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战
扫尘巷是古氏仙仆居住之地。
除非被管家提拔特批, 三等仙仆们都集中住在此处。
普洱与螺春也住在这。
昔日楚清人微言轻,留不住人,就算他有心帮丫头们搬出扫尘巷, 也力不从心。
何况古戚刻意要断绝楚清与外界的一切往来,曾有意无意提点过周管家, 不要让他的仙仆留下。
于是在楚清的院子里,也就白日几个时辰能见人, 其余时候都偏冷孤寂的很。
三等丫头没有独榻睡, 躺的都是大通铺,人挤着人。
屠窗和李普洱两个少年, 和一群丫头躺一起也不妥当, 但每日不睡, 被发现了也是徒添麻烦。
好在她们二人新来不久, 扫尘巷也向来踩低捧高,对于她们这种长得清秀的新人,排挤几乎是必然。
有管事的故意把她们两个安排在通榻的角落,靠一扇总是合不牢的窗, 夜里呼呼地风刮来刮去, 又冷又吵。
不过这反倒方便了两个少年圈地,与其他丫头互不干扰, 有时确实能闭眼眯一会儿。
冬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了,天亮的也晚, 屠窗睡的浅, 夜里一点儿动静就能把他惊醒。
他睁开眼,望见窗外稀疏的几颗星子, 天幕黑中泛蓝, 渗着寒气, 如爀月大雪前的黎明。
“睡不着?”
李普洱感觉到身边气息的波动,低声问道。
这几日来他已经成功练成了躺着“坐”的本事,体内灵力却比从前运转的流畅,隐约有了突破的势头。
屠窗“嗯”了一声。
“不习惯这样挤着?”李普洱胡乱猜着,抬手拍了拍身边隆起的山包的棉被面,道:“多睡几天就习惯了,以后给你安排个间。”
——以后。
魔君的心弦如被夜风拂拨。
被抽走三生有法梦幻盘后,屠窗其实是十分释然的。
道魔已然开战,就算征伐的指令不是他的意思,颁布王令的红召上,玉玺沾了他的血盖下去,就与他脱不了关系。
在魔界,魔族好歹会因为他的凤凰血脉而有所顾及,不会真的要他的命,可一旦落在仙宗手里,被剥皮抽筋去祭旗也是正常。
不然又如何对得起沉龙关十三城的黎民百姓。
在恢复记忆的那一瞬,他的第一反应不是恐惧,而是轻松。
屠窗自幼所受的教诲沿袭了旧王主和派的风格,他那一把山羊胡子的帝师有宁为玉碎的气节,在他的父王被毒杀后,自爆魔丹而死,死前留书给他:人间有言,君王死社稷,凤凰王血岂能任人欺辱。
可屠窗没有听老师的话。
他烧掉了帝师的留书,甘心当了魔将的傀儡君王。
他的母妃还活着,两个只继承了零星凰血的妹妹也还活着,因果要报就报吧,总有人要被报,止于他即可。
只要他足够配合,魔将们就答应了他,不会去动凰女。
而在知道自己已经身在障中后,屠窗当即就拔了头上的木簪子刺颈自绝。
当然是没成,被楚兰因用果盘里的枣子弹了手,又让沧山的藤蔓捆了。
剑灵“唉”了声,道:“活不长的家伙,就该对自己好一点啊。”
因果报应下,屠窗活过第一次雷劫的概率微乎其微。
这一点不光是在场的修士和灵物明白,连他自己也知道。
也许几百来年后,就没有屠窗了。
楚兰因见他对生死也已经适应良好,托着下巴道:“你的家人,我用传送阵送回仙宗了。”
话音刚落,屠窗当即就疯了,魔息爆开,就也要炸丹同归于尽。
剑灵悠悠续道:“不过我还留了口信给凌华宗,他们不会拿她们怎样,这个我还是可以保证的。呐,不信自己去听。”抬手将一块留影石抛到了屠窗面前。
传送阵内由灵力构成,楚兰因在通过沧山的传送阵时,通过重新编织灵线,对接上了凌华宗的护山大阵,把顺手带走的三只魔给送到了凌华宗。
又找苏知涯了下来龙去脉,录了段留影石备用。
做这些也费时间,故而他回去晚了。
凌华宗已然封宗,有护山大阵在,也不存在什么危险。
只是苏知涯听过缘由,也觉得把这三人放在魔族百害而无一利。可他虽能保证宗门人不会对她们如何,但现在毕竟道魔关系紧张,他也不能对魔物全然放心。
楚兰因看过那三只魔的灵线,比仙道盟的还干净,不过还是留了几张家底符咒下来,一方面限制魔物,一方面也可保她们无虞。
屠窗看过留影石内的景象后,恍然不知身在何处。
楚兰因道:“如果真的不想活了,我也尊重了你的选择。但一来你确实没做什么错事,就要被报应地身死形灭,难道不会心有不甘?而且凤凰王血虽已无涅槃之能,身不可涅槃,心由可浴火,你就不想拿回王位权柄,为父报仇么?”
