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冥障
入坑的时辰定在次日卯时。
法器准备完毕, 楚兰因挨个改了灵线织法,装在储物囊中。
也不管能不能用上,统统带上了。
白日里空暇, 楚兰因一刻没闲着,算是囫囵游玩了一遍椿城。
剑灵玩景的方式十分有风格, 热闹的地方也凑,冷僻的角落也钻, 一扭头就跑没了影, 也就木傀能找到。
雪后江南,白墙黛瓦, 木窗花格后映出剑灵纤长的剪影, 与冬日不凋的花木相映, 如白宣泼墨。
他路过石桥, 被一道灵音喊住,遂停下来与拱桥上的石雕神兽唠嗑,好在声音不大,又躲在伞下, 这才没引来路人的侧目。
桥墩上立着的石雕神兽是个好笑语的老大哥, 有一肚子有趣的话,楚兰因趴在石桥长栏上, 被逗得闷笑连连。
沧山撑了一把竹骨伞,伞影倾斜, 遮了大半面在剑灵头顶。
伞面的秀丽山川覆了白雪, 被笑得东倒西歪的剑灵震地簌簌抖落,如烟如雾。
楚兰因随手把热包子凑到的沧山嘴边, 木傀咬了一口, 另一手里是行过长街后买下的东西, 九连环、纸鸢、玲珑球乃至拨浪鼓,边境城华贵的宝贝不多,手工的物件却数不胜数,最得剑灵喜爱。
偶有过桥的姑娘们见桥头二人,眼风不住地瞟,又低低地笑,声音像是清脆的风铃响,再起哪家俊逸的少年郎,面颊飞红,团扇遮上。
散学的孩子压根不能去看木傀怀里堆的,一看就眼馋羡慕地不行,下了桥也恋恋不舍地将他们来望。
一双云游的采风画师行过此处石桥,袖子里的手慢慢靠近,相视而笑,偷偷勾住了对方的指节。
李普洱靠在桥栏上啃一串冰糖葫芦,天知道他多少年没吃过这个,如今再尝,味道倒也没变。
是楚长老买了给他,是逛街怎么可以少了糖葫芦,没有糖葫芦的逛是不完整的,大抵是哪些话本里的经典桥段。
好在木道友还带了凡间的银两,实在的东西都不贵,就是积少成多,还考验同行人的肚子。
况且楚长老要买东西的由头,实在让人摸不着头脑。
他想要冰糖葫芦,因为听闻冰糖葫芦上凝着的糖霜在冰雪冬阳下会发光,买包子是因为蒸包子的蒸笼在揭开盖的那一瞬间,会升起大团云似的白汽。
至于那些几文钱的珠串子,是在风中叮咚叮咚地碰时,灵音格外好听。
这些都是他买东西的理由,有时甚至不需要理由。
明早凌就要入坑,李普洱却奇异地发现,自己并不紧张。
换成不久前的那个状态,怕不是已经几天睡不着觉。
李普洱顺着桥向远处眺望,乌篷船漂在水上,江南的冬日里的天空会有一种仿佛被水冲淡了的灰蓝色。
水中游鱼摆尾荡起潋滟,裹在厚袄中的匠人昏昏欲睡,卖字画的书生搓手呵出白气,墙后传来发蒙的幼童磕磕巴巴的背书声。
从来飞升成仙,是所有修士的一生执着,那便意味着破虚空,逍遥自在,与天地同寿。
可在这一刻,李普洱想起凌华宗入道第一课上,他师尊对所有弟子:修道之人,各有所求,端看将何物放在眼中,将何事放在心中。
*
卯时,天地无光,无星无月。
楚兰因借晶石为阵眼,开了传送通道。
一回生二回熟,这回他们入坑可比上回顺利的多。
进步的地方就是人都没走散。
沧山探过楚兰因的灵力,没有出现灵躁现象,法器也顺利带了进来。
只是这次的这个障,似乎不是很好对付。
阴坑上皆覆盖了执念所化的障界,上回的障好歹乍一眼过去并无什么威胁,人物也是生动,虽有个三生有法梦幻盘的坎子,却并未对入障人的性命产生直接的威胁。
如今这障,则截然相反了。
穿过传送后,李普洱却没有及时醒来,而是朦胧觉得自己还漂浮了许久,又像是鬼压床那般不得动弹。
半晌后,他才能操纵自己的身体,起身时头却还在隐隐作痛能,他皱着眉,刚一睁眼,竟就和一张人脸来了个面贴面!
是人脸,也不恰当。
虽然这脸上该是眼睛的地方是眼睛,该是嘴的地方是嘴,可怎么看怎么不对劲。
眼生的太过狭长,嘴的位置又太偏下,鼻子则又短又,像是一副人物丹青画,画到一半没墨了,就潦草地收了笔。
妈耶!吓死个人!
李普洱心中大喊,劈手就是一记手刀。
悬在他面前的那张脸怪叫一声,居然被他一掌就劈烂了。
李普洱盯着自己的手掌:我草,我居然这么厉害?
