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百四十一章 现实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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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怎么了?”

    被谢玄盯得稍显心虚, 闻九挑挑眉,先发制人。

    不愿给闻九徒增负担,谢玄自始至终, 都没详细提过对方死后发生的一切,是故, 闻九此刻还不知道,他自以为烧干净的结契书, 已经到了谢玄手里。

    谢玄没见过其他结契书, 但他想,应该也不会有谁像闻九这般胆大, 敢和天道讨价还价, 要一个道侣。

    左手抬起, 他露出那些被自己虚虚拢在指间的金红字, 轻笑:“收到了。”

    “我同意。”

    当场被抓包的闻九整个一个震惊。

    好端端的,这些字怎么会跑到谢玄那里去?

    “好像还没和你提过我的另一个身份,”单手环住身前人细瘦的腰肢,谢玄低低, “没关系, 我们尚有许多时间。”

    闻九难得没被美色所迷:“……现在就提。”

    谢玄无辜:“来话长。”

    大型犬似的在青年耳侧嗅了嗅,他笑:“喝酒了?是为了壮胆写婚书?”

    闻九顿时想给对方一拳。

    但他的手却被谢玄拢着字的手扣住了, 十指紧紧交缠在一块,那纸由他亲笔写成又亲自烧毁的结契书, 竟以这种方式回到了他的身边。

    点点殷红从谢玄指尖渗出, 他却浑不在意那刺痛,反而春风得意:“看。”

    “你中有我, 我中有你。”

    虚幻的字逐渐凝实, 暗藏天理, 玄妙又绮丽,当光芒达到的极点一刻,它忽地消散,化作两道金光,融入闻九和谢玄眉心。

    隐隐约约地,闻九觉得自己识海里多了一道气息。

    并非宿主与系统那种房东住客的关系,而是更紧密的链接,连一直笼罩在他识海上空的暴走世界意识,都像被强行抽走的画布,不情不愿地掀开一角。

    恍惚间似乎能听见另一道与自己交错的心跳,闻九茫然地摸摸眉心:“成了?”

    谢玄颔首:“当然。”

    他批自己的婚书,哪有不成的道理?

    事已至此,再迟钝的人也能察觉出一些猫腻,更何况闻九本就机灵,可谢玄却没给他这个机会,长臂一伸,直接将自家恶鬼拦腰抱起。

    “讲故事,我有个更好的办法,要不要一试?”

    识海。

    对修士而言最重要的地方。

    下丹田虽藏着金丹、元婴,但倘若它毁了,最多不过肉|体死亡,神魂仍可以轮回转世,甚至找一个新壳子夺舍。

    识海却不一样,识海被毁,便是真正意义上的灰飞烟灭不留痕迹。

    所以,哪怕是修真界最恩爱有加的道侣,私下里都未必会向对方开放自己的识海,闻九的眉心被谢玄贴住时,整个人都在战栗。

    他与谢玄有过许多次亲近,却没哪一次像这般直白热烈。

    该如何描述这种感觉呢?

    如果非要用一个词形容,他想,应该是“色授魂与”。

    ——尤胜颠倒衣裳矣。

    似是被温柔又浩瀚的海洋包裹,他与另一个人紧密地连接在一起,恍惚间几乎忘了自己是谁,处处都是对方的气息,处处都是对方的记忆,有零星的碎片,也有大段的电影,他无从回避地接受、分享、乃至体验对方的心情。

    初见时被惊艳、及时收手、差点遭反噬的谢玄;

    万佛塔下替自己温柔束发的谢玄;

    以一己之力将所谓名门正派尽数拦在寺外的谢玄;

    ……还有,得胜归来,却只能瞧见自己尸体的谢玄。

    画面里的佛子没有哭,神色亦可称得上平静,可没人知道,他心底那片压抑许久的海,早已波涛汹涌,变得危险而诡谲。

    大劫。

    天道。

    清扫飞升可能性的计划。

    闻九眼睁睁看着昔日出淤泥而不染的佛子,不要命似的压榨潜力提升境界,背着自己的棺材,成了修真界人人畏惧的疯子。

    他想阻止,却没法叫停。

    过去的事情已经过去,好在,推翻天道的那天,一切迎来了转机。

    快穿局。

    想到这个词的时候,闻九眼前出现了任务世界中第一次在月光下化形的谢玄。

    渊清玉絜,霁月光风。

    仿若凝聚了事件所有的美好,阴冷不快像春日的积雪般飞速消融,如同被放进一锅煮沸的开水,闻九热得厉害,明知自己要被吃掉,却生不出一点警惕,反而瘫软了四肢,放开了神魂,心安的要命。

    沉醉不知日夜,闻九再睁眼的时候,窗外已月上中天,他整个人被抽干了力气,——是彻底抽干,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

    谢玄瞧起来也没有往日那般精神抖擞游刃有余,长而直的睫毛合着,温柔的表情中和了眉眼轮廓间的凌厉。

    原来谢玄平时有这么爱他想要他吗?

