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贵妃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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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鱼也不知道谢怀璟往自己头上缀了什么, 心想应是头花一类的, 听谢怀璟夸她好看,就不由自主地伸手去摸, 却摸到了一对冰冰凉凉如玉一般的东西。

    阿鱼便问:“殿下给我戴了什么?”

    谢怀璟:“母后留下来的短簪。”

    阿鱼懵了一下, 忙道:“我当不起……”

    着便伸手去摘那对簪子。谢怀璟捉住她的手,给她递了一盘红酥饼, “来, 吃点心。”

    阿鱼的心神立马被引了过去。以前在司膳房,只见杨红珍做过一回红酥饼,隐约记得是拿红曲揉成油酥团,和水油皮一起卷起来, 擀平之后, 再往里填玫瑰花酱的馅儿, 搁炉子里慢慢烤。出炉的时候,一股子玫瑰香。因着红曲, 酥皮便也是轻红色,粉嫣嫣的, 因而这种红酥饼还有个生动别致的名儿,唤作“贵妃红”。

    阿鱼伸手拿了一枚,轻轻咬了一口, 里头流动着的花酱便溢了出来, 馅里掺着白糖和蜂蜜,率先尝到的便是浓墨重彩的甜,随之而来的是很淡的花香——倒不是玫瑰香, 而是桃花清甜的香味儿。如今正是桃花盛放的时节,所谓“因时而食”,弃玫瑰而取桃花也很合宜。

    阿鱼吃完一枚贵妃红,才想起簪子的事。她望着谢怀璟,一脸真诚地:“我虽然不是特别聪颖灵敏,但也知道什么东西能拿,什么东西不能拿——先皇后的遗物太贵重了,我实在当不起。”

    谢怀璟问她:“那你觉得什么东西能拿?”

    阿鱼不假思索:“殿下给的点心。”

    谢怀璟:“……”

    阿鱼又:“殿下的好意我心领了,这对簪子……殿下还是收回去吧,还能留个念想。”

    将心比心,阿鱼也希望自己身边能有一两件母亲的旧物,想娘亲的时候,就能拿出来看几眼。

    谢怀璟忽然问道:“阿鱼,你会离开我吗?”

    阿鱼愣了愣,竟认认真真地思忖起来了。

    谢怀璟心口一窒,连忙:“反正你又不会离开我,那这对短簪放在你身边,不就相当于放在我身边?”

    阿鱼有点绕不过这个弯来。谢怀璟的话听着很有道理,但阿鱼仔细想想又觉得不对劲——为什么兜了一圈,簪子还是归她了啊?

    谢怀璟生怕阿鱼出以后要离开他的话,便又替她盛了碗猪骨汤,断她的思绪,“趁热吃。”

    阿鱼乖乖地低头喝汤。汤里加了冬瓜和薏仁,颜色干净。猪骨肉炖得软烂,摇摇欲坠地挂在骨头上。阿鱼把骨头搛起,猪骨髓便滑溜溜地跑了出来。

    谢怀璟又诱哄般地道:“过几天,我要去江浙主持漕运,到时候你跟我一起走,我带你回江宁——你生辰那天,我们好了的。”

    阿鱼眼眸一亮,立马点了点头。她生辰已是三个月前的事了,没想到太子还记得。

    阿鱼搁下筷子,真心实意地:“多谢殿下,都这么久了还挂念着。”

    谢怀璟意味深长道:“你别离开我,我就挂念你一辈子。”

    阿鱼显然没能领会言下之意,眸光还一直在饭桌上转。谢怀璟有些无奈,“你接着吃吧。”

    阿鱼便填了块冬瓜入口——冬瓜也好吃,浸满了猪骨汤的味道,热乎乎地一口吃下去,清清爽爽,一点也不油腻。

    谢怀璟望着阿鱼默然而笑。其实也挺好哄的,只要瞧见好吃的东西,就能欢喜起来了。

    ***

    徐贵妃没了之后,后宫的气氛陡然祥和了许多。淑妃快快活活地举办着各种名目的宴会,再也不担心徐贵妃来砸场子。贤妃安心养育着十皇子,再没有夜深难寐,忧心徐贵妃要她的命、抢她的孩子。后宫和乐,太后看着也高兴,心想没了徐贵妃这个搅事精,她一定可以炼成仙丹,得道大成。

    现在太后唯一操心的就是柔则公主的婚事,也曾问她:“那日你去建明公家,虽然只待了一会儿,但也见识了不少燕京儿郎,嫁娶之事暂且不谈,你同我,其中有没有格外出挑的?”

    柔则公主不知怎的想起了那个掀帘而入的清贵公子……她静默半晌,终于道:“确有一个尤其难忘的,只是不知道是谁家的郎君。”

    太后笑道:“若你们果真有缘,以后还是会再见的。”

    ***

    现如今,阖宫上下都自在快活,除了天子。

    当日他盛怒之下,处死了徐贵妃,如今缓过劲儿来,倒有些后悔了。

    毕竟徐贵妃陪了他好几年,还替他生了一个皇子——即使那皇子后来夭折了。她虽然跋扈暴戾、专横强势,但她自己也了,她当初之所以进宫,并非贪名慕利,而是真心仰慕他……他应当多多包容她才是。

    虽然她不是马车上那个美人,但好歹……也是有几分相像的。单凭这一点,也值得他的厚待。

    天子越想越是自悔。

    他那天只是被怒火冲昏了头脑,才觉得徐贵妃罪大恶极,如今再细细回想,忆起来的却都是徐贵妃的好——用膳的时候,她体贴温柔地替自己夹菜;批阅奏疏的时候,她在侧磨墨,红袖添香。对!就是这种温善柔婉的姿态!和当日马车上的美人一模一样!

