昌阴铁了心要骗你,你如何防得住。就连谢非复,在雁京那么久,我们不也谁都没看出来吗?”

    曾公元接着道:“寻找王爷下落的这段时间,我们听了很多。我军俘虏,共七万人,部分都关在天牢中,其余人也都在汴京附近。大周要吞并大梁,如今重中之重,便是安抚民心,所以他们不会杀俘虏。想来等局势稳定些,就会放俘虏回去与家人团聚。谢非复在雁京,虽然稳住了大局,但现在各地方恐怕还心有不服,若是王爷回去,举旗起势,想来响应者众。只要能救出俘虏,能帮我们突破北境,回到大梁,我们就还有机会复国。”

    裴煜明白,现在是复国最好的时机,一旦百姓彻底接受了萧氏的统治,那么就算他造反,也得不到什么支持。现在确实是最好的时机,局势不稳,民心不稳,俘虏仇恨情绪重。

    裴煜冲曾公元点点头,道:“好。陈太师出逃,萧氏的江山现在也不太安稳。陈太师恐怕不会善罢甘休,想来我们很快就能等到救出俘虏的机会。”

    他们一路到了镇上,紧着便先带裴煜去看伤势。大夫,裴煜的腿伤严重,但好在当初及时做了处理,悉心调养一段时间,还是能恢复正常行走。手上的烙伤,恐怕是要留疤。

    裴煜等人不敢在镇上多呆,因他伤势逗留了四日,取了药之后,便出了镇,寻找无人且隐蔽的山林落脚。

    而与此同时,许上云带着人,也寻着踪迹搜来了此处。三日前,他便收到萧栖迟被裴煜劫持的消息,当即点兵,连夜马不停蹄,跟着梁靖城给出的线索,找到了这里。

    商队引起了许上云的注意,他们进城几日,没有采买什么东西,又紧着出城。许上云暗中跟了几天,见到了曾公元。便知是裴煜等人无疑。

    裴煜等人进山林的时候,许上云就在暗处看着。许上云心知,若是贸然进去,他们必然会用公主做人质,她不能将她置于炭火之上,最好的法子,就是他潜进去救她,等她安全之后,再发出进攻的信号。

    念及此,许上云取过烟花别再腰里,吩咐道:“你们等我信号,若无信号,不可进攻。”

    罢,许上云从灌木最茂盛之处,潜进了山里。

    裴煜他们进了林中没多久,天忽地下起雨来。阵阵秋雨在落叶上,耳畔的雨声嘈杂,却又莫名让人听着内心平静。

    为了躲雨,曾公元找了隐蔽的地方,支起了几顶帐篷,将裴煜和萧栖迟扶进一顶帐篷中,而后退了出来,各自进帐躲雨。

    裴煜看着萧栖迟安静的睡颜,眸中神色复杂。离开汴京已有好几日,中途她醒过几次,但镇中人多眼杂,怕她闹起来惹人注意,给她吃了些东西后,曾公元便用了迷药,到现在还睡着。

    自离开汴京至今,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她。

    得到她求救的消息后,他日日盼着,盼着战后与她重逢相见。每一日都是那般的期待,每一日都在勾画他们的未来。可万没想到,等真的到了能见她的时候,她给自己的,竟然是这么一记惊雷。

    她总能在自己最期待的时候,将他的一切摧为齑粉。

    所有的伤痛,都在他最爱她的时候袭来,次次让他措手不及,根本来不及去放下那些翻涌在心中的爱。

    裴煜伸手,指背缓缓抚上萧栖迟的脸颊。他不得不承认,他还是爱她,他连一丝一毫都不曾放下她。可是现在,他们之间,隔着那么多条人命,甚至隔着灭国之仇,怎么可能在一起?

    裴煜的心愈发的痛,她分明也舍不下他,可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又得不到皇位,为什么要做得这么绝?连让他找个借口欺骗自己的机会都不给他。

    他就这般,不知看了萧栖迟多久,忽见萧栖迟睫毛颤抖,转醒了过来。

    萧栖迟盯着他看了片刻,四下量一番,见是顶灰扑扑的帐篷,记忆忽然和当初逃亡路上,重合在一起,他们住过类似这样的地方,于是她望向裴煜,探问道:“你刚救我出来?”

