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逆向
曜灵自觉当起了晞山的专职医修, 每日定时问诊,采草药,熬灵石, 往来各屋间。
很快,他便和晞山的所有人和灵都混熟了。
百川剑灵与他相识已久, 之前在养灵阵中待的无趣了,便会与他闲聊。
即便之前被抛之龙骨困灵阵, 更险些命丧其中, 曜灵听百川剑灵言语间,却未有对谷生阳的怨恨。
可他再念及他那侄儿, 也不免长长叹息。
在回仙道盟的路上, 曜灵再分别与谷生阳和怜拂谈了谈。谷生阳认错的态度极好, 怜拂则闷头听, 远不见早先油嘴滑舌的样子。
且怜拂自从回到晞山后,便一直沉默少言,或独自闷坐,或在剑灵的屋外徘徊。
嫁衣换灵术的破碎使他们的神魂各自归位, 在回到自己肉身的刹那, 怜拂冷汗直下,疼的嘴唇发白。
可这一回, 他竟硬生生忍了下来。
因他清楚地知道,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哭喊, 在这之前, 皆是剑灵在替他扛。
天华阁修士急切地要问出定天针的落处,审问可谓不择手段, 即使这是上过药治过伤, 怜拂也几乎难受地要晕厥。
不可想象如果当时是自己被抓, 会是怎么个结果。
谢苍山对他的最末一句话是:“你独自去山下看看吧。”
具体看什么,剑尊没点透,可是怜拂隐约却明白了此中的含义。
没有剑灵剑气的保护,没有仙道盟的暗中跟随,也没有凌华宗的法器,他走过熙攘的长街,也走过陋巷深深,冬里的寒风席卷了他的身躯。
怜拂仿佛第一次张开眼,看到这个世间。
离开仙道盟的碧瓦金墙,乱世江湖,从来不是他想象的那般丰富多彩。
落尽了叶子的树枝上站了斑鸠,羽毛上沾有点点的血迹,挑扁担的老汉大步走过他的身侧,掠去了一阵寒气;身后跟的是一个同样行色匆匆的少年,瘦瘦高高,衣裳单薄,怀中用灰布裹了一沓书,不知是接的代抄的活儿,还是要去书阁归还。
他看到布摊上的女子双手指腹上有许多的针眼,问起时对方只是笑,垂下眼的一刹,亦有豆蔻年岁少女的青涩,只道是要彻夜行针,月色不亮,手又笨,才屡屡戳伤了手指。
可她的绣艺分明极好,那些用彩线织就的花鸟山河内,有无尽的生机与繁华。
这绮丽美景,却出自这样一双生有冻疮、遍布针伤的手。
原来冬天并不好熬,挨了一年又一年,并不知来年会怎样,他听算命的老伯,逢邪祸猖獗的时候,柴木与炭必涨价,地气受了邪气污染,收成也不好,谋生将会更加艰难。
老伯指着他的掌纹,夸道:“公子,好命数,大富大贵的好命数。”
但怜拂从前认为自己的命一般,亦有忧愁,他生下来不久后便没了爹娘,修真的天赋也平平,虽不去追求大道飞升,终究有遗憾。他知道自己不论如何也不比及父母的功德,只要当闲云野鹤,逍遥一生。
他喜欢山下的风光,自由自在,没有人管束,这次被抓,也是因他离了护山大阵,偷偷溜下山来。
如今想来,以前所谓的行走江湖,不过是他的“自以为”罢了。
住在哪里不必担忧,吃什么菜不必思虑,自会有分盟的修士给妥帖安排,他只要带一把昂贵的剑,一路走一路玩儿,总不缺什么乐子。
瑟瑟风中,他才像是如梦初醒。
所有人都,你是怜仙尊的孩子,虎父无犬子,你定不会差。
当的人多了,慢慢他自己居然也相信。
如今再一想,如果离开了怜潜之子的身份,离开了仙道盟和凌华宗的扶持,他怜拂,究竟算是什么东西?
