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萧栖迟走到许上云身边,俯身,轻轻贴上了他的唇,随后起身,对杜元初道:“你照看好他,务必心分辨京里来的旨意。”
杜元初郑重应下,萧栖迟复又看了看昏睡的许上云,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脱下他的披风放下,这才起身离去。跟着梁靖城派来的人,上了备好的马车。
马车中已有两名伺候的婢女,且车内宽敞豪华,以软毛铺地,又以鹅绒做垫。两名婢女一见萧栖迟进来,恭敬行礼道:“拜见长公主殿下。”
随后指着一口箱子道:“梁先生已为殿下备好新衣,奴婢伺候殿下换上。”
婢女称梁先生,萧栖迟便知,这是梁靖城的人。且这俩婢女腰背挺拔,怕是会武,看来既是来保护她,也是来看守她。
萧栖迟“唔”了一声,展开手臂,仍由两名婢女来给她换衣服。萧栖迟看着手法娴熟的两个人,问道:“孤的公主府,靖城理好了吗?”
婢女回道:“梁先生早已清理了殿下府邸,被裴贼所杀的人丁,也已为殿下更换补全。只是梁先生,眼下世道乱,陈贼与裴贼都未伏法,殿下在公主府里不甚安全。梁先生已在宫中为殿下理了宫室,殿下随我等回京,暂且住在宫中便是。”
萧栖迟眼睑微抬,平视前方,未置一词。待为萧栖迟更好衣,两名婢女便叫启程,往回京路上走去。
曾公元带出来的人,一共八千,参与去救裴煜的,不过百来人。他和萧栖迟分开后,便被人直接带着去和主力汇合,其余人分布在汴京附近的城镇上,乔装隐藏。
一到落脚点,裴煜便命人将曾公元抬了进去,再唤军医来瞧。曾公元伤重未醒,裴煜一直守在外间。
他看着屏风上从离间投下的人影,眉心微蹙。好在许上云未下杀手,不然曾公元怕是会当场殒命。
回忆起前世的裴煜,眉宇间的神色,远比之前沉稳。只是看人时,比起之前的坦然,多了一份探问与量,让人微觉不适。
他看着自己被施过烙刑的左手,心情没来由的泛沉。
直到现在,这一年来萧栖迟所作所为的原因,才在他心里清晰起来。她怕大周覆灭,怕她自己再走上过去的老路。
她也真是聪明,拉拢谢非复,把他送来雁京。这个人的本事他知道,属实是个百年难得一见的人才。而他居然之前还和此人称兄道弟,真是被卖了还在帮萧栖迟数钱。
萧栖迟想保住大周,他明白。只是现在的她,为何会和前世相差那么大?仿佛换了个人,典雅不在,从容不在,好似被鬼祟俯了身。
他还记得初遇萧栖迟的时候,即便已经落魄到那种境地,却还是保留着一份不染于尘的气质。即便穿着最破烂的囚服,却还能让人一眼就从人群里分辨出她。
初到雁京的那几个月,是他们最幸福的一段时间,每一日都过得如胶似漆。他会想尽一切办法讨她欢心,不惜一掷千金,只为博她一笑,成为对她最好的人,看她因他而来的幸福,于他而言也是莫大的快乐。
而她那双全是他的眼,更是给了他前所未有的满足。恢复身份,并拥有她的爱,这些都清楚的告诉他,那些如黑暗般的过去,终于彻底的远离他。
他也因此,对她生出,连他自己都不敢直视的占有欲和控制欲。许上云的到来,让他看到,她的人生有了另外一种可能,一种没了他,她也能很好活下去的可能。
若她拥有了更好的生活,若她再变成曾经那个高贵的公主,眼里还会只有他吗?曾经那些被人轻视的经历又在心间复苏,那些眼神,仿佛都到了萧栖迟脸上,这让他如鲠在喉。
但是他知道这个想法不对,他应该支持她,去做一些属于自己的事。所以那时,他一面对她着支持,尽可能提供一切,一面却压不住心底的愤怒,想让她只如从前一样,倚在自己身边。
恰好选妃事宜下来,他需要太子妃的支持,也不想萧栖迟怒而离开,便借着许上云的名头发作。最终,得偿所愿,留下了萧栖迟,娶了太子妃,也赶走了许上云,他成了她唯一的仰仗。
但那次事之后,萧栖迟变了,他们之间再也没了曾经无间的快乐,有了一层不清道不明的隔阂。虽然他现在感同身受,但那时真的不太明白。
他本答应萧栖迟不碰太子妃,可到底是娶了人,他需要太子妃娘家的支持,父皇也盼着嫡孙,终是违背了对她的承诺。
那时……面对萧栖迟,许是心虚,他脾气越来越大,再兼萧栖迟心里也有气,渐渐开始争吵不断。
他也深知太子妃迟早会有孕,萧栖迟迟早会知道,控制欲也越来越强,只想让她变成一个离开他活不下去的人。
后来,也确实如他所愿,她处处心,怕他生气,言行举止越来越卑微。只令他意外的事,她身上那些,曾经吸引他的东西,光芒也越来越黯淡。
他不得不承认,不断地争吵,她卑微的变化,让他越来越轻视她。她的喜怒哀乐,他也懒得再去留心,反正她也离不开他。
直到太子妃有孕的消息传开,萧栖迟决绝的要离开他,他才有些担心,正在他烦忧该找个什么借口拴住她时,恰好,贤妃出了事,他须得救出贤妃。
而那时,他和贤妃的计划,只差最后一步。只需瞒到父皇身子垮掉,他就能换出萧栖迟,而她帮贤妃的这个恩情,于他而言,便是一个合理的契机,再想去找她也好,她找回来,自己顺势接受也好,这都是一个很好的理由。
他惯于将事情做得滴水不漏,虽然为各种可能做了准备,但是他笃定,萧栖迟会回来找他。他逼她赶走了身边的人,她便只是一个失去一切的亡国公主,离开他怎么活?