已经养好了魂魄的宋行杯飘飘而来,十分无语地看着李普洱,道:“那个,普洱啊,这鬼是用来带路的,你把他劈死了,是想让我们投石问路么?”
李普洱这时才举目四望,待将周遭景象收入眼底后,瞪大了眼,险些没缓过来。
触目所见,遍地鬼骸。
鬼死则尸骸上开彼岸红花,这花都开了快一整个山头,可见之前发生了一场多么声势浩大的鬼潮。
楚兰因握着兰因剑,一扭头发现引路鬼已经被李普洱劈死了,顿时气不一处来,冲过来戳他的脑袋,道:“你子什么体质,怎么这么招鬼?你看看这些,就冲着你嗷嗷扑,我好不容易抓了一只又弱又有点灵智的,还被你劈死了,你咋赔我?!”
“啊?”李普洱眨眨眼,苦着脸道:“我不是故意的。”
宋行杯托着下巴琢磨,“我听,童男子比较招鬼来吸,我也是啊,怎么不找我?”
此言一出,尴尬弥漫。
楚兰因:盯。
沧山:哦?
宋行别:哈哈哈,当我没。
劈都劈死了,再计较也于事无补,沧山想用木藤再捆一只,可谁知方才还来势汹汹的鬼潮又毫无征兆地退散,方圆几里愣是一只鬼也无。
他眼中是泼泼洒洒的彼岸血色,沉声道:“此障是个冥障,变化才会如此没有规律。”
冥障。
这东西李普洱在书上看过。
障由执念而生,往往诸多执念受阴气招引,会在经年累月的沉淀后,脱颖而出一道最强的执,成为障主。
诸如楚清,他对障几乎有全部的控制权。
执念这东西,总归有具体的要求,鲜少的执念才会存粹地想要杀人。
但有一种情况例外。
就是这个执念已经被阴气恶化的太厉害,或是本身就以杀人为乐。
执念本源是为大恶,那么阴气会全面侵入障界,将其化为与冥界无异的冥障。
冥障与寻常障的最大的区别,就是不稳定。
它不会要求入障人做什么事,也没有未了的心愿。
只是为了吞噬,为了取乐。
在冥障中,几乎步步可死,悬命于一线。
宋行杯虽然是穿书局工作人员,但在太徽是个阵修,阵法又皆是他熬夜苦学,故而对障也算有研究。
他沉吟道:“冥障大多成形于大恶执念,也有非常强的排他性,所谓‘一鬼成障,百念不来’,的就是其他有心愿的执念不会愿意去占冥障的地盘,因为这个障最后会把他们也吞噬掉,就和个黑洞似的。”
环顾四周,皱眉道:“这障这么大,还覆盖在阴坑之上,真的很凶啊。”
鬼在太徽的概念其实非常模糊,笼统归纳就是冥府要抓的都是鬼。所以在太徽并不存在鬼修,因为已经全部被逮捕去了轮回台,或是关在冥界服役。
太徽多年不见冥障,也是因为冥府的高效率办公所致。
所以目前宋行杯的状态也可以算是鬼,但他在这个障中却觉得魂体十分不适,便能推测出这个冥障究竟有多排斥外来生灵。
哪怕是同类,也并不接纳,甚至还想当做养料吞掉。
楚兰因对李普洱道:“你方才一入障就晕了过去,应当是受走失的那一片魂魄的影响,我原以为你醒来就是个傻的了,结果还活蹦乱跳,可见这障内的法则薄的几乎没有。”
李普洱心情复杂:我究竟该高兴还是不高兴?
剑灵又道:“岩子就在这里了,刚抓的那鬼也交代这里确实还有其他修士,现在没鬼指路,你看看能不能感应感应?”
李普洱一听师尊在这里,立即什么都不想了,凝神尽力去调动感知。
结果汗都冒了出来,啥也没感觉到。
“果然。”楚兰因叹道:“真是见了鬼,这里的东西的灵线都太乱,层层叠叠糊地我满眼都是,实在古怪的很。”
剑灵是依靠灵线才能视物的,灵线太纷杂,对他们也是种干扰。
沧山袖口上还沾着彼岸花的红汁,却也没有用净身诀洗去,他收起藤木,神色是李普洱没有见过的严肃。
并不仅是干扰视物那么简单。
这里的环境与冥界太过相似了。
从古至今就有活人不入冥界的规矩,当年楚久潜入冥界盗取九天幽,本就是存了破釜沉舟的心思。
一旦他被扣押在冥府,都不必受罚,便是坐等去轮回台的日子来临。
因为冥界的阴气对修士而言,犹如慢毒,不至于立即发作,但却会一点点侵蚀道体。
而阴气对灵物虽无毒性,却因与灵气不同,无法替代灵气为灵体提供活水源,也就是,灵物们在这里完全不能补充灵力,犹如抛掷孤岛,断了供给。
——这是一个死域。
不论是对修士,还是对灵物。
李普洱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他深吸一口气,道:“楚长老,我若可以引鬼,是否能再抓鬼来问话?”