除了天命定他成了怜仙尊的孩子,生而养尊处优,他手中还有什么?
锦衣的背面是寒袄,繁华的背面是苦厄。
他那心中的江湖,仿佛是由仙道盟立出一道灵屏,在它的背面,是所有天命不及他幸运,却还不得不艰难求生的人。
使用搜魂术中,谢苍山也当时看到了怜拂的决定。
即便他明了怜拂是出于对性命的自我保护,却也不能因此得过且过。
在昏迷不醒的剑灵榻前,谢苍山还是问了他一个问题。
“你当兰因以前,这样疼过吗?”
怜拂宛如被重锤砸中,久久不能回答。
肉身换回后,他的双眼用了很长时间才复原,那能钻入识海深处的疼痛,昭示着这对眼睛曾怎样被灵刀狠狠划过。
他不想一次次因为自己的软弱,去让旁人相替了。他是天真,却并不是不知事,也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在他人的苦痛中,过自己烂漫快活的日子。
缓步走过一处字画摊,他想起当年和剑灵一起下山,大字不识一个的剑灵花钱买了一副字,那字虽写的不怎么样,虽有童趣灵气,却根本入不了鉴赏过无数墨宝的怜拂的眼。
他叹兰因剑又乱花钱,却见剑灵暗中指了指摊子边坐着的一个黄毛丫头。
只见那丫头拿了银子,蹬着短腿,跑到对面的包子铺里,买来三个热乎乎的肉包,又旋风一样跑回。
一个包子被她嗷呜咬去一半,她风风火火回到摊上垫了脚,骄傲地把包子送到她那卖书画的爹爹的嘴边。
书生吃尽了这一个,便饱了,让她趁热赶紧把剩下的吃完。
“她的灵线,都要冲到对面的包子铺去了。”
剑灵传音,“而且多这幅字,也不多嘛,她靠自己写的赚了钱买了包子,不也高兴一整日?”
后来那副字却被忘在了怜拂的储物囊里,当怜拂忍着双眼的疼痛收拾行装,无意中开那卷轴时,便生生愣住。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
怜拂等到楚兰因醒来后,去向剑灵道了歉。
楚兰因其实全程没怎么听懂,中途怜拂竟没有哭,倒是出乎他预料,不过剑灵看他的灵线颤颤巍巍,还是给他递了碗鸡汤。
只是怜拂的最后半段楚兰因听明白了。
他算不日下山。
隐去样貌名姓,真正去走一趟江湖。
也不知他如何与仙道盟谈的,不过出不离是在他识海中放了个屏障,再加以术法,若他再被抓,也便没有下一次的机会。
他离山那日,楚兰因和乔岩来送,谢苍山只在庭中受了他一拜辞别。
“师父。”怜拂哑声道:“我知道我得了便宜,本无可言,今日决定皆我自愿,只是来日我若证得心道,凌华宗可否……再给上山我一个看望的机会。”
庭中花木茂盛,当年他们几个孩子种下的树苗,也已在一次次冬去春来中,长高了太多。
他也要学会离开各处的羽翼,独自长大。
谢苍山颔首,待他拂袖后,怜拂便转身迈出了他这生活了许多年的地方。
在真正分别前,楚兰因见他似乎想给自己磕一个,一把给他抄了起来,只事已至此,总不能也他一顿,又见他实在难过,便道:“那不如这样,你来日若成就了什么道,便给我带一坛桃花酿,你拿酒上山,晞山便还迎你。”
怜拂含泪抱了剑灵一下,走出山门时,问心石上亦浮现了那副字中的内容。
