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早就过了初秋, 首京的九月仍未脱离暑意，三十多度的高温天，太阳毒辣辣地晒着，将所有人都逼进了满冷气的空调间。

    然而在这种吹空调吃西瓜的最佳时间，易灵却出门了。

    去买那该死的数学教材。

    ……大概三年前的易灵也不会想到，自己还有被迫重拾数学的那一天。

    为了防止晒黑, 易灵不仅穿了戴了帽子了伞, 还带了个遮住大半张脸的口罩。

    然后在临出门的时候被白诗狠狠嘲笑了一通。

    易灵不服气：“不好看么？差个墨镜我就能到机场当明星了。”

    白诗：“明星个屁, 你撑死就一只土斑鸠。”

    易灵：“……”

    于是土斑鸠灰溜溜地出门了。

    公寓离书店并不远，短短几百米，开车过去太麻烦, 易灵只得选择了步行。

    撑着伞走在太阳底下, 一边走一边开百度，输入：高三数学用哪几本教材比较好？

    得到的答案很一致——《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易灵看到这八个字就生理性反胃, 再次被当年对紫色封面的恐惧所支配。

    好不容易到了书店，易灵收起伞放在门口, 按照标识往教材区走去。

    她没有摘口罩, 这几天有点过敏, 下巴泛了一圈红。

    易灵有点路痴, 在书架间绕了好几圈也没找到高三分区，巴掌大的一块地方被她逛了五六遍, 导致旁边的店员都有点看不下去了。

    店员是个五十来岁的阿姨，热情得很：“姑娘在找什么呀？阿姨帮你找。”

    “五年高考三年模拟，”易灵摘下口罩, 冲她笑了笑，“麻烦阿姨了。”

    阿姨“哦”了声，带着她往书架那边走：“五三是吧，就在前边——左手第一排就是高一的，你到下三格找。”

    易灵：“……”

    易灵：“阿姨，我要买的是高三的五三。”

    “哦哟，看不出来嘛！阿姨还以为你刚上高一呢，”阿姨有些惊讶的回头，感叹道，“这脸这眼睛……姑娘，你长得很显嘛。”

    易灵：“…………”

    她懒得解释，因为她已经习惯了。

    阿姨往最里边的那排书架一指：“喏，高三就在前边……现在买高三教材的人真多，隔三差五就要补货。”

    “要高考了嘛，肯定要刷题啊，”易灵戴上口罩，搭腔道，“大家都想努力一把考个好大学。”

    “都高考是一家人的战役，这话的这没错儿——不止你们学生努力，家长也在努力啊。”

    阿姨叹了口气，下巴扬了扬：“姑娘，你还算好的，学校肯周一放你出来买教材，有些学校管得严，根本不让学生出来的，就只能让家长来书店代买了。”

    顺着阿姨的视线，易灵看到了一个挺拔的背影——

    男人身材高大，宽肩窄腰，比例极好，身着白衬衫西装裤，应该刚从公司出来。

    “这么年轻就当爹了吗？”易灵十分惊讶，“这可是英年早婚呐！”

    阿姨：“……”

    阿姨：“姑娘眼神不太好，这一看就是学生的哥哥啊。”