    回忆起神魂交融时体验到的急切和占有欲,闻九盯着对方的脸,默默点评:

    闷骚。

    不正经。

    幸而,他也不是什么循规蹈矩的人,想要就嘛,何必……

    【那可以再来一次吗?】

    被识海中突然响起的声音吓了一跳,闻九这才记起,他和谢玄已合籍结契,从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恢复了宿主和系统的关系。

    懒得张嘴话,闻九侧着身,用眼神表达抗议。

    过了两秒,他后知后觉:【那个世界意识……】

    “放心,绝没给它偷窥的机会,”外袍散落一地,谢玄伸手将闻九揽进怀里,“杏花酿,真甜。”

    求生欲作祟,闻九飞速抬手捂住了自己的眉心。

    等做完这个动作,他才后知后觉感受到肌肉叫嚣着酸痛,闷闷笑了两声,谢玄克制地在青年唇上亲了亲:“放心。”

    “我只是想着,下次要不要喝千日春?”

    下次?

    短时间内绝没有下次。

    谢玄却不依:“合卺酒,我们还没喝。”

    “细细算来,我亦缺了红衣。”

    多少攒了些力气,闻九磨磨牙尖:“适可而止,够了啊你。”

    “怎么会够呢?等回了快穿局,我们还可以办一场西式婚礼,”顿了顿,谢玄又道,“你想回去吗?如果不想,我们就留在这里。”

    他的语气是那样轻松,仿佛毫不可惜,将永恒的生命留在虚妄的幻境里。

    闻九茫然:“为什么会不想?”

    谢玄:“因为这是个完美的世界。”

    以现实为基础,却比现实更如意,一切的痛苦都可以被规避,一切的遗憾都可以被改写,凭谢玄的能力,联合世界意识,完全可以让它千千万万年地发展下去。

    “确实,我很喜欢这个完美的世界,可我也清楚地知道,它有多虚假。”

    轻巧吻过谢玄的下巴,闻九尾音沙哑:“你在这里,就是我过往的证明。”

    “我当然不感激那些痛苦,但我庆幸它们让我和你相遇。”

    此刻躺在这里的“闻九”,是被苦与痛铸筋塑骨,是一切喜怒哀乐记忆的汇聚,谢玄亦然,正因如此,每次执行任务时,无论入戏多深,他们总能做回自己。

    “原本我还想在这儿多住几年……”

    “轰隆——”

    完美的世界颤了下。

    闻九一头撞在了谢玄肩上。

    注意到谢玄用被子裹住自己,又朝虚空迅速一抓,他微微蹙眉,语带嫌弃:“什么东西?”

    那是一团黑漆漆的烟雾,变幻万千,像朵失去实体的乌云,好歹也暗中观察了几十年,它连忙抽出两条细细的“手臂”,捂住自己的眼睛,接话道喜:

    “百年好合百年好合,继续住,怎么住都行,二位完全可以再多度几百年蜜月。”

    ——刚躲进闻九识海的时候,它还想着,要让对方困于心魔,永远沉睡下去,未成想,谢玄紧随而至,硬生生以外力改变了闻九的命运。

    后来,闻九恢复记忆,谢玄对幻境的影响也与日俱增,它强行加快时间流速使两人分离、试图把所有从识海中翻找到的心魔一股脑丢给闻九,却被对方一一化解,还有几次差点被捉到了踪迹。

    如今这两人合籍结契,神魂交融,谢玄游走闻九识海再无顾忌,它当然要迅速滑跪,省得直接被消灭。

    闻九懒懒抬眼:“哦,原来是你。”

    “长得真丑。”

    ……

    乌云哭唧唧。

    乌云敢怒不敢言。

    当初它慌不择路寻找藏身之所时,只瞧见闻九识海深处浓郁的黑暗,怎能想到对方是个如此不好招惹的暴脾气?

    “我记得按照条例,暴走的世界意识要被关押几百、几千、甚至几万年,”瞥了眼身旁的谢玄,闻九故意拖长语调,“或者像我身边这位,被快穿局收编。”

    “高兴?”等蔫耷耷的乌云明显活泼许多,他又慢悠悠,兜头泼了盆凉水:“不过很可惜,以你的水准,只配呆在监狱。”

    屈指包住谢玄的手,闻九扬起一抹恶意的笑,用力一按:“再见。”

    “现实等你。”

    如烟雾般,妄想逃避惩罚的世界意识消散空中,暂时被谢玄收押。

    忙活完这一遭,闻九当真没了力气,因得刚刚那声巨响,本该安静的镇慢慢有了交谈犬吠的声音。

    机智地借佛子心跳声做遮掩,他懒洋洋靠在谢玄胸口,合眼,认真嘱咐:“法事做完再走。”

    “杏花酿……”

    “我喝光了。”

    作者有话要:

    闻九:理直气壮。

    谢玄:美美替媳妇还债。

    “时一谈宴,则色授魂与,尤胜于颠倒衣裳矣”,蒲松龄,《聊斋志异·娇娜》,化用了下,特此标注。

    日常比心,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