他不想再做仙道盟中温养的一朵花了,哪怕他此生无法攀登父母的境界,也希望来日有人提起怜潜的孩子,不是回避,而是点头,倒也还算勇敢。
怜拂一走,谷生阳即刻追了去,却是垂头丧气地回来,显然是没劝住,表白还被拒了。
不过他也在晞山呆不久,楚兰因目前完全不想看见这混球,但每日能在门口发现一些掺了灵石的汤汤水水,三餐不断。
楚兰因可惜晞山的鸡和灵石,也犯不着为个混球浪费粮食,索性让谢苍山都吃了,生生把剑尊养胖了几斤。
谢苍山与谷生阳也谈过一次,还谈了挺久。
当时曜灵就十分紧张地等在门外,他虽知谷生阳有大错,但自认他还是个少年人,未必不可纠正。
而谷生阳垂眼出来后,谢苍山也直言不讳,对曜灵:“我教不了他,也没有心思教他,如果你非要苍生天道会奶孩子,按我们这一道的标准,他已经被撒去虚空了。”
曜灵顿时生出一种被校长请家长,让他把人领走,且明天就办退学的既视感。
但其实曜灵多少也猜中了这个结果。
他也发现谷生阳有一种固执,在这孩子的认知中,或许反倒觉得伯父与师父比较荒唐,他认为当前这个局面几乎皆大欢喜,剑灵也没有真正的死,为何还要抓着不放。
况且大家本是一宗的人,他真心悔过了,见剑灵在床榻上十分苦痛的模样,心中也极为不忍,他愿意去尽力补偿,为何不能看在同宗情谊的份上,原谅他一回。
这是他在仙道盟中形成的理念,他的师长们将他视为下一任盟主培养,执掌权柄者,要学会因势利导,该舍则舍,权衡利弊,不要因大失。
上位者,怎可轻易认错,错误是可以被各自手段弥补或者掩盖。
谷生阳大抵认为那些汤汤水水和殷勤看望,便能让剑灵与师父消气。
可是没过几日,谢苍山便找来了曜灵,让他带他立即下山,他又十分伤心起来,仿佛心上扎了一根刺,在宗主屋外彻夜长跪,却没有被理睬。
下山那天,曜灵对一步三回头的谷生阳:“生阳,或许你认为这件事上,有万般的理由可以通顺,但其实还有个道理在里头。”
“正如你谢师父所,我们做的每一件事,都要有承担其后果的准备。”
谷生阳点了点头,只自己知晓。
心中却想:百川剑还在山上,谢剑尊未必做的会那么绝情。
事实上百川剑灵存粹是因为还要养伤才留在晞山,而当乔岩给他念完最新出版的几本话本子后,剑灵也闲的长毛。
乔岩搞不清话本子里纠葛狗血的故事的趣味之处,完全是捧读,还是不过脑子那种,百川想和他聊聊剧情都行不通,因为乔岩常常一头雾水,发出:“哦,原来他们是一对吗?”的疑问。
而且乔岩最近也要把落下的修炼进度赶上,还要准备闭关渡劫,百川就不好老是去闹他。
令灵郁闷的是,老大最近几天都和谢剑尊腻歪在一起,也不怎么出屋子,害的他一只灵则只能在晞山游荡,或者在乔岩闭关的山洞前看他在里面无声拳。
直到杀红尘随他剑主来拜访,才终于让百川重新快乐了起来。
就是后来变成了乔岩在洞里拳,他俩在一边因为又一次站成对家的缘故架。
曜灵有些放心不下,也将出去游历的计划推迟,在晞山住,但他也没停止研究,对几位剑灵搞了几个专访,收集到了一些关于剑灵的认知概念。
就是在兰因剑灵的专访时,楚兰因多问了一个问题。
“灵物的感知固定后,真的不可改变?”