楚兰因否决道:“不妥,这里变幻莫测,引鬼上门不知会招来什么东西,我们先四处走走,实在不行再行此方法。”
又指指自己的眼睛,对沧山:“给我扯块布,这样总想眯眼,好变扭,反正你们的灵线我不要眼睛也能感觉出来,遮着还舒服些。”
沧山便从袖中取出一条在椿城买的发带,楚兰因将发带捆在眼睛上了,双手一揣袖子,问道:“怎么样?有没有可以出摊摸骨算命的感觉?”
沧山笑道:“有仙风道骨的感觉了。”
楚兰因极为满意,收拾妥当,也不逗留,立即就出发。
这冥障无边无际,地方极大,他们走了许久,什么也没见着,冥障中的黑夜和白天也没有规律可循,方才还一轮冷日当空,这才不到半个时辰就黑了天。
再走了一段路,楚兰因忽感周围气息一变。
这变化来的猝不及防,就像是一不心踏过一条界限,从一个地方步入另一个地方。
他们穿过了一扇并不存在的门。
就在这感觉浮现的一刹那,前方道路上,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间大宅子。
宅门黝黑,各悬了两盏大红灯笼,红艳艳不见喜气,反倒平添冷意。
门口楹联写的更是怪诞。
生生生生生有生。
死死死死死无死。
匾上写有:周府。
当然,宅子的灵线依然乱七八糟,在楚兰因眼里就是一大团墨。
但宅门口,立了好几团鲜活的灵线。
那是一群活人。
李普洱看到那群人中,有穿戴太徽仙宗衣饰的修士,也有穿粗布短的凡人。
还有个穿黑衣长袍滚红线花纹的,满身寒气头戴兜帽,袖子里不知有何物,在一动一动。
假如李普洱再多留意几分,便会看见此人衣袍上红线刺的是红石蒜的图腾,该认出这是书中所写,冥府鬼官的统一服饰。
另一些则是奇装异服,不知哪里人士。
楚兰因他们走近了一些。
这时那群人里忽然有一个爆发出一声大叫:“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是在拍戏吗,我要告你们绑架,我要回家!”
话罢猛地向他们冲来,楚兰因都来不及拦一把,那人就疯跑过了那扇虚无的门。
就在对方跑过他们身侧几步后,脚步如被凝固,浑身一僵,随后竟猛地惨叫出声!
伴随声声惨叫,这乱跑的又四肢抽搐,面容狰狞,喉中不住发出怪叫,仿佛万鬼撕咬,身体中冒出阵阵黑气。不过几息,皮肉竟开始融化,人还没有倒下去,就只剩了一副骨架在半空,落在地上散了一地。
楚兰因看到,这人不仅肉身死了,连魂魄都消散一空。
“啧。”
奇装异服的人里走出一个青年男人。
男人也没管猝然死去的同族,更没有分出注意力去看楚兰因和李普洱,只对沧山道:“新来的吧?修的什么道?”
沧山他们在椿城都重新置办了套衣裳,因椿城是凡间城池,再好的料子也比不上修士仙衣,稍懂行的看衣服样式,也都会觉得他们是凡人。
木傀被认出来,乃是因为他手里托了灵灯。
沧山眯了眯眼,答:“木灵。”
“好,会治疗的,不错。”男子吹了声口哨,下巴一抬,:“你们一起的?又是瞎的又是的还有死的,兄弟,趁早分了,别被拖累。”
瞎的楚兰因:呵。
的李普洱:哈?
死的宋行杯:……
沧山正要回他,却忽感袖口被拉了拉。
楚兰因戏瘾发作,躲在沧山背后,道:“我们不认识,是这位哥哥救了我们,这里是什么的地方?好可怕呀。”
而在大宅前站着的那群人也在注意这边,他们十几人里,只有两位姑娘,其中一个十分自来熟,对身旁穿黑衣的女子低声道:“卧槽,又是男狐狸精!”
冥府鬼官默默压低了兜帽的帽边儿。
兰因剑第二任剑主——柳云裳,此刻内心在疯狂吐槽:我的天啊!这还是我认识的那把兰因剑么,剑灵也能被夺舍?不可能,太可怕了,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又祈祷道:看不见我看不见我!我当年骗他自己去了轮回台结果半路跑了,没成那富贵乡里的公主却成了个鬼官,他会不会劈我?
而她身旁那女孩不知为何有些愤怒,还在喋喋不休道:“姐妹,我跟你讲,我之前闯关的时候就遇到了一次这样的,别看他脸好,男狐狸更加臭不要脸!还哥哥哥哥,哥哥你到时候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作者有话要:
【剧场】
楚兰因:狐狸精?串种族了妹子。
沧山:咳,兰因,这个词儿还有别的意思……
楚兰因:为什么我一叫你哥哥她就认错我种族,这是什么咒术吗?哥哥哥哥哥哥哥哥,我变狐狸了?
沧山:咳咳咳……
柳云裳:高冷的剑灵!你清醒一点!
来了来了来了伪·无限流逃杀副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