    阿姨话音刚落，还没等易灵回过神，便看到男人像是为了找什么书，转过身，朝易灵露出一个侧脸——

    挺鼻薄唇，单眼皮，金丝眼镜。

    易灵一愣。

    是九月初，她在学校见到的那个男人。

    ……他也在这买教材？

    易灵没有多想，毕竟她只单方面见过他，两人连个正面都没，顶多算是陌生人。

    既然是陌生人，就没什么深入关心的必要了。

    正要上前去拿教材，易灵身边突然擦过一个身影，径直向前走去——

    是一个扎着丸子头，手里抱着本大学马哲的姑娘，她捏着手机，看上去有点紧张。

    从易灵的角度，刚好可以看到她屏幕上的扫码界面。

    易灵眯了眯眼，停下了脚步。

    咦。

    好像有点意思。

    有戏看。

    不出易灵所料，丸子头在原地踌躇了几秒，便下定决心般向着男人走去。

    因为距离远，易灵听不清她在什么，但看着口型，依稀可以辩出几个字：加一下微信。

    加上她通红的脸颊和紧张的表情，易灵恍然大悟——

    原来是看到帅哥，来要微信的。

    面对来要微信的漂亮妹妹，男人脸上居然没什么表情，修长的手指抵上书架，从中抽出一本紫色的书籍。

    然后向后退了步，垂下眼，薄唇轻启，冲丸子头了俩字——

    【抱歉】

    而后微微点头，便拿着书侧身从丸子头跟前走过。

    不带一点儿留恋。

    易灵站在原处，啧啧两声。

    帅哥就是帅哥，拎着本五三都能走出拿联合国资料的气势。

    可惜是朵高岭之花，难以接近，只可远观，不可亵玩。

    书架与书架的间隔很，易灵一个人便堵了大半，见男人离她越来越近，便下意识侧了侧身，给他让出一条道。

    待两人擦着肩时，她闻到了他身上的雨后草坪的气息——

    是一种很能让人安心的木质香。

    心中的好感度再上一个层次，易灵不带一丝犹豫地回过头，想再看一眼这位有品位的帅哥。

    却没想到对方也恰好停下脚步，视线若有若无地看向她——

    四目相对。

    这是易灵第一次这么近距离地观察他。

    男人的睫毛很长，眼尾微挑，即使隔着一副眼镜，也能感受到他眼波流转下的那抹漫不经心。

    大脑有了一瞬间的空白，易灵听到自己的心跳噗通一声，然后沉沉地落下——

    嘶，真帅啊。

    易灵回到公寓，白诗正躺在沙发上玩手机。

    “回来了？”白诗开玩笑道，“我的高三生。”

    易灵拎起一个靠枕就往她脸上扔：“我可去你的。”

    白诗笑嘻嘻地拿开靠枕，将手机递上前，作话筒状：“易灵姐，在这儿采访您一下——作为一名大三学生，重返书店买高三教材是种什么样的体验？”

    “想死的体验，行了吧？”易灵拍开白诗的手，“把爪子给我拿开。”

    白诗也不生气，笑眯眯道：“谁叫你好死不死被人逮住，没办法，只能补习数学咯。”

    “不瞒你，我这一头秀发有一半就是在数学上边秃的，”易灵摘下口罩，“现在我觉得我的另一半也要秃了。”

    白诗抱着靠枕，在沙发上发出无情的猪笑。

    易灵懒得理会她，从房间里拿了支水笔，在沙发上坐下，随便翻开一页五三，对着答案抄了起来：“不过今天也不是没有收获。”

    “什么收获？”白诗问道，“别告诉我你去书店还顺便买了张彩票……哎你不能全抄对的啊，写点解题思路。”

    易灵：“……我一大三美术生，哪里还会记得解题思路？”

    白诗：“不是有x搜题app么？你搜一下。”

    “……”

    易灵认命地开手机，开始下app。

    白诗：“所以你的收获是什么？”

    “遇见了个帅哥，”易灵想方设法往纸上写公式，“帅的惊为天人的那种。”

    “帅哥再好，不是你的有什么用？”白诗轻嗤，“要微信了没有？”

    “我披头散发素颜口罩，拿个手机上，知道的是要微信，不知道的还以为要饭的更新支付方式了呢，”易灵不以为然，“而且你以为帅哥这么没人气的么？书店里有个姑娘问他要了，然后被拒绝的很惨。”

    白诗：“哟，高岭之花。”

    “可不是嘛，”易灵拿起红笔，开始改错题，“我还和高岭之花对视了一眼，确认过眼神，是长得帅的人。”

    白诗：“姐妹，冲就完事儿了，搞快点。”

    易灵：“我才不冲，我心里只有师父。”

    白诗：“你师父不定现实是个二百五十斤的肥宅，你也乐意呐？”

    “他在游戏里长得帅就行了，”易灵不在意道，“乐观点，与其想他是个肥宅，不如想他是彭于晏开的号。”

    白诗：“……”

    易灵花了半时，写了五个单元的高三数学，解题草稿批注一站式搞定，工作量不亚于高中开学前的最后一个晚上。

    收拾好一切，易灵挑了几道红色批注比较多的题目拍下来，发给了任淮。

    两人当时约好，语音辅导，教到易灵会为止。

    ……这都什么糟心事儿这啊。

    男人收到消息后，很快就发来了语音邀请。

    易灵在书桌前坐下，点击接听。

    “听得到么，”任淮直切主题，“只有这几道题目？”

    易灵今天戴了耳机，听着他低沉的声音，有种男人贴着自己耳畔话的错觉。

    耳根子不自觉红了一大半，她声音也软了下来：“嗯，老师就布置到这。”

    “做的不怎么样，”任淮评价道，“看你草稿，思路不够清晰。”

    易灵光速认错：“是我做的不够好。”

    任淮轻笑一声：“没事，我替你顺顺思路。”

    “啊，师父，要不要我把完整的题目发给你啊，”易灵想起他没有教材，“我给你的图片有几张不完整的。”

    “没事，”任淮道，“我有这本书，你把页码告诉我就好。”

    “……”

    易灵没想到任淮连五三都会有。

    ……他不会真的是哪个高中的教导主任吧？？？

    易灵：抱紧我的被子.jpg

    任淮不知道易灵在想些什么，他翻开刚买的书，找到题目，三两眼便想出解题步骤，一边用高中生可以理解的方法写到纸上，一边似不经意地问：“刚回家？”