曜灵当时正在心中默算结果统计得分,条件反射般答道:“嗯,理论上是这样的。”
后来他恨不得穿越回去,把疏忽了这个问题的自己一顿。
*
养伤的日子总是飞快的,等到晞山又可以出去接任务时,竟发生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
那是一次针对邪物围城的任务,在大规模行动的前一个晚上,兰因剑灵独自离队,杀入了邪物的集聚地,并张开剑气灵屏,把所有人,包括谢苍山全部挡在外面。
他就这样一只灵绞杀了邪物近六个时辰。
别的宗门的修士虽然惊讶于剑灵的强悍,却也心惊胆战,这个法,他们生怕一会儿出来的是一只走火入魔的剑灵。
而直到兰因剑灵用符咒开了净化阵,他也没有将灵屏开。
“谢剑尊啊,你家这灵还能开净化阵真是厉害哈,就是这样独自行动,他自己也不安全呀,下一次还是按计划来吧。”一个宗门的修士如是表示。
当时曜灵也搞不清,明明之前没有兵主契时,兰因剑灵都没有出过这种状况。
而且在和兰因剑做访谈时,统计得分显示他对目前兵主契的认可程度是偏高的,一般在逻辑上,剑灵越认可剑主,越不会发生这种事。
“你们昨儿不是还挺好的吗?”曜灵问谢苍山,“吵架了?”
“没有。”谢苍山眉头微微皱起,走至剑气灵屏前,却也没有轻易闯入,而是问他们:“兰因与你们在一起时,可过什么,或有什么不寻常的行为?”
杀红尘想了想,道:“真要不寻常没有,但情绪起伏有。就是今儿傍晚,我和他一起去救一户老百姓,一只魔物差点咬到他,呃你不要紧张,没有真咬到,就是那之后他就不大愿意讲话,我当他是气那邪物,毕竟如果是我失手了,我也会很恼火的。”
乔岩也认真回忆了一阵,也道:“还真有一件,不过不是楚长老的,但如今想来,当时他们确实在一个屋子里。”
他仔细回忆:“我闭关前,在院子里碰到百川,听他似乎嘀咕过一次,什么以后茶杯不用瓷器的啦,要木头的,我当时还奇怪为什么要木头的,他木头的不扎手。”
这句话其实没什么大问题,但从剑灵嘴里出来,就让乔岩留了个心,可奈何他出关后就直接渡了雷劫,被劈地七荤八素躺了好几日,后来再问百川,百川自己都把这事忘了。
谢苍山听罢,翻手一道千里传音的法术。
灵力直通晞山,把正趁着一只灵看家,大肆泡灵泉的百川剑灵吓了一跳。
百川盯着眼前发光的灵力,抱紧本体:“我靠!你们干嘛,还突击检查吗?!”
再听谢苍山讲了这件事,果真他已经完全没有印象。
谢苍山隐约有了推测,引导道:“山下书的王先生,他缺个木头的水缸,因为瓷水缸一旦碎掉,他就会——”
“就会不能写书?”百川眨了眨眼,忽然一拍脑袋:“对!瓷的会扎手。”
“为什么?”谢苍山追问道。
百川茫然答:“因为是老大的,哎这好像不对——”
谢苍山心中已勾勒出了事情的大致轮廓。
他面朝灵屏,却低声道:“怪我。”
*
灵屏内,涤荡邪物的银花阵法已完全张开。
这花并非太徽的产物,此阵一收,大多会消散于无形。
可当阵法运转时,依然漫山遍野地生长。
半透明的花瓣随风而起,在夜幕下,纷纷扬扬如落不尽的雪。
楚兰因的灵力已快完全耗尽,他抱膝坐在坡上,身边银花簌簌,拥上衣袖。
他听到谢苍山的脚步声在身后响起,而后一阵窸窣,对方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兰因长剑被握在剑灵手里,却是剑尖朝地,连锋上的寒光也变得暗淡。
伴随谢苍山地坐下,剑灵没由来的,又觉一股难以形容的滋味用到喉部。
他想起曜灵的文章,不得不感慨,这修士真的是快要把灵物琢磨透了。
曜灵考究兵主契的发源,会发现其实它最初并不叫这个名字,而是被统称为“聘灵契”,也并不是只针对兵器,草木妖物一概可通用,直到后来兵器化灵越来越多,才由此产生了分支。