    裴煜闻言愣住,她在什么?不及他多想,却见萧栖迟忽地反应过来,上前一把拉住裴煜的手腕,质问道:“不对,你挟持我离开公主府!你想去哪儿?”

    裴煜从她眼中看到紧张,又听她问起他想去哪里,便知她不想让自己离开。

    这些日子来,凝结在心头的所有痛和惑,终在此刻冲破裴煜的心。他凝望着萧栖迟的眼睛,眼眶渐渐泛红,伸手扣住她的双肩,这才干涩的开口,问出了所有想问的话:

    “你既不想我离开,想要我留在你身边。可你为什么这么骗我?为什么会和许上云在一起?你要什么我不能给你,我命都可以给你,但你为什么要这么作践我?温行玖和你成亲前便已经疯了,你跟我你不得已,可事实是你自己执意要嫁。你让我帮着许上云去出生入死,我当他是并肩作战的兄弟,可你转头就和他上了床榻。你若不爱我,你干干脆脆利用我便是,又何苦做出一副深情的模样,让我对你动心不已。之后故意当着我的面成亲,又明知我会回来找你,却和许上云翻云覆雨。你当我是什么?取乐的玩具?你对我,有过一星半点的真心吗?”

    萧栖迟看着裴煜痛不欲生的模样,颤着肩低低笑开,笑容有多灿烂,眼里的泪水就有多汹涌:“为什么?我告诉你为什么。因为我爱你,因为我太爱你。所以我想让你痛,让你生不如死,让你对我刻骨铭心!”

    萧栖迟完,看着裴煜震惊的脸,复又如鬼魅附身般笑起来,她欣赏着裴煜的神色,眼底却愈发悲哀:“但你为什么还能被救?当初却没有人来救我?裴煜,我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这么久以来,缠着裴煜最无法释怀的,就是她对他彻头彻尾的利用。

    可自两日前那个晚上,她不顾安危走出玉色楼的那刻起,他就看到了,潜藏在萧栖迟心底,那扭曲变形,却又强烈的爱。

    许是心中从未放下过她,又许是知道这遭分开,便是永远的仇人。裴煜忽地捧起她的双肩,将她拉到近前来,在她唇上重重吻了下去。

    心间浓郁的不舍和爱,夹杂着复杂的恨和埋怨,都融化在这个掠夺般的深吻里。

    可谁知下一刻,裴煜心间一疼,身子陡然僵住。他松开萧栖迟,缓缓向下看去,正见萧栖迟手握发簪,刺进了他的心窝里。

    簪子钝,她力气又,这与他不算什么伤。可他的心还是阵阵发寒,但凡这是一把匕首,他恐怕就会当场毙命于此。她是一点不怕他死吗?

    外面淅沥的雨声,滴滴锤在裴煜心上,他悲哀的抬眼,望向萧栖迟,低低质问道:“你怎么能这么狠心?怎么能……这么狠心?”

    萧栖迟泪如雨下,却不妨碍她嘲讽的笑:“应该是我问你,怎么能那么狠心?紧迫的追着我,让我开心门,接受你,爱上你的人是你,到头来哄骗我,抛弃我的人还是你。那些往事,每一桩都不能细想,但凡细想,我就恨不得你去死。”

    裴煜怔怔的望着她。萧栖迟从未在一个人脸上,看过这么灰败的神色,他仿佛香灰塑成的人,一碰即碎。她满意极了。

    萧栖迟松开簪子,用力一把将裴煜推开几步,指着他疯狂大笑,整个人宛如摇摇欲坠的花枝,在暴雨中乱颤:“哈哈哈哈,裴煜你痛吗?你痛死了吧?我也好痛啊,心像被生生撕裂啊……裴煜你感受到了吗?今日你问我的每一句话,都是我曾想问你的,你绝望吗?绝望吗?啊?”

    裴煜听着这番话,看着萧栖迟歇斯底里的反应,面上的神色,从震惊专为困惑:“你知道你在什么吗?我爱你,你也放不下我,可你偏偏要将你我二人,逼到这般没有退路的境地里。你的所作所为,与疯子何意?你到底想要什么?”