一豆灵灯在窗前被吹得摇摇晃晃。
那几只剑灵,那木灵根的修士,还有这个道生,似乎真的并没有想把他怎样。
李普洱侧过身用胳膊肘垫着头,面朝屠窗,轻声道:“虽然我看不到灵线,但楚长老你不坏,这几天相处下来,我也觉得你还成,想来我又比你大几岁,有几句话憋我几天了,还是想和你念叨念叨。”
之前那段时间,李普洱给人当大师兄当惯了,总也落下了点后遗症。
撇开魔君的身份,他看屠窗确实是多有不忍。
他见过他在王座上微弱又无用的争取,见过他面如死灰的被魔兵放血。
就如曾经的自己,绝望又不甘地撑着每一天。
但对方毕竟还是魔族的君主,李普洱也不能真的把他看成自家的师弟。
“做只好魔。”李普洱道:“别总想着仗,有次楚长老和我们,也许有一天阴坑不再躁动,魔界与人界便能稳定下来。但阴坑和爀月,也其实只是魔将征伐的理由吧,他们野心勃勃,绕过因果,是想称霸天下么?我也不敢仙道盟没有这个野心,可如果真的有阴坑消失那一天,你还在位的话,就不要仗了好不好?”
屠窗怔怔看着面前仙宗的少年。
仙仆大多是稍有根骨的凡人,扫尘巷里的房子的布置与凡间的样式无异。
大抵是这环境太过熟悉,李普洱的声音也放轻了,他:“我七岁入凌华宗,是被师尊从人间捡来的。人界分仙宗界和真正的人界,仙宗界内六州安宁,人间却常有战乱,王朝更替,风起云涌。我家原本不住在阴坑边上,是因为仗才被迫迁徙,你有两个妹妹,我也曾经有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我已经不记得他们的样子啦,阿弟在路上染了病去了轮回台,妹和我还有阿娘,与舅舅一家一起逃难,好不容易安定下来,有了田,有了房,那就是我们新的故乡。”
屠窗想问他阿爹去了哪里,但却也知道完全没有问出口的必要。
而李普洱也看出他的心思,道:“我老爹早就被抓了壮丁充军了,爹娘是青梅竹马,你晓得这个词的来处吗?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他们就是那样好的。日子慢慢有起色后,阿娘每年还会给阿爹做衣裳,好像他还能回来一样,其实那就是另一句诗了,可怜无定河边骨……”
檐下,丫鬟们在立冬时节挂上的祈福铃铛,还在叮叮咚咚地响。
李普洱自知自己已经足够幸运,阴坑噬人那日他侥幸活了下来,被乔岩捡走,有了好多师兄师姐,还有一群师弟师妹。
练剑虽苦,可比起从前的苦,根本不算什么。
颠沛流离,生离死别。
可怜无定河边骨……
犹是春闺梦里人啊。
魔君眨了眨眼,伸出手,指节碰了碰李普洱有些湿润的眼角。
他细瘦的骨架子窝在厚实的棉被中,也只能拱起一个幅度,屠窗轻声:“普洱,我以凤凰王血发誓,若我可君临魔界,仙宗不来犯,我就永远不会仗。”
他苦笑道:“我也不喜欢仗,我曾经,也有一个家的。”
李普洱暗骂自己的触景生情不争气哭了鼻子,还让魔君给看见了,就一伸手把裹成粽子的屠窗拉过来,按着他的脑袋不让他看,端出教训人的架子,道:“你咋瘦的和鸡崽儿一样,多吃点啊魔君陛下。”
屠窗顺势低头掩去眼泪,又“嗯”了一声,全当答应。
就在二人刚要再盹一会儿时,咚咚咚的敲门声传来。
古府的管家在外大声道:“别睡了别睡了,都快起来!少主要办喜事,所有人来领辟谷丹和止眠丹,这一月都有的忙喽!”
李普洱坐起身,手脚麻利的丫头已经穿戴好开了门,几个胆子大的还去问:“周管家,听闻羽华公子昨儿已经回来,可是那个楚清终于要让位了?”
“放肆!”周管家断喝道:“不得对少君无礼!”
众人皆是愣住。
李普洱与屠窗站在最后,不由面面相觑。
“我是不是没跟上剧情?”李普洱懵逼道:“怎么忽然就,要娶楚长老了?”
屠窗倒是对这个进度并不惊讶。
他想了想,道:“我觉得我们也有的忙了。”
另一边,楚兰因看着送到他住处的滚暗花刺金线飞鸾的鲜红嫁衣,抓了一把长带流苏,拨弄过分量极足的朱玉配饰,从头饰中抽出一支金簪。
他将簪子在手里挽了个花样,笑道:“这个速度要是放在仙道盟,是不是要载入史册,就叫史上最快成亲?”
沧山闭目将散于各处的藤蔓固定好,睁开眼时瞳中碧色流光一闪而过。
楚兰因满意颔首,将金簪刺入发中,道:“可怜啊,刚成亲就要寡了。”
一旁的百川还在复盘之前自己的演技,随口问道:“你古戚?是哦,你要诈死的话,他确实寡了。”
“眼光要长远点。”楚兰因挑眉道:“应该是我寡了吧,他总是要挂的。”
*
一月后。
黄道吉日,艳阳天,古家少主迎一凡人为道侣少君,广宴宾客,红妆十里,成万人空巷之景。
作者有话要:
*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长干行·其一》李白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陇西行四首·其二》陈陶
这两章会跑跑起点少年组和对家剑灵组的线~
零点还有一更,以后就恢复零点更新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