没有人族会让一盆花叫自己主人,一旦定下主从的意味,很多东西也就变了味。
这本该应当是一个双向的选择,审视对方,审视自身,长此相合。
今日的剑灵们早已私下里将其割裂开,他们并不在乎这个称谓如何,如果他们满意,聘灵契就已然保持了其最原本的样子。
这个冷知识,也是谢苍山在曜灵的书库里读到。
他们这契约结的顺畅,明剑灵本身,是愿意的。
联想之前兰因剑回去后要讲的事情,大抵也就是这一件。
谢苍山才发觉自己从前似乎陷入了一个盲区。
他通过剑灵的经历,推断其对兵主契的排斥,却不知兵刃对契约的认知,与人族有所偏差。
剑灵们都很在乎这个契约。
某种程度上,这个契约就像一份合约,白字黑字才算生效。
但剑灵没有想过,当他拿到这个契,且将主动权签在了自己这一方时,他还会有这么多的烦心事。
谢苍山并不言语,随手折了段银花的藤蔓,捉过剑灵的手。
他用细长的藤蔓,在剑灵手背上戳了一下。
这藤蔓择的是十分柔软的一段,戳在皮肉上也不会疼,可剑灵还是猛地抽回了手。抬头时,浅色的眼眸几乎与灵花同色,明月如水,也仿佛被他的眼睛盛满。
剑灵并不知疼痛,可是灵体也会有记忆。
一如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蛇不再出现,恐惧却被遗留了下来。
楚兰因主观上已经快要遗忘他替怜拂受罪的那段过程,灵体却没有办法去忽视,一旦有外力冲击,他也会条件反射似的在臆想中觉得疼痛。
发现这个现象,是因一个偶然。
剑灵房中的水壶中皆为灵泉,无事时热上一壶喝也无大碍,楚兰因与百川聊天时拎了来倒水,却因为胳膊撞上了桌上的养花的瓶子,壶口一歪,加热过的灵泉就洒在了手上。
识海内突然涌现了并不存在的感知,灼烫、火辣、刺痛。
剑灵手一松,就把那瓷壶摔了个粉碎。
灵体安然无恙,可感知上的幻觉却过了几息才消失。
人族的感知千千万,最不招灵物喜欢的便是这个,偶尔体会一把或许新鲜,但总是无法消除,则就太过危险。
疼痛是代表防御不假,可剑灵认为他们并不需要这个防御,一把会因畏惧而躲避的剑,后果只会是误人又误己。
楚兰因又真的很喜欢现在的契约。
可剑主与剑灵向来并肩作战,他的躲避,就是将剑主完全曝|露在了敌方之前。
那种感觉,就像是找到了一块非常可口的灵石,还没有吃下去就掉泥坑里了,就算洗干净,也已经不是最初拿到它时的期待。
楚兰因很难形容出这种滋味,他也想不清背后的缘故。他只坚定一个信念,如果自己能早日克服这种感知幻觉,所有事情就迎刃而解。
当他想要隐瞒什么,就会尽力做到天衣无缝。
不过现在,谢苍山好像已经发现了他的这个秘密。
白瞎了方才他已经想好了擅自行为的理由。
——谢苍山会什么?
剑灵脑子里已经会自行浮现一些道理。
可是谢苍山忽然道:“兰因,我想把契约的签方倒转过来。”
楚兰因歪了头:“啊?”
风吹过银花丛,将花瓣扫上了天际。
谢苍山回望他的眼睛,:“我担心你分分钟就不要我了。”
又问:“你是不是还想过如果不能解决这个问题,你就要和我解开聘灵契?”
其实是有过这样一个闪念的,剑灵不明白何为患得患失,但他却意识到如果哪天轮到谢苍山不要自己,不如先彻底斩断这个可能,省的来日的难过。
而谢苍山并未松开他,而是顺势握住楚兰因的手腕,严肃道:“你认为这个契约意味着什么?”
剑灵很少见谢苍山用这种语气话。
他似乎在生气,可又并不是冲着自己来。
“是一种……关系?”剑灵不确定道。
“是一种联系,不是简单的合同,而是盟约。”谢苍山:“你和我,双方对等,我们共同作战,比任何人都关系紧密,我们是合伙人,也是战友。”
剑灵中意这个法,点了点头。
“所以并不存在谁必须完美无缺,我受了伤吐口血,你不允许叫声疼,这是什么道理?”