    萧栖迟看着裴煜迷茫不解的神情,往事密集的冲上心头。那股平息不了的,永远气短一截的悲哀,终在此时裹挟着浓浓的不甘袭来。

    她万分悲伤的看着裴煜的脸,声音已是全然不受她控制的声嘶力竭:“我想要什么?当然是还你!你给的爱还你!期待还你!恨还你!绝望也还你,统统还你!裴煜,你曾给我的一切,我都还清了。可你终归是记不起那些往事,我也永远等不来,我想要的救赎。”

    她的声音,从嘶吼渐次低下,不甘和绝望,化作无法言喻的悲凉。自重生回来至今,她已是将裴煜对她所做的一切,都原原本本的还给了他,可她心里,始终还是缺着那么一块。

    纵然现在的裴煜爱她,被她伤害至此也放不下她。可他始终不是前世那个裴煜,不是那个高高在上,作践她的感情,又将她冷漠处置的人。

    她做的再多,都赢不回曾经那个裴煜的心,听不到他一句忏悔,等不到他一句我仍旧爱你。

    萧栖迟圈着自己双臂,几欲窒息的抽噎着,缩去了帐篷的角落里。

    裴煜怔怔的看着萧栖迟,这次见面后,她的很多话,都叫他觉得万分奇怪,听她这么,喃喃问道:“往事?什么往事?”

    他忽然想起那些连续的梦,想起梦中经历过的一切,随即眉心一跳。

    她方才醒来的时候,问他是不是刚救下她,正和他梦中,他救下流放途中的她对上。

    还有她她爱他,太爱他,也和他梦中,萧栖迟眼里只有他的情形对上。还有她骤然成亲,和自己梦中,自己瞒着她成亲有什么不同?

    在那些梦中,就是他迫切的想要萧栖迟回应他的感情,给她能给的一切,女子最爱听的情话,让她以为他就是她此生最明亮的一束光。

    他深觉不可思议,可萧栖迟他想不起的往事,那些梦中发生的事情,却能合理的解释,萧栖迟的一切行为。

    巨大的震惊将裴煜席卷,正在他犹豫,要不要和萧栖迟对一对的时候,身后忽然传来一个冰冷的声音:“放开她,否则我杀了曾公元。”

    裴煜回头,正见帐篷门口处,许上云一身玄衣,浑身被雨水湿,挟持着曾公元,缓缓走了进来。

    帐外其余人,都在雨中持剑围着,却忌惮许上云的身手和曾公元的安危,无人敢上前。

    萧栖迟一见到他,眸中闪过一片光亮,就好似坠井之人,见到垂下来的绳索,忙唤道:“哥哥!”

    许上云半个人都隐在曾公元身后,只余一双如狼般的眼,静静的望着裴煜。他的眸色沉着冷静,却又潜藏着势在必得的杀意。

    这个眼神……裴煜的瞳孔骤然紧缩!记忆深处,似有什么如噩梦般的回忆,蓦然惊醒。

    这个眼神,他见过!

    脑海中忽然清晰的出现一个画面,猎场上,他身着明黄色帝服,身边保护着许多人。

    一名玄衣蒙面的刺客,纵马跑在猎场的边缘,弯弓拉箭。每一箭,都精准的穿透人群的空隙,毫无虚发的钉在他的身上。

    猎场上那么多人,谁也拿他没办法,他就如梦魇般缠着他,直到箭囊中的箭用完,他方才纵马逃离,且全身而退!

    那天,蒙面的黑布之上,就是这双眼睛,用这眼神,死死的盯着他。

    这一刻,那些沉淀在梦境中的片段,忽然全部串联起来,连同一些不曾出现在梦中的画面,也都如潮水般向裴煜脑海中涌来。

    他什么都想了起来,巨大的震惊和满腔的怒意同时涌上头脑。裴煜忽地拔剑,指向许上云,厉声道:“杀我的人是你!”

