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3章未央曲(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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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在关瑾修在这头经历内心折磨的时间里,舒乐却百无聊赖的在通讯的另一边抠脚。

    不对,舒乐绝对不会承认自己有这种看上去十分猥琐的行为。

    他只是发现,十根脚趾头也挺好玩的。

    ……好吧,主要还是因为太无聊了。

    舒乐实在没什么话可跟关瑾修聊。

    除了主观因素上关瑾修曾经是他的情敌,两人一见面就吵架,一吵架就翻脸。

    还有更客观的原因是——关瑾修到底是把他从R-9星系带了回来。

    虽然其中还有种种复杂的因素,但内里的核心总归是没变。

    一码归一码,舒乐觉得自己不能上演恩将仇报的故事。

    这也是他至今为止拥有着出乎意料的好耐心,没有挂断通讯的原因。

    只可惜这些仅剩下的有限耐心也在很快的消耗之中。

    舒乐收回自己欠抽的手,乖乖巧巧的坐回了被窝里,无奈的道:“关瑾修,你酝没酝酿完啊?老子现在是病号,我要睡觉!”

    谁知道关瑾修立刻转了话题:“你生病了?”

    舒乐:“……”

    舒乐深吸了一口气,尽量心平气和的道:“现在是午夜,关先生,如果你过来就是为了问我是不是生病了,那我很怀疑你掐准这个点就是想看看我会不会半夜被你吓死。”

    关瑾修沉默了片刻。

    也许是的确意识到现在这个时间段微妙,又也许是因为舒乐在通讯另一边的,就算粗声粗气也依旧显得有些单薄的声音。

    两人同时安静了几秒。

    关瑾修开口道:“皇帝今天下午召你进宫了?”

    自从知道了关瑾修和宫里那老皇帝的关系,舒乐就对关瑾修加上了一层防备。

    虽然在舒乐心里并没有什么父债子偿的认知,但如果可能,他还是乐意再离关瑾修远一点。

    没有关系就是最好的关系。

    只是看上去偏偏不能如愿。

    舒乐的身形由于疲劳而显得有些委顿,他向后靠了靠,整个人便倚在了后面的床枕上。

    床枕厚重而柔软,结结实实的承担了舒乐所有的重量。

    舒乐轻轻叹了口气:“关瑾修,你这个问句也太假了。老皇帝召见我没召见我,除了我还召见了谁,我又在宫里面碰到了谁。你不是应该都很清楚吗?”

    现在早已经不是关瑾修刚刚被皇帝认回的那段日子。

    整个帝国都知晓他是老皇帝唯一的私生子,虽然还没有举办册封大礼。

    但若是皇帝不幸有了什么不幸,那下一个继承人不出意外肯定是他。

    这么多年的时间,无论动作多么迟缓,也足够关瑾修在宫里为自己铺好一条看上去光明无限的坦途。

    舒乐懒洋洋的眯着眼,随口就能摸出把刀去扎关瑾修的心:“其实我很好奇一个问题啊关先生。”

    “当然这个问题也很简单,就是……在你心里,会不会很希望那个老家伙去死啊?”

    舒乐语气平淡,声音不急不缓,连一丝急促的过激情绪都没有显露出来。

    他真的是在很诚心的询问关瑾修这个问题,又继续道,“据我所知,你的母亲出身风尘,啊,抱歉,但我没有丝毫贬低她的意思。我是想,每个行业都值得尊重,存在即合理。”

    这句话像是把尖锐的钩子,成功将关瑾修心里最阴暗和最深处的东西全数勾了出来。

    他全身不受控制的颤抖。

    他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出来。

    从他的身份突然改变的那一刻起,曾经丑陋的一切都像是被刻意的盖上了一层遮羞布。

    关瑾修甚至听过许多大大的媒体开始认真的褒扬他的母亲,将她过分渲染,夸张的不可思议。

    而这世界就是如此,越华丽的表面,往往埋着最不堪的幽暗。

    当所有人都刻意避开他母亲本来的身份,转移角度进行夸赞——

    这本身,就是另一种难言的羞辱。

    这么久以来,舒乐的话是第一个如此简单明了,一针见血的。

    在被揭露的痛与恨的边缘,最容易滋生出扭曲的情感。

    关瑾修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是,我妈是个妓/女。舒乐,这和你的问题有关系吗?”