谢苍山发现,站在剑灵的认知立场上,有时真的很容易钻牛角尖。
归根到底,天道给他们的限制太多,重重枷锁下,他们难以把自己当成需要被一视同仁的生灵。
“我们出去后,让曜灵再给你看一看,况且,留下这种感知也没什么不好。”
谢苍山伸手戳了一下剑灵,楚兰因捂住额头,听他道:“知道疼,才能更好地保护好自己啊。”
他并不想再和剑灵讲什么大道理,几句话也不能改变多年的理念,于是谢苍山摘了一些银花,又从前襟里取了两串银质的铃铛出来,把银花编在上面。
楚兰因从听见铃铛响的那一刻就要伸手去抢。
银铃在身,随风而响,意味着此灵物有了一个归处。
他几乎扑倒在谢苍山身上,后者却不立即给他,只抄抱住不老实的剑灵,唤道:“兰因。”
楚兰因抬起头,只见谢苍山的灵线全部紧起,像是要讲什么非常要紧的话。
那是一个郑重的允诺。
“这个契约当然还有另一个用处——”
“那就是,你只要叫我,我就会来的。”
*
第三面爻镜中,风雪愈大。
“后来我确实把聘灵契逆了个方向……”剑灵终于因散灵而困的不行,声音弱了下去,故事便戛然而止。
“楚长老呜呜呜呜——”
李普洱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泪,“楚长老你还好吗——”
山洞外的雪已经积的很深了,天光也被遮去了大半。
李普洱听完楚兰因讲的这段往事,只觉又甜又刀,百般滋味涌上心头,可他现在却更担心楚长老的状况。
只是当事人却并不紧张。
“所以其实我倒并不担心。”
楚兰因缓慢合上眼,纷纷涣散的灵力中,低声道:“……我相信他会来。”
话音刚落,呼啸的长鸣声从洞外传来,地动山摇间,爻镜上猛地爆开一片熠熠光华,照亮鹅毛大雪。
李普洱用手遮了眼,却在指缝中望见木道友的身影。
他脱口而出道:“谢剑尊!”
落地的谢苍山深深看了他一眼。
普洱不论如何也不会猜到自己的身份,真相已昭然若揭。
他弯下腰把剑灵抱起,层层叠叠的固灵阵浮现,楚兰因眼睫颤动,却道:“等会儿和你算账。”
谢苍山盖住他的眼睛,只:“好。”
此情此景,倒是与当年谢苍山将剑灵从戾天深渊带出时一般。
百年一晃就过去了。
可百年,又这么的长。
长到银花凋零,剑穗粉碎,晞山本应冷月高悬,遍生野蔓。
长到剑灵将人世所有的权衡、隐忍、筹谋,统统都学成,便仿佛再没有死别,没有分离。
兰因剑锋利的寒刃,胜过了遗忘,也并没有败给岁月的流变。
作者有话要:
*兰生幽谷,不为莫服而不芳。舟在江海,不为莫乘而不浮。君子行义,不为莫知而止休。《淮南子·山训》
【剧场】
李普洱:啊啊啊你们快去成亲呜呜呜!
百川:几章不见你怎么就?!
杀红尘:我站对了我站对了啊啊啊!剑主你快写!
屠窗:在写了在写了……
思美人:今年为什么都流行这种风格……我的心肝儿啊,老板给我来一百本,好东西我要拿回家大家一起分享。)
凌华剑峰上剑灵们:不!要架了,快先给口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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怜拂不会像隔壁的狐狸那样,不过他肉身不灭没办法转世,目前正在冥府当个花匠……
下章回现在时了,隔后还有最后一段回忆会讲讲老谢怎么没的,再就要咣咣咣开(高兴!)
阴坑:终于到我出场了吗感动i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