    前世,他和萧栖迟分开后不久,他便登基为帝。怎知两年后的秋猎,猎场上忽然闯进一个刺客,身手出神入化,足足往他身上射了十几箭,箭箭避开要害。

    无论身边的人怎么相护,无论他在猎场中怎么躲避,他的箭总能追着他而来。

    他永远忘不了那天,似噩梦,似凌迟。

    刺客逃离后,百官请来了太医,方才知晓,箭上淬毒。虽然救回了他的命,但他毒入骨髓,拖着缠绵的病体,在半年后离世。而那个刺客,他到死都没有找到。

    当初缠了他半年之久的噩梦,和着愤怒,在此刻化为强烈的恨意,他忘了自己腿上的伤,提剑便朝许上云刺去。

    许上云剑一横,顺手抹过曾公元的脖子。

    曾公元双眸微睁,伸手去捂,可鲜血已如泉涌般而出,下一刻他便栽倒在地。

    许上云随即身子下沉,侧身一扫,一脚踢在裴煜的伤腿上,裴煜吃痛,膝盖砸地。

    顾不上许多,裴煜紧着便转身,却见许上云已冲到萧栖迟身边,一剑划开帐篷,拉着她闯入了茫茫大雨中。

    众人匆忙围来,救曾公元的救曾公元,扶裴煜的扶裴煜。

    裴煜指着他们远去的方向,眸中怒意似熊熊烈火:“牵马,追!给我追!”

    缰绳递到他的手上,裴煜翻身上马,驾马追去。

    雨湿了他的脸,也灌进了他的眼中。两世的回忆,如潮汛般,逐一袭来。

    今生她给他的所有撕心裂肺,都清晰的在心尖上凌迟。他这才后知后觉的感受到,原来当初的她,竟是这般的痛。

    而他后来,竟还怪她,始终放不下他成亲的事,害他们的感情,消磨在后来的那一次次争吵中。在当初的他看来,此事木已成舟,又何必总记挂着。

    可萧栖迟放不下,她那些日子,像吃着裹了细针的蜜糖,再甜都有绵密的痛。这种绵长的折磨,自她成亲时,他便懂了……

    前世遇到她,是他二十四岁那年,与今生相差的这六年,当真拉开了极大的差距。

    十八岁那年,他险些死在裕和郡王手上,后来为了活下去,他丢掉自尊,丢掉脸皮。

    与人相处,都成了有技巧的行动,久而久之,他便越来越冷漠,越来越无法真实的去共情。

    他没有设身处地的,去考虑过萧栖迟当时的感受,只用自己善用的技巧,让她哑口无言的留在他的身边。

    直到后来,太子妃有孕,她决绝的要离开他。恰好贤妃出事,他便请萧栖迟帮他一个忙。

    他笃定,萧栖迟离开他活不下去,她迟早得回来找他。

    所以,用死囚从天牢里换出她之后,他都没有亲自去送她。

    他知道,他不用去送,也不用去找。无论是感情还是生活,她都离不开他,她会自己回来。

    可直到他被那刺客刺杀,她都没有回来。再看看现在的她,她原是这么恨他。

    前世便给了他毫无保留的爱,今生又因为放不下对他的爱恨,让自己陷在如此歇斯底里的痛苦中。

    她的没错,是他欠她的,他不该从她身边离开。

    是他错了……今时今日遭遇的一切,是他的报应。他竟是将那颗全然爱着他的心,伤害到这种地步。让她从过去的单纯善良,高贵典雅,变成了如今这幅歇斯底里,心狠手辣的模样。

    裴煜万分的心疼,也万分的自责。前世为质的经历,让他看重权势胜过一切。

    他自以为,自己做了当时处境下,最好的选择;自以为掌握了人心,知道如何讨好他们,也知道如何压控制他们。

    可是到头来,他爱的人被他伤害,爱他的人如今恨他入骨,最后他自己,也惨死在许上云箭下。

    这一世,记忆缺失,想来便是上天给他的惩罚。有幸见到这世间最美的梦,可最终的结果,却是这么惨烈。被欺骗,被戏耍,最后还断送了大梁。

    他这前后两世,半生的挣扎,到底是为了什么?又有什么意义?

