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障界
楚兰因一醒, 一整块由灵线织成的布匹就映入眼帘。
他坐起身,盯着那块灵布半天。
……那应该是幔帐吧。
剑灵拨开垂落的灵布,屋中大大器具的形状一目了然。
花瓶、挂画、碧纱橱。
乃至案头种大蒜的盆都有了清晰的轮廓。
剑灵非灵不可见, 平时只能依靠物件上残余的灵息辨形。
如今这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能被他完整看到,只能明一件事——
这是一个由灵力搭成的世界。
楚兰因记得跳入阴坑后, 他们遭遇了一场乱流,然后就是短暂的失神, 也不记得发生了什么。
再一睁眼, 就是躺在这不知名的地方。
楚兰因倒也适应良好,颇有兴趣地绕着房间飘了一圈, 把以前没瞧明白的都瞧了个清清楚楚, 还挨个拿下来摆弄, 摸一摸、磕一磕, 听个响儿。
稍加思考后,他也并不意外会见到如此场景。
阴坑之上,覆盖着“障”。
大量阴气汇聚之地,会自发捕捉长留人间的执念, 执念相互吞噬, 如瓮中养蛊,释放结界成“障”。
障的存在, 就像是一个悬置于太徽的境界,内部会有自己独立的法则。
最为顽固的执念, 会成为障的主人。
念念不忘, 是谓“执”。
不论好坏善恶,只要心念足够强烈, 都能留下痕迹。
好比恶鬼, 他们的执念通常就很强, 但冥府有鬼差专门管这个,在抓捕恶鬼时也会把执念集中处理,有时仙宗或佛门也会负责清理太过顽固的执念。
但有一种执念却不归仙宗佛门管,也不归冥府管。
便是魂飞魄散的生灵所留下的执念。
那些强烈的心念变成一块块顽石,被阴气吸引后,就非常容易形成障。
障的原理与阵法相似,想要离开这个境界,要么障主放行,要么杀了障主。
楚兰因感觉这个障似乎没有什么攻击性,却生动的过分。
这便是障主有所求了。
他在屋子里溜达了一圈,准备出门找他的木傀和那俩孩子。
谁知却有人先进了屋。
还是个熟人。
楚兰因一挑眉。
熟人是真熟,不是别人,正是李普洱道友。
李普洱推门而入,而楚兰因在看清他如今的样子后,忽然巴不得自己还是啥都只能瞧个大概的状态。
现在李普洱的扮,也实在太……
太娇俏了。
这是自剑灵心底深处冒出的词。
只见李道生的头发梳成双丫髻,未佩戴珠钗,只在发端上各点缀了一排绢布花;身上是湘妃色的袄,那可怜的袄将他好不容易练得有些健壮的手臂裹得死紧,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撑开一道口子。
更要命的是他还穿了条藕荷色的裙子。
楚兰因捂住眼,因为他已经看到了裙底时隐时现的绣花鞋。
李普洱手臂间挽着个食盒,一步一扭地走到桌前。
看得出李道生并不想扭,问题是鞋不合脚,他不扭走不动道。
好不容易到了桌边,他将食盒放下后开,逐一端出一碟碟菜来。
摆好后,他对楚兰因道:“楚公子,该用膳了。今儿有您爱吃的胭脂鹅脯藕和粉桂花糖糕,您就算病着没有胃口,也该要多吃一点儿呀,少主就要回来了,若是见您消瘦这许多,可是要心疼的。”
楚兰因:“……嘶。”
李普洱水灵灵的大眼望过来:“您怎么了?”
楚兰因把整张脸都捂住,道:“我眼睛疼,我耳朵疼,我牙疼。”
“哎呀,奴婢去给您请大夫吧!”
如鬼附体的李普洱急匆匆放下盘子,福了福身就要往外跑,却被楚兰因叫住。
楚兰因觉得有点呼吸不上来。
关键是他也不用呼吸,那就是被李普洱的样子给震撼的。
他臆想着胸闷气短,在桌边的四脚圆凳上坐了,对李普洱招手,“你过来。”
李普洱向他靠近了半步。
“再过来点儿。”
又是还不到筷子长的一步。
楚兰因:“过来!到我跟前!”