可是他等了许久,萧栖迟都没有回来。而他紧着便开始忙于皇位,没空再去想她,他也曾想过,按曾经的算,借着帮贤妃的恩情去联系她,但一想到后来那些争吵,便也暂且搁置了这个想法。这段曾经照亮过他生命的感情,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被时间淹没。
其实想想,前世很多事,其实都是他造成的。若他坚守承诺,只和她在一起,他们之间也不会出现隔阂,他们的感情不会陷在那种恶性循环里。她变得常有埋怨,而他也因心虚脾气不定,甚至催生出足以毁掉彼此的控制欲。
裴煜轻叹,她今生这么努力的保住大周,想来便是为了自己的公主之位。
若是前世,大周没有灭亡,她比任何世家女子,都更能成为自己的助力。就像今生一样,很多事情,她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做到。
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现实,她若还是公主,当时他们一定会成亲。但她只是亡国公主,即便相爱,他为了利益,还是娶了别人。
他以为,待她接受后,就不会失去她。可他忘记了一点,她爱他,那么那么爱。只要她爱他,就不可能对他迎娶旁人视若无睹。就像他看着她和温行玖成亲,那种绵密无法消解的痛。
还有后来,他自以为,他用那些方式,将她控制在了身边,傲慢笃定的以为,她离不开自己。再看看现在的她,那时她会卑微,会心翼翼怕他生气,全都是因为爱他。
来也是讽刺,前世他借口她与许上云不清不楚而发作,这一世,他们竟是真的在一起了,当真是自作孽。
他不知道萧栖迟现在对许上云是什么感情,但他可以确定一点,萧栖迟放不下他。若是放下了,今生怕是不会理会他的死活,又怎么可能这么报复他。
不过她大抵是气狠了,下手竟然这么狠,还对他用刑。想想他们曾经的感情,她也舍得?
罢了,裴煜放下手,不再理会那些伤。他不和萧栖迟计较,全当给她出气了。他眼下要做的,是两件事。其一,潜回汴京救出俘虏,突破北境回到梁土,然后举旗兴王师。
等光.复大梁,再以和解的名义,去求娶大周公主。否则以他现在的处境,怎么让大周公主跟他走。
他和萧栖迟,曾经的感情是什么样,没有人比他们彼此清楚。他们都在彼此的心底最深处,既是伴侣也是知己,曾亲密到心与心没有半点距离。
前后两世,都向他证明,真正能全心全意让他爱,并且爱他的人,唯有萧栖迟。他不会再像从前一样,那么不懂珍惜,一定会好好待她。
他不信许上云能取代他,以他们这份感情基础,以及萧栖迟放不下他的这份执着,他只需好好认错,好好哄她,就能把她抢回来。她也一定会回来!
两日后,萧栖迟回到汴京。梁靖城派宫中侍卫在城外相迎,直接将萧栖迟的马车,迎进了宫中。
一路到了内皇城司,萧栖迟忽地叫人停下。让婢女掀开了车帘,正欲话,却听车外来接她的人行礼道:“殿下,你舟车劳顿,还是别停留了。”
萧栖迟蹙眉道:“孤许久未进宫,这片皇城司,是幼时常来的地方。孤又不下车,你慌什么。不过是想和这里的人闲话,问问今年三十,去谁家吃冷元子,你至于这么上赶着逼迫吗?”
话音落,皇城司守卫处忽有人投过目光来。那护送的侍卫接着行礼道:“殿下恕罪,臣也是听命行事。”
萧栖迟白了他一眼:“罢了,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