    方才裴煜和萧栖迟的对话,许上云在帐外听完了全部,许多事,纵然觉得离奇,却也在他心中,有了个大致的轮廓。

    裴煜方才,是他杀了他,可他分明活得好好的。当裴煜出和萧栖迟一样莫名其妙的话,许上云便知,自己的揣测是真。萧栖迟和裴煜,死而重生,经历过一段截然不同的人生。

    纵然离奇,可除此之外,无法解释萧栖迟的性情大变,以及种种奇怪的举动。

    他紧紧拉着萧栖迟的手,另一手握着剑柄摸去腰间,正欲放信号烟花,才发觉烟花已被雨水湿,失去了作用。

    许上云回头看一眼身后,隐隐看见雨中,有一些追踪的身影。

    他忙四下搜寻,终于找到一块巨大的岩石,岩石靠山的侧面,有一处可以藏人的空隙。

    他忙拉着萧栖迟朝那边跑去,抱着她躲了进去。

    若是能躲过便也罢了,若是躲不过,他便是死,也得给萧栖迟杀出一条逃生的路来。他轻声安抚道:“别怕,我会送你出去。林外有我带来的人,你出去就找他们。”

    萧栖迟爬在他温热起伏的胸膛上,伸手攀上他的脸,摇头道:“我们一起出去!你怎么找到我的?梁靖城夺走了轻骑营,又调开了你,我无论怎么给你送信,都送不出去。”

    许上云闻言一惊,轻骑营被夺走,难怪她会被挟持。他忙问道:“汴京发生了什么?你和裴煜之间,到底还有什么恩怨?”

    萧栖迟泪水根本控制不住,那些绝望的回忆,再次袭来。脑海中的惧怕,和这些时日剧烈的冲击,让她已经顾不得再去考虑太多,全然忘了出实话,许上云会怎么想。

    她颤声道:“梁靖城让百官给我施压,他想让我孤立无援。就像前世我在雁京时一样!我当初听信了裴煜的话,送了你离开。可是没多久,贤妃残害皇嗣,勾结朝臣的事,就被梁帝发觉,梁帝将她入了天牢。而裴煜能成为太子,都是贤妃的功劳。”

    萧栖迟摸上自己的脸,哭声愈发不受控制:“他看我和贤妃样貌相似,便让我救一救贤妃。我想着那是我的姐姐,裴煜又与我有恩,我便去了。他们承诺等风头一过,就会用死囚换我出去。可是他们没有!我在牢里受尽酷刑,双手被烙刑揭去皮肉,被残的双腿,被老鼠啃得面目全非,寒冬腊月,连骨头都看得到。最终……我替贤妃上了刑场,我到死,都没有等到他们来救我。”

    萧栖迟靠着他的肩头,失声痛哭,和着外面倾盆的雨声,生生撕裂了许上云的心。

    所以,她会那么怕冷,会那么怕老鼠。所以,她会费那么大力气,制造贤妃自尽的假象,就是为了毁掉她的脸。所以她性情大变,原本高贵又单纯的她,变成了这般宛如恶鬼缠身的模样。

    她的那些画面,她那时的惨状,都随着她的描述,清晰的勾勒在许上云的脑海中,他无法想象,经历那些痛苦的她,该有多难过,多绝望!

    素来泰山崩于前而不改于色的许上云,身子竟不自觉地颤抖起来,双眼怔怔的望着地面,大颗的落下泪来。

    他不自觉牙关紧咬,连带着额角青筋根根突起,眼底深处,漫过一丝从未有过的狠辣恨意。

    耳边依旧是她悲痛的哭声,她紧紧的抱住他的脖颈,在他耳畔道:“大周覆灭,毁在了陈太师手上,谢非复宫变登基,萧氏成了阶下囚。我在流放的路上,被裴煜救下,带去了雁京。我原以为,他是我终身的依靠,可怎知,他亲手把我送进了地狱。我囚.禁皇帝,暗杀太后,拉拢谢非复,逼反陈太师……是因为我知道,一个失去家国的公主,连畜生都不如!我上辈子最大的错,就是送走了你。你答应我,跟我一起走,再也别离开我。如果今天你死,我便跟你一起死,好过落在裴煜和梁靖城的手上。”

    这一年多来,在萧栖迟身边看过的一切,随着她的讲述,终于完整的连成了一条线。他终于明白,萧栖迟这一年多来费心筹谋,到底是为了什么。

    许上云伸手,紧紧将她揽进了怀里。泛红的双眸,在她看不见的地方,神色愈发如一把利刃。

    从前,他不知道萧栖迟要做什么,只能被动的等她吩咐。现在,他都知道了。

    从十岁那年起,保护她,就是他的职责。后来,保护她,已是他的使命。他会护住她,也会护住,她要护着的一切。

    外面马蹄声夹杂着雨声而来,在岩石外停下,裴煜的声音响起:“许上云!出来!”