“楚公子!”李普洱双手紧紧攥着衣襟,惊慌道:“您是少主的人!奴婢不敢坏了规矩,还请公子不要强人所难!”
“我他妈——”楚兰因“噌”一下站起来,飘到李普洱面前,一把扳住他的肩。
李普洱:“嘤!”
楚兰因把他脖子后的头发抓开,指尖用力一刺,自李普洱后颈中扯出一条纯黑色的灵线。
灵线足有孩童手臂长,尾端抽离时整条灵线开始蜷曲,重新交织成了一个巴掌大的罗盘样的东西。
而李普洱扑通跌坐在地,急促地喘着气。
楚兰因拍拍他的脸,道:“醒神了。”
李普洱浑身一抽,雾气蒙蒙的眼倏然就清明了,他茫然地看了看四周,又看向眼前的楚兰因,奇道:“楚长老,我这是怎么了?”
“你自己看看吧。”
兰因从罗盘中将抽出一段灵丝,戳入李普洱眉心。
半晌后。
李普洱:啊!!!!!!
楚兰因撑着下巴,眼见李普洱一头把自己撞入床榻上的锦被里。
“我不活了啊啊啊!”
剑灵添油加醋:“嘤嘤!”
李普洱脸红成了个猴屁股,憋屈道:“楚长老!”
“好啦好啦,又不是你的本意,穿个女装有啥大不了的。”楚兰因将手里的罗盘颠了颠,道:“这东西还能这样用,我也算长见识了。”
那头普洱在柜子里翻出了一套袍子,囫囵给套上,边系腰带边问楚兰因:“楚长老,我们是在阴坑里了吗?木道友和魔君呢?”
“都在这障里,走不丢,就是不知道现在是在扮丫头还是少爷了。”楚兰因摆弄着手里的罗盘,对李普洱:“我觉得你这辈子都不会再背错它的名字,看好,这就是三生有法梦幻盘。”
“啊?”李普洱吃惊道:“这是我老是背错的那个梦幻盘?”
楚兰因颔首。
李普洱迷惑了:“这障主要干嘛?把我们弄成这样图个啥?”
剑灵想了想,道:“图个‘感同身受’。”
李普洱没有听懂。
剑灵便解释道:“你们课上也讲过罢,障是执念所化,执念本来就各有各样,有的存粹就是在泄愤杀人,有的则是心有不甘。”
“而这个。”他看看周围,道:“人嘛,总是在某个时刻会想‘我要是不那样做会不会有个好结果’,白了就是后悔。”
这灵力构成的天地足以以假乱真,楚兰因道:“这个障主大抵是有什么想不通的事情,用障搭建了一个他曾经生活的环境。但因为入障人都是路人视角,他为了让我们更有代入感,给我们下了这个三生有法梦幻盘。”
梦幻盘在他手指间来回转,“这个术本身就是一种幻阵,能让中招者认为自己就是某个人,以假乱真溯回前世,你刚才是不是代入那丫头毫无违和?”
“好像真是。”李普洱琢磨了会儿,“而且现在还觉得挺亲切的。”
楚兰因点头道:“这就是这个三生有法梦幻盘的用处,修士夺舍他人还会有排斥,但如果你们本来就是前后世关系,这就不存在抵抗了,假溯前世可代入,转后世如新生,迷失其中,南柯一梦。”
李普洱恍然大悟:“难怪在三百多种阵里它排那么前,果然厉害,那这挺像是一台戏,我们被迫演出某个角色。”
他这个理解倒也恰当。
原本他们是要深度代入角色直到这出戏结束,整个障会重新开始,他们保留意识再度扮演,以自己为范例,用行动给障主解他的心结。
李普洱明白了,又问道:“那我们要怎么出去啊?”
