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杀的兽性。
客房里的闻九听到这句话时, 特想冲出去给黎凡一脚。
但他做不到。
那样冷静到淡漠的熟悉音色,让他整个人抑制不住地开始发抖,仿佛原主曾经受过的伤害已经实实刻进骨血当中, 换了个灵魂也无法甩脱。
“明夷对吗?我叫黎凡,以后就是你的队长。”
“明夷, 没关系,养你是我的选择, 别管其他人什么。”
“明夷, 伤很重吗?白简身边离不开人,你能不能……”
“明夷……”
“明夷。”
“我需要杀一条龙。”
原本平静的命运长河猛然翻涌, 无数记忆滚滚而出, 闻九正头疼, 忽有一抹温热点在他的眉心, 带来一缕清明:“闻九。”
【龙就是龙,死后的执念也比普通人更能折腾。】发现谢玄将这具身体的痛感调到了最低,闻九定神,缓缓吐了口气, 重新躺回对方手中:【真的, 若是当初黎凡肯温柔哄劝问上一问,这傻龙指不定就洗干净脖子自己躺平了。】
——我需要杀一条龙。
这是原主奄奄一息问出“为什么”后得到的答案。
所有的包容、栽培、善意都是假的, 从一开始,他便注定要被最信任的人捅上一刀。
可黎凡为什么不问问他呢?
问问他愿不愿意为了让喜欢的人回到现实而献出生命。
反正他只是游戏副本里的NPC, 没有家人、没有过往, 生来就该被闯关的玩家杀掉。
如果黎凡肯提前问一问他,至少, 他不会死的如此痛苦。
但很可惜, 这个世界的主角攻, 心里信任的,只有从一起长大的白简一个,无论原主再怎么天真、再怎么单纯、再怎么抛头颅洒热血,在黎凡眼中,对方都是需要时刻提防的异类。
尤其在涉及生死的问题上,难保不会凶性大发。
更何况,黎凡看得出来,明夷喜欢、最少是对他有些许好感,若对方知道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白简平安,事情很可能便不再受他控制。
毕竟明夷还有自杀这个选项。
哪怕逃无可逃,对方也有本事轻易毁掉他的计划。
所以他必须演到最后一刻,演到对方咽气为止。
明夷没死他却回答了提问,对黎凡而言,已经算是失误。
【合着他还觉得自己心软了?】翻开原主被杀的那一章,闻九想捏拳头却没硬件,只得一尾巴抽散了原著。
远的不提,就常被微博硬推到主页的各路X总,挖肾抽血前还知道告诉女主一声。
这黎凡竟连他们都比不上。
觉得闻九这副喜怒外放的模样实在有趣,谢玄坐在桌前,饶有兴趣盯着对方,慢条斯理地倒了杯茶:“消消气。”
闻九:……
他刚刚好像做了些很幼稚的动作。
这天杀的兽性。
“很可爱,”一眼从蛇僵住的尾巴尖上猜出对方在想什么,谢玄向前推了推茶杯,“很少见到你如此坦诚。”
“除了发火的时候。”
【后面那句可以不用加。】探头喝了口水,闻九冷哼。
“叩叩叩。”
关好的房门被轻敲三下,外面传来黄毛的动静:“大师?圣僧?客房不太够,今晚咱们能住一个屋吗?”
眼风扫过茶杯旁暗暗生闷气的蛇,见对方点头,谢玄才道:“进吧。”
吱呀——
客房的木门上了年头,开关时难免会发出声响,此刻没了玩家们的讨论遮掩,便显得格外刺耳突兀。
黄毛也被吓了一跳:“这晚上出门可不方便啊。”
作为一匹懒得和人斗的独狼,之前的几个副本,除非规则强调,否则黄毛很少会和其他玩家组队。
从未奢望过回到现实世界,他参与副本的目的只有一个:活着。
除此之外,积分、排名、形象,都不重要。
按理,哪怕因为客房数量的关系必须选室友同住,他也不该选今晚大出风头的和尚,可他的直觉就是不停催促,蹦着跳着那条蛇靠谱。
是故,本已走到其他客房的黄毛,最终还是调转方向,站到了谢玄门前。
“外面好像还站了两个。”关好房门,他低声道。
一个是被同伴鲜血溅了半身的短发妹,一个是上山被鬼牵手的新人女,S级副本不讲怜香惜玉,无论男女,实力弱又与鬼怪有接触的,往往最容易受到排斥。
风险规避,人之常情。
不过细想狐女的辞,今晚没在客房休息的,八成会遭遇不测。
此刻,短发妹似乎已经放弃了挣扎,只有新人女还在一间间敲门,希望有队伍能放她进去住上一晚。
左右不是为了通关副本而来,谢玄选的客房位置最偏,一般的响动仅能模糊听个大概,偏那玩葡萄的蛇挑剔,不耐地转过头:【开门。】
谢玄:“嗯?”