    裴煜清楚,无论是爱是恨,前世那些深深的纠葛,早已让他们成为对方的一部分,萧栖迟轻易放不下他。

    上天让他想起前世的一切,便是给他弥补的机会。他再也不会忽视她的感受,再也不会以自己为先的做选择。

    他现在才懂,真正爱一个人,要为她考虑。而不是像从前一样,使那些用惯了的法子,达到获取爱与陪伴的目的,无视她的需求和感受。

    而且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山南陵之战,她不会用许上云的命开玩笑,所以北境军攻雁京的事,八成与她无关。

    他们之间没有国仇家恨,那么剩下的,他自己做下的错事,自己来弥补。一年两年,十年八年,哪怕用一辈子的时间,他也要弥补她,抚平她心里的恨,让她回到从前的模样。

    至于她和许上云的那些事,前世他也娶过别人,扯平了,他可以当没有发生过。

    许上云低头在萧栖迟额上落下一吻,脱下玄色外衣给她裹上,柔声对她道:“外面雨大,你在这儿等我。”

    罢,他松开萧栖迟,独自提剑,走进了雨中。萧栖迟忙扒着岩石看向外面,但见裴煜等近一百来人,将他们团团围住。

    萧栖迟的心,紧紧提了起来。

    此刻二人相对,全然没了当初山南陵并肩作战的模样,俨然已是一对针锋相对的仇敌。

    裴煜看着许上云眼中那沉着冷静,又势在必得的杀意,当真是痛恨又恶寒。他此时的神色,比之前更多了一份狠辣,与前世更像。

    裴煜万分不解,前世许上云为何要杀他?且还是和萧栖迟分开的两年后。

    就算是萧栖迟派他来,但以他对萧栖迟的了解,一般有仇会立马报,时间一长她自己就忘了,怎么可能拖到两年后?

    想想前世来杀他的许上云,再想想凤城撞见他俩榻上的画面,裴煜心间忽就有些鄙夷。

    他冷嗤一声,对许上云道:“你默默的爱她很久了吧?如今她终于接受了你,却还是放不下我,可悲吗?我要是你,现在就会走,远远的找个地方躲起来。”

    萧栖迟闻言,忙对许上云喊道:“不要听他的鬼话,他惯会压人。”

    话音落,萧栖迟似是意识到什么,这一世的裴煜,本不该会前世那个裴煜的手段。难道……他记起来了?萧栖迟眉心一跳,朝裴煜看去,眼里满是探问。

    怎知,许上云慵懒提剑,指向裴煜:“我不是你,她爱不爱我,接不接受我,我都不会变,更不会走。”

    裴煜一声冷嗤,身子微微前倾,玩味道:“你自己是不会走,但她让你走,你走吗?曾经只因我一句话,她就赶走了你。且现在,她即便是和你在一起,却哪怕囚.禁我,都要留我在身边。你始终得不到她整颗心,她的心里,总有一块地方是我的,哪怕是恨。”

    罢,裴煜挑眉,神色间满是胜利者的姿态,挑衅般的问道:“你同意吗?”

    他确实想起来了!萧栖迟的心骤然一紧,可是他为什么要一直这般跟上云话?

    萧栖迟忽地意识到,他想挑拨她和许上云的关系。

    萧栖迟忙想拆解之法,正欲提醒许上云,却见他信手挽剑,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对裴煜冷声道:“别她想囚.禁你,我都想囚.禁你。让你永生赎罪不得自由。别废话,既然我杀过你,我不介意再杀一次。”

    许上云觉得裴煜格外奇怪,看起来也不像个蠢货,怎么出的话这么不过脑子?萧栖迟被他关入天牢,受尽那般折磨,他居然还以为这是因爱生恨?