    她是不是那个人,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天子懊悔不已,吩咐道:“去乱葬岗……把徐贵妃的尸首找回来。”

    宫人们都吓傻了。都过去这么久了,徐贵妃的尸身便是不腐也得臭了啊!乱葬岗又那么脏乱,能不能找到都不一定……

    有个宫人提心吊胆地问了句:“陛下,找回来……然后呢?”

    天子道:“找几十个得道高僧为她诵经,追封皇贵妃,停灵三日,葬入妃陵。”

    宫人们面面相觑,低着头领命去了。

    天子心里觉得愧对徐贵妃,但斯人已逝,再如何极尽哀荣也没用了。天子便想着厚待徐贵妃的家人。

    然而,徐贵妃的哥哥已由他下旨抄家流放了,朝野上下还为了此事赞颂他公正严明,他自然不能出尔反尔,收回旨意。只好关照流放路上的属官,多多善待徐自茂。

    幸好徐父还好端端的。

    江宁富庶,天子算让徐康继续任织造官,另赏了两箱金银,命太子南下江浙主持漕运的时候,亲自把这两箱赏钱送到江宁织造府,以示恩宠。

    ***

    四月初,谢怀璟和阿鱼一起登船南下。

    他们走京杭大运河,途经扬州的时候,可以上岸休息几日,绕道去一趟江宁。

    船上没有多少新鲜的饭菜,阿鱼担心路上吃的不好,特意带了一大包干果点心。但她上了船才发现——她晕船。

    高大如楼的福船,载着金尊玉贵的太子,又不急着赶路,行进间便还算平稳。但阿鱼就是觉得船上颠簸得厉害,晃得她头晕眼花,胃里也一直翻滚着想吐。谢怀璟见她不舒坦,便耐心问她:“要吃东西吗?”

    阿鱼摇了摇头。

    “要喝水吗?”

    阿鱼依旧摇头。

    吃喝都不乐意,看来是特别难受了。谢怀璟让她躺着歇一会儿,阿鱼倒在简单干净的床榻上,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隐隐约约听见谢怀璟的声音,“阿鱼,起来吃点东西。”

    阿鱼半睁了桃花眼,发现船舱内已经点起了油灯,她揉着眼睛坐起身,“已经是晚上了吗?”

    “嗯,你都睡大半天了。”谢怀璟端了一碗薄粥过来,见阿鱼都睡懵了,便算喂她吃几口,阿鱼却接过了碗勺,道:“我自己来。”

    她没有胃口,吃了半碗就咽不下去了,抹了抹嘴唇,道:“我吃好了……不早了,殿下也歇息吧。”

    ——登船头一天,阿鱼就吃了几口薄粥,带来的一大包干果点心分毫未动。

    谢怀璟和阿鱼同住一间船舱——福船虽大,但随行的侍卫和医官、跟着伺候的宫人婢女也有不少,船舱紧巴巴的不够分,一般都是四五人住同一间屋。谢怀璟担心阿鱼和旁人住不惯,特意吩咐了,在他屋子里多支一张床榻,让阿鱼和他一起住。

    虽然平日在府中,两人的住处只隔一道墙,但像现在这样同屋而卧却是头一次。夜渐渐深了,船行得很慢,谢怀璟还能听见睡梦中的阿鱼清浅的呼吸声。

    月光柔柔地撒进船舱,谢怀璟好像听见阿鱼在哭,心里咯噔了一下,正要去看阿鱼,却觉得自己仿佛溺在了水里,所见只有一片黑暗,他慌乱地寻找出路,忽然推开了一扇雕花木门,眼前蓦地明亮起来。

    谢怀璟恍然意识到,他只是在做梦。轻纱帘帐一重叠着一重,白皙柔软的身子微微颤着。他捉住一双柔荑,拿衣带捆紧纤细的手腕,绑在南榆木床柱上,俯身下去温柔地唤道:“阿鱼……”

    翌日,阿鱼醒得很早,不过如今天暖,朝阳也来得格外早,她醒时,已是微露了。

    阿鱼下床洗漱,觉得自己已经比昨天好受了一些,没那么晕乎乎地想吐了。见谢怀璟还在睡,便放轻脚步走出屋子。

    孟夏的清,微凉的水风拂面而来,很令人神清气爽。

    阿鱼站在外面吹了会儿凉风,肚子忽然咕噜噜地叫了起来,阿鱼便转身进屋,算吃点果脯填填胃,却迎面和谢怀璟撞上了。

    阿鱼觉得谢怀璟看她的眼神暗沉沉的,和平日不太一样。她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行了礼:“殿下。”

    谢怀璟轻轻别开视线,问道:“饿不饿?用过早膳没有?”

    阿鱼:“正算吃点心呢。”

    谢怀璟“嗯”了声:“船上吃得简单,等靠了岸,我再带你去吃好的。”

    作者有话要:  贵妃红,来自“烧尾宴”。查资料的时候发现烧尾宴真是个宝藏,给大家再列几个烧尾宴的菜名:单笼金乳酥、光明虾炙、鸭花汤饼、葱醋鸡、缠花云梦肉——来呀,大晚上的一起饿肚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