    易灵喝了口水，“嗯”了声：“学校五点放学。”

    “放学之后直接回家啊，”男人声音淡淡，像是最平常的询问，“不去哪里逛逛？”

    “当然直接回家啊，”易灵道，“外边哪有家里好。”

    她高中确实不爱去外边玩，放了学就一头扎进房间，恨不得和被子融为一体。

    任淮手上的动作停顿了下。

    那应该是他看错了。

    ……今天在书店的那个女孩儿。

    他写完最后一点思路，盖上笔帽：“嗯，乖孩子。”

    易灵被他这一声“乖孩子”得脸颊发烫，手一歪，白纸上的仓鼠多了个眼睛。

    任淮没有忘了他今天的目的。

    直入正题，他清了清嗓子，开始给易灵讲题：“这道题，不等式x－2，若x，y满足……”

    男人在那边读题目，易灵也在这边紧张地翻着题目。

    从到大，她一听数学就犯困，任淮刚讲了没几句，她的眼皮子就开始上下架了。

    睡意席卷而来，她一边强撑着精神看题，一边迷迷糊糊地想：这么好听的声音，不去当cv真的可惜了。

    “约束条件有三个，我们可以看一下，第一个是复合公式，第二个是……”

    约束条件是什么来着？

    易灵拿起了书边的手机，在百度栏上认认真真地输入：约束条件。

    花了五分钟看懂内涵，然后输入第二个听不懂的词：符合公式。

    易灵：我太难了

    “x0是方程ax2+2x+c=0的一个根，由此可得……”

    易灵开始咬笔帽。

    x不就是方程的根吗？x0又是什么东西？？

    等等。

    根是什么意思？？

    “a选项为2，b选项为3，c选项为0，d选项为6……”

    易灵：“……”

    终于有她看得懂的地方了。

    重新把题目读一遍，自动跳过看不懂的名词和数字，鬼画符般在草稿纸上演算了一遍。

    然后自信满满地在题目的最后写下答案——c。

    “c选项一眼就可以排除。”

    易灵：“……………………”

    任淮握着笔，等电话那端的姑娘给他一个合理的解释，“请问你选c的时候在想什么？”

    没有在想什么。

    想死罢了:)

    任淮等了十来秒：“怎么不话？”

    “啊，我不知道该什么，”易灵看着乱糟糟的草稿纸，头痛的要死，“我觉得c挺对的啊。”

    任淮听出了她语气中的痛苦，放缓了声音：“看到括号里的提示了吗？ax＝0，可以直接排除的。”

    “奥，是这样吗，”易灵拿出红笔，在题目后边记上笔记，求知若渴，“师父，ax是什么意思？”

    任淮：“……”

    易灵：“……”

    任淮：“…………”

    易灵：“…………”

    易灵心头一惊，连忙补救：“不是你的吗，不懂就问。”

    “连ax都不知道，”任淮眉心跳了跳，“你数学美术老师教的？”

    易灵干笑一声：“哈哈，我们美术老师是给我讲过题目。”

    任淮：“……”

    任淮：“把你解题思路讲一下，我替你找找错。”

    “哦，”易灵瞄了眼被她写的一塌糊涂的题目，老老实实地开始念，“呃，因为x0的，方程a——ax＋2等于……”

    她念得磕磕巴巴，因为她一点都不懂。

    毕业了整整三年的美术生，演起学渣来一点都不需要装，那叫一个真情实感。

    任淮很快就听出了其中的不对劲：“你这个思路完全是混乱的，把第三个方程代入第一个了……”

    易灵：我恨你是块木头！！

    我现在能有这种思路已经很不错了好吧！！！

    但易灵没有放弃，她仍然念完了自己的解题思路，虽然它完全是错的。

    因为这是她自己想出来的，就像自己的崽，虽然不够完美，但依然是她的骄傲。

    “……所以我排除了b，选了c。”

    语音通话里一片寂静。

    易灵胆战心惊，宛如等待老师批判的学生。

    男人陷入了沉默，期间也没有翻书的声音，就当易灵以为他忍受不了自己思路挂线时，才终于开了口：“姑娘。”

    易灵立马回应：“师父，我在。”

    任淮：“……你真的是高中生么？”

    易灵：“！！！”

    易灵：“？？？”

    一颗心提到了顶点。

    她这是要被发现了么？？

    易灵深吸一口气，闭着眼：“是啊，我不是和你了么，我大——”

    任淮：“还高三，我看你这水平撑死学六年级。”

    易灵：“？”

    易灵：“……………………”

    作者有话要：　　女儿，你今天差点就被发现了你知道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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