    “当然没有啊。”

    舒乐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在意,轻描淡写的将这一页翻了过去,“我就是想跟你,就算她出身不好,也没让你死在娘胎里,更没把你交给宫里那老家伙,死之前还在辛辛苦苦的拉扯你长大。”

    “这是不是明,她其实并不想你和老皇帝扯上关系呢?”

    关瑾修一怔。

    这当然不是因为舒乐的想法让他突然有所顿悟,而是他有些诧异,舒乐会突然开口讲这些。

    在关瑾修的印象里,舒乐生性懒散,贪图享乐,仗着家世优渥,整一个纨绔子弟。

    要是再难听点,显然就是没有脑子。

    然而越是相处,关瑾修却发现——舒乐远比任何人都要通透。

    但他绝对不会开口。

    那双艳色的唇,可以亲吻,可以缠绵,可以享乐。

    却绝不会主动与你谈心交流,更不会告诉你他的想法。

    或许在舒乐看来。

    上一次床,远比剖开他心里的想法来得简单和快乐。

    所以有那么一瞬间。

    关瑾修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冷笑了一声,似嘲似讽的道:“舒乐,你这是在跟我谈论我的父亲?”

    “咦,你承认他是你父亲啊?”

    舒乐的语气非常惊讶,只是那惊讶染上了两分装模作样的色彩,听上去实在不怎么逼真,“我以为按照你现在和你父亲的状态,应该是很不想承认他才对。”

    “哎,真是失敬失敬。”

    舒乐在通讯那边不知摆了个什么表情,总之声音瞬息万变,瞬间不正经的嬉笑了起来,“那行,那我就不多了。不知道关大少爷还有什么指教呀?”

    关瑾修没有话。

    因为他终于发现,和正经起来的舒乐聊天,是一件非常让人疲累的事。

    他必须要展露无限的诚意,来破舒乐心里那层加厚了不知多少遍的防护网,然后将杂乱无章的内里重新拼凑。

    最终得到一个可能的结果。

    只是最绝望的是——

    关瑾修发现,他真的很想要这个结果。

    他揉了揉眉心,再次后退了一步:“舒乐,你到底想什么?”

    也许是关瑾修突如其来的退步和近乎妥协的直接,让舒乐有了一个短暂的沉默。

    他在通讯的另一头安静的呼吸了几秒,才轻轻的笑了笑:“好吧,关先生……其实我是想问,当年弹劾舒家的那一份资料,究竟是什么内容?”

    舒乐在这个问题上曾经思考过许久,无论是金钱还是权势,舒家都算不上帝国最为人忌惮的家族。

    毕竟舒家全部人里没有一位将官,全族从文,算得上完全的书香门第。

    而舒家的祖先,更是从帝国初始就担任国师的人。

    后来国师的身份为宪/法所撤,舒家的历代家主由国师转为帝师。

    全族人口亦不算多,也许一路走来各种旁系算不上清清白白。

    但也绝不会严重到要全族尽灭。

    而自始至终,舒乐从没有看过那份完整的弹劾材料。

    ——到底那份文件上写了什么。

    ——究竟是什么内容让皇帝都有所忌讳。

    而且。

    舒乐停了几秒,幽声道,“还有,关瑾修,当年顾安晏带着那份资料来找你的时候……”

    “你能发誓,你没有将那份资料交给皇帝吗?”

    “舒乐你在怀疑我?!!”

    如果刚才关瑾修的情绪还勉强能算的上平稳,在舒乐完最后这一句话后,他已经暴跳如雷。

    舒乐清楚的听到通讯的另一头传来了不知是什么东西摔碎的声音。

    结合事实合理推测,八成是关瑾修随手不知道拿了身边的什么东西夯在了墙上。

    墙。

    真惨。

    舒乐十分诚心的缅怀了一下关瑾修家那面白白的墙壁,然后优哉游哉的道,“准确的,这不是怀疑,而是推断。”

    关瑾修的声音冷得像冰,他的手用力在桌面上砸了一下,恶狠狠的道:“所以,你刚刚也去这样推断了顾安晏?”