闻九:【她敲得我心烦。】
同屋的室友忽然没头没脑地自言自语,守在窗边的黄毛一惊,转身看向谢玄,才发现这和尚是在和白蛇“聊天”。
偷偷咽了口唾沫,他试探问道:“你真能听懂它的话?”
谢玄:“嗯。”
黄毛:“那它刚刚在什么?”
“给外面的女生开门。”记起对方也算自己的室友,谢玄和气问道:“你介意吗?”
黄毛:……
他介意啊!
他当然介意了!
可直觉告诉他,反驳蛇哥没好果子吃。
况且现在再重新找间新客房也不现实。
飞快把自己拥有的底牌回顾一遍,黄毛挑明底线:“可以是可以,但遇到危险,我只会保自己的命。”
谢玄颔首:“理解。”
他虽修佛,却也并非逢人便渡。
屋外,惨白的月色和大红的灯笼搅在一处,逐渐绝望的新人女咬紧下唇,蓦地听见一道房门开合的吱呀声。
眉眼平和,白袍的僧人站在门边,言语间没什么情绪,却莫名透着股安定:“要进来吗?”
“要!”强忍许久的泪水决堤般爆发,她胡乱擦了擦脸,重重地点头,“谢谢!谢谢!我一定、一定不会拖后腿的!”
害怕惊动可能藏在夜色中的东西,新人女虽然激动,音量却不高,院内杂草旁的短发妹回头瞧了一眼,没话,又默默转了过去,抱着膝盖,看上去很是颓唐。
就在谢玄准备关门时,他突然被缠在手腕上的蛇抽了一抽:【叫她进来。】
谢玄:……?
闻九:【叫。】
十分钟后,开始只住了一人一蛇的客房,明显变得拥挤许多。
身为房间最早的拥有者,闻九和谢玄毫无争议地占据了屋内的C位,——一张挂着浅色帷幔的红木大床。
借着院子里的井水洗净头发换了衣服,短发妹身上已经没了血腥味,露出原本姣好甜美的长相。
几把没人坐椅子拼在一块,桌布也被扯了下来,黄毛躺在相对靠窗的贵妃榻上,合着眼,半点没有要谦让客套的意思。
不知是意外还是设定,客房里并没有准备烛火,红彤彤的灯笼挂在门前,映出的颜色,总能让人联想到血月之类的场景。
系统发放的指环可以查看时间,十二点刚过,周遭的温度瞬间降低,脚步声、嬉笑声、风箱般的粗重呼吸,种种异象,纷至沓来。
视线死死盯住门口,手里攥着符纸的新人女用力抱紧了自己。
没过多久,附近的房间隐隐传来一声闷响,紧接着便是压抑的、濒死的尖叫:“救……”
新人女忍不住了个哆嗦。
然而她房间里的其他几人却非常镇定,至少她余光能瞟到的黄毛哥,连睫毛都没多动一下。
帷幔里的闻九懒洋洋:【好假,连点血腥味都没。】
真不知道这种把戏会骗到谁。
纯白蛇灵巧挪到自己胸口后便一动不动,谢玄拢好衣领,摸了摸对方的脑袋:“困?”
霎时地动山摇的闻九:【别话,震。】
舌尖猩红,他了个哈欠:【明天我应该会长大一点,你做好准备。】
万一被压晕了他可不负责任。
【好。】右手一伸,谢玄拉下帷幔:【我来守夜,晚安。】
屋内一共四个人,除了黄毛,其他或多或少都和鬼沾上过关系,身处这种类似养蛊的凶险环境,新人女本以为自己这一夜会过得非常艰难,谁成想,直到凌,他们这间客房都没有任何异常,到最后,她甚至倚着桌子起了盹。
朦朦胧胧间,新人女隐约听到左侧有什么窸窸窣窣的响动,警惕睁眼,她瞳仁一缩,发现昨日那年轻和尚的床上竟高高拢起一块。
那是什么?
是鬼吗?
什么时候进来的?
伸手揉了揉自己酸麻的腿,她蹑手蹑脚起身,轻轻推了推不远处的黄毛哥,示意对方朝里面看。
假装被叫醒的黄毛也很惊讶:他一整晚没都敢踏实睡,房间里什么时候多了个……
未等他想明白,那半遮半露的帷幔里忽然伸出一只手。
一只比成年男性略几号的手。
修长、白皙,微微垂落,乍一看去柔弱无骨,唯有指尖透出点粉来。
“吵死了。”陌生的声音这样。
新人女的神经一下绷到最紧:“谁、谁?!”
然后,她便看到枣红的被子动了下,一个额头长角、发色雪白的少年坐了起来。
唰地拽开帷幔,他唇如血染,似是还没彻底睡醒,半眯着眼,蜜糖般漂亮的瞳仁偏竖了两道漆黑:
“闭嘴。”
作者有话要:
黄毛:……明、明夷?!
咳,起床气的闻同学,你猜你坐在哪。
日常比心,啾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