    罢,许上云提剑而起,众人也一拥而上,当即刀光剑影,和许上云混战在一起。裴煜面色微变,握紧马匹缰绳,紧盯着许上云的动作。

    许上云的身手,山南陵见过,前世猎场更是见过,不忌惮那是假的。

    但当初猎场,他能那般形如鬼魅,实在是因为使箭灵活,再兼骑马,给了他很大的发挥空间。

    但是现在,人数悬殊,又都是近身战,他应当不会再那么难对付吧。

    然而令裴煜感到心惊的是,许上云的剑刃闪着寒光,如游龙般在梁军中穿梭,仅仅半刻钟的功夫,他的人已去了三成。

    裴煜深感威胁,他从马背上摸出弓箭,弯弓搭上箭,学着前世许上云的方式,对准了人群中的他。

    萧栖迟见状,立马从岩石后跑了出来,冲上前,拦在了许上云和裴煜中间。裴煜的箭已放,许上云觉察,电光火石间,揽住萧栖迟转身,恰好避开锋芒,箭射穿了他的肩头,未伤及要害。

    但穿肩之痛,却还是令许上云眉心一蹙,靠着萧栖迟,单膝落地。

    看着贯穿许上云右半身的箭,萧栖迟整个人愣住,她忙抱住他,撑住了他的身子,随后对裴煜道:“但凡你还有心,现在就立马撤兵。”

    “停!”裴煜制止了所有人,让他们散开,确认许上云已没了威胁,裴煜方才骑马往前走了几步。

    他腿上下不了马,只能向萧栖迟伸出手去,道:“我不杀他,你先过来。你过来,我着人送他去镇上医治。”

    萧栖迟冷声嘲讽道:“信你我们才会真的死。”

    裴煜见她这样,便知她还在生气,他抬手看了看自己缠着纱布的手,而后将手背对向她,问道:“气还没出够吗?”

    都把他折磨成这样了。换成别人试试,看报不报复她。裴煜莫名有点儿火大,至于下手这么狠吗?也罢,是他有错在先,左右他也逃出来了,不跟她一个女子计较。

    萧栖迟听他这么问,颇有些震惊的看着他。他什么都想了起来,不跟她解释,不跟她道歉,反而这般轻描淡写的问她,气还没出够吗?

    莫非在他眼里,自己受过的那些绝望和痛苦,便是出出气就能平息了的吗?

    萧栖迟惨然一笑,不敢置信的问道:“裴煜,你的心是用什么做的?”

    裴煜也知自己前世确实过分,若不是今生她让他真真切切体会了一番,或许他还无法感同身受。

    裴煜将腰弯得更低,朝她伸手,哄道:“你放心,你和许上云的事,我会当做没有发生,不会迁怒他。你跟我来,我们送他去找大夫。”

    之前她盼着裴煜记起前世,可现在等他真的记起来,萧栖迟心中反而只剩下忌惮和厌恶。前世那个人精一般的裴煜,她当真是半分都不敢信,跟他话,时时刻刻都得提高警惕。

    萧栖迟深知许上云的伤耽误不得,她没功夫和裴煜论长短,而且他的话,她不可能再相信半个字。

    萧栖迟冷冷的看着他,对他道:“留下马给我们,大军就在林外,你再不走,就走不掉了。”

    裴煜知道她还在恨他,不会这么轻易平息,只得再次哄道:“你一个弱女子,怎么送他出去?跟我走,我送你们去镇上。”

    不能再耽误下去,萧栖迟冲他厉声道:“留下马,滚啊!”与许上云的安危相比,裴煜便是拥有立地成仙的好处,她都懒得理会。

    裴煜看着萧栖迟如此发狠的神色,便知今天怕是哄不好了。且之前那么怕他走,现在许上云受伤,就恨不得他赶紧走。

    裴煜萧栖迟怀中的许上云一眼,而后看向身边人,指一指萧栖迟和许上云,身边人会意,牵了两匹马给他们。

    裴煜知道许上云不会独自来,他确实不宜久留,便对萧栖迟道:“我会来找你。”

    罢,拉转马头,正欲离开,却见身边将领,站着不动,只死死盯着许上云,裴煜侧头,再次下令:“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