“这道执念造这么大的障界出来,就是不准备现身,便帮他做事吧,解了他的执,自然就能出去。”
楚兰因再从罗盘中抽出一根灵线:“来,你读一下你角色的记忆,看看有啥有用的不。”
剑灵不会有前世今生,三生有法梦幻盘对他的作用发不发挥全看运气。
显然楚兰因的运气还算可以,就是没有中招也导致他目前没办法读出自己所处的角色的身份。
而随着灵线种入,铺天盖地的记忆席卷识海,李普洱皱眉按了按额头,从中整理出可能有用的信息。
“我……不对,她本名叫秦依,在古府做事后被改名做……额,改叫普洱,因为和好姐妹螺春得罪了一等大丫鬟,被发派到楚清这里伺候。”
“楚清就是我了。”楚兰因笑道:“倒是配的好。”
三生有法梦幻盘自动会匹配被下阵者和角色的关联,或是性情,或是样貌,或是其他什么契机。
比如李普洱的名字,因为这个巧合,他便领到了这个角儿。
“楚清怎么了?你是得罪了人才来伺候我,我的身份很低?”
李普洱半闭着眼,挖掘着记忆道:“也不是,唉,这丫头都是听的道消息,是楚清公子是被古家少主从人界带来的凡人,要、要收做房里人,当少主少君的。”
越想他表情越无语,“普洱姑娘新来不久,和其他侍女关系一般,都是无意中听到的闲话,是楚清仗着有几分姿色,攀附了这个世家,性子也坏,所以对这个凡人出身的楚公子也不尽心。”
依据多年听话本子的经验,楚兰因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
就在此时房门“笃笃”响了两声,一把骄横的声音在外道:“楚公子!你的师父已经到了,赶紧准备上课吧!”
然后居然也不等楚兰因答应,传话的人扭头就走了。
屋中人面面相觑。
“看来这个楚清混的确实不怎么好。”楚兰因整理了衣裳,见李普洱要跟着自己,脚步一顿,道:“你不能这样出去。”
李普洱:“哎?”
“你想想,你现在是我的丫头,穿着我的衣服出去算怎么回事?”楚兰因眼神揶揄,“障中人可不觉得你是个汉子。”
李普洱:“……”
楚兰因安慰他:“女装只有一次和无数次,穿吧。”
……楚长老,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李道友苦着脸,就要脱下刚穿好不久的衣袍。
谁知门外又是传来一串声响,这次却不是脚步声,倒像是车轴轮滚过桐木板的声音。
楚兰因一脚把李普洱蹬到床下。
随后他掸了掸衣上灰尘,自己去开了门。
床板下的李普洱:我还是个孩子啊竟就有了这种体验!
只听得木门“吱嘎”一声被开,一道略微沙哑的嗓音随之传来。
“徒弟,今天不读书了吗?”
楚兰因下意识:“读!”
偷听的李普洱:惭愧,我就没见过这么好学的!
屋外庭中花木颇多,清一色的金。
正是银杏如雨,秋尽人间。
楚兰因低着头,看着轮椅上的木傀沧山。
沧山膝盖上盖着毯子,一身文士青衣,光斑树影映于其上,如以淡墨描画着繁枝叶痕。
他乌黑的长发仅用束带收着,鬓边两缕垂在胸前,整个人苍白而清俊。手里一卷《诗经》,倒是真的很有教书先生的温文。
可眼下沧山气息却不是很稳,是太过显而易见的体弱,他道:“不让我进去吗?”
楚兰因有些愣,让开一步。
木傀就自己拨着轮椅进到屋里。
四处看了看,对楚兰因笑道:“怎么,今天就不叫师父了?”
楚兰因含糊应着,就想绕道沧山的轮椅后,给他把梦幻盘取出来。
但奈何后者目光一直追着他,楚兰因顶不住,只好声道:“师父。”
“哎。”沧山忍俊不禁,道:“兰因,我过的,就算是在魔界,也是可以读书。”
他反手握了楚兰因的手腕,将《诗经》放在他手心。
“徒弟,可要再接再厉啊。”
作者有话要:
本副本又名《替身的职业素养》或《追妻火葬场?灰都给你扬》
或《后来我带着师父and白月光and丫头们一起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