    舒乐摸了摸鼻子,老实的摇摇头:“没有诶。”

    关瑾修:“……”

    关瑾修怀疑自己可能是被舒乐气得丧失了理智,竟然出乎意料的重新平静了下来:“舒乐,不去怀疑当时通报上所写的顾安晏,反而来怀疑我,这是你的偏心吗?”

    偏心啊……

    舒乐左思右想,总觉得这个词哪里不对。

    活像是他背着老公出去找了奸夫。

    舒乐仔细揣摩了一下自己目前的立场,然后十分戏精的开口回了一句:“哦,那是因为我相信他嘛,安晏是个好人啦。”

    关瑾修:“……”

    这次关瑾修终于气得连面前的桌子都推翻了开来:“舒乐!”

    大概是夜色早已经沉沉的坠入了深海,舒乐终于有了一两分困意。

    他懒洋洋的了个呵欠,最后捅了通讯那头的人一刀:“我和顾安晏谈过恋爱,我很了解他。”

    舒乐微微顿了顿,“他这个人太像是贵族,也许动过些脏念头,但如果他跟我承诺不会去做,那就绝对不会。”

    “他充满对这个世界的热情,又有点少年的文艺气质。”

    舒乐舔了舔嘴角,“虽然他不适合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但这和我愿意相信他并不冲突啊。你觉得呢?”

    关瑾修突然笑了起来。

    虽然舒乐一时间也没有搞懂他到底是在笑什么,但似乎断别人的笑也是一种很不礼貌的行为。

    所以舒乐很有耐心的一直等到了关瑾修的毫无缘由的大笑声停了下来,然后重新开了口。

    他这次的话很简单,只有三个字:“那我呢?”

    舒乐:“……”

    不怪舒乐薄情寡义,但他实在没觉得关瑾修有什么必要拿自己去和顾安晏作比较。

    可奇怪的是在通讯另一边的关瑾修似乎在这个问题上非常认真,更像是一定要执着的问出一个结果。

    见舒乐没有回答,他竟然重新又问了一遍:“舒乐,那我呢?”

    “顾安晏不是,他不会去向皇帝告密。那么你觉得,那个告密的人一定是我,对么?”

    舒乐很安静的舔了舔嘴唇。

    关瑾修的话语里终于带上了几分冰凉透顶的寒意:“你猜测,是顾安晏将资料带给我看,然后我拿去给了皇帝,换一句他的表扬?”

    舒乐轻轻摇了摇头,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关瑾修的话。

    他语词轻易的道:“关先生,我的确只是猜测,没有任何根据,所以也自然不会对任何人。”

    这场毫无意义的对话已经持续了足够久,舒乐暂时还不觉得自己需要和关瑾修彻底断绝往来,于是准备在自己丧失耐心前将通讯关闭。

    他撑着床直起身子,慢腾腾的道,“现在既然关先生您自己都愿意发誓自己绝对没有告密,那我自然也相信你。”

    反正信任这东西又不要钱。

    也分辨不了是真是假。

    总之,舒乐给的非常爽快。

    终于得了舒乐这一句保证的关瑾修却完全没有感到任何一点开心的情绪。

    他停顿了几秒,再次向舒乐重复了一遍。

    “舒乐,你听着,虽然商人重利的确是个业界事实,但我也绝对没有卖别人求荣的意思。

    关瑾修勾了勾嘴角,“听清了吗?”

    舒乐歪歪斜斜的靠在床头上,原本早已经飘散的不知道飞去了哪里的注意力终于在刚刚关瑾修出最后那一句话的时候重新回归。

    就在极为突然的一秒钟之间,舒乐觉得自己仿佛捕捉到了什么一直以来都被忽视掉的东西。

    他垂下头,死死的盯住盖在身上的棉被。

    棉被上印着卡通的人物和五颜六色的图案,他心想,这大概又是来自于顾荣的眼光。

    舒乐极为短暂的斟酌了片刻,重新他开口道:“关瑾修,在顾安晏百般犹豫的时候,他带着资料去找你这个朋友商量的那段时间,还有其他人去拜访过你吗?”

    他的语气听上去并没有多么愤怒,却果断又直接,“比如,宫里的老东西那阵子去过你那里去么?”

    只一刹那。

    关瑾修僵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