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卢嵇穿着宽松的花色衬衣, 倚在躺椅上,女佣端过来一杯苹果汁,递给了一群男人中唯一没点酒的卢嵇。他端到嘴边来,喝了一大口,满足的叹息道:“你们这样下午就开始喝酒,我可比不了。”
他旁边坐着几个差不多年纪的年轻人, 也有几个年纪大地位高的, 比如徐金昆和周梓玉, 还有几个在北京政府这边二把手的中年男人。他们今日难得有闲情逸致, 没有穿着平日的西装或者军装,而都是扮的像是度假一样,或躺或坐在二楼的阳台上, 吸着烟聊天。
卢嵇本是没有想到今日徐金昆和周梓玉会来,他以为只是个简单快活的聚会罢了。不过徐金昆倒是也没太煞风景, 只是提了几句政治的事儿, 大多都在讨论洋酒、游船和运动。
周梓玉忍不住问了徐金昆一句:“你前几天跟夏秉什么事儿?至于这样吵起来了?”
今日暖和, 徐金昆穿着短袖的白衬衫和卡其色肥裤子, 坐在二楼栏杆上,头发朝后梳去,肚子紧紧勒在裤腰带里, 他吐了一口烟,道:“夏秉人挺好的,我跟他没什么好吵的。主要是他是代表阎百川的意思。阎百川想给自己在山西的驻军讨要装甲车,是要讨匪用。讨个屁的匪, 那山匪都住在老沟里,连路都没用,他能开得进去?!他就是想吞冯继山。”
周梓玉皱眉:“冯继山我们不也想对付么?索性,让他吞就是了。”
徐老摇了摇头:“山西陕西两片好地方都在他手里那还得了,冯继山比阎百川好对付多了,什么地盘要是在阎百川手底下,他就别想吐出来。而且他治下也严格得很,他手底下的兵都是他的狗,我怎么可能给他那么一大片养狗场?”
周梓玉:“那你是什么意思?”
徐老:“你能不能去冯继山。我是装作样子去,听冯继山仰慕你很久了,你觉得有没有信心服他倒戈过来。他从前清到现在倒戈了好几回了,这个可恶也罢,但他还是很简单的,就是谁强就听谁的。现在咱们在华北还是无往不利的,服他到你麾下还是挺不错的。我信任你,这些兵力到你手底下,我比放在自己手底下都放心。”
周梓玉沉吟道:“我觉得冯继山不可信。不过像你的,我们确实也不能让阎百川占据……这件事情回去再吧。不过这一吵,搞得夏秉里外都不是人,要不要还是对他态度好一点?”
徐老摇了摇头:“他就是阎百川的二把手,山西第二大。对他态度和善就是跟阎百川那个缩头老乌龟这些有的商量。就晾着他吧,外头觉的我们关系不好也无所谓。”
卢嵇笑道:“两位在这种阳光明媚的天气下谈阎百川,不觉得太不会享受了点么?”
徐金昆倒也觉得不该在人前再讨论深这个话题,笑道:“是,我们这些老头子哪有你们这帮留洋过的年轻人会享受。”
跟卢嵇同辈的年轻人中倒也有别人想岔开话题,坐在栏杆边看下楼下的网球场,不知谁击球漂亮,引起女孩子们一阵欢呼,道:“那是谁家的?球真漂亮。”
卢嵇猜他们的是江水眠,也站起身来,朝楼下看去。
蓝的刺眼的天空下,江水眠站在左手边,穿着一件灰色半袖上衣,一条男孩子气的白色短裤,里头有条黑色的针织袜,穿着运动鞋,腿一弯,短发飞扬,球拍就像是一条鞭子似的凌空一抽,球旋转着飞回去。
她皮肤白皙,在阳光下更耀眼,额头脸颊微微冒汗,让一些碎发粘在了脸上,倒是没有女孩儿们玩球那种笑容,反而认真的如同在比武,动作矫健且优雅,显得游刃有余,仿佛所有的精力都用在把各种乱的球返还成对面女孩儿都能接到的球,尽量拉长比赛,让旁边的人看起来也更有意思一点。
卢嵇隐隐有点自豪,江水眠网球是他教出来的,她毕竟习武,反应灵敏,身体也矫健,他隐隐瞧得出来她平时在比武场上的表现,应该有这样的优雅,这样的控场力。
“这是谁家的闺女?还挺好看的,你们猜多大?十三?十四?”有人问到。
旁边有人笑道:“那你要问卢五爷了,是他带来的。之前不是歌场也有人傍上了卢五爷,却没看他领出来,这会儿带个丫头出来是干什么?”
卢嵇前几天送她去跟其他官员姐去玩的时候,因为他没怎么露面,倒是没几个人问,这会儿没想到男人们反而好奇起来,再加上她没想到今天徐金昆会来,也有点心里不爽,转过头来笑道:“我朋友家的闺女。这丫头跟我有点缘,时候带过她一段时间。”
旁边几个卢嵇在北京的狐朋狗友笑起来:“哪个朋友心大到会把这么大的闺女放到你身边来养,可别在这儿跟我扯了。就算真是朋友家的闺女,是不是人家看你这么个年纪还不结婚,早就想支援你一把。这种丫头挺好的,年纪听话啊,你就在再怎么折腾她也管不了你。”
卢嵇若是之前听这种话觉得是他们胡闹,这会儿却听起来格外刺耳,耳朵后头也一阵阵发烫,道:“你们可别在这儿扯了,她一个丫头,才多大。”
他们笑:“瞧那样,大概十四吧。配你是了点,但阎百川五十多了都还找十几岁的姨太太呢,你也别怕。你瞧你,刚刚看她球眼都没挪开呢,我们还用多么?”
卢嵇满身不舒服,就是不愿意听他们这样的口气江水眠,但出来的话,意思又显得很奇怪:“这丫头眼光挑的很,我这名声可就别去祸害人了。这年纪的不都会喜欢同龄人啊,我这个叔叔可就别凑热闹了。”
旁边年轻男子吹了个口哨,笑道:“老卢你好歹也是我们当中浪名远扬的,怎么这点都不懂。就丫头才最喜欢年纪大一些的呢。”
徐金昆站在二楼忘向江水眠,居然也笑着插话道:“你哪个朋友家里的闺女?这是想跟你联姻是么?如此着急把自家丫头送过来给你了。”
别人调侃,卢嵇顶多觉得是他们本身就这种把什么都不当回事儿的性格,要是徐金昆,那就仿佛意有所指了。再加上徐金昆之前鼓动了好多回他结婚的事情,卢嵇两手插兜,回头笑着道:“其实也不算是我的朋友,是卢峰的朋友。或许徐老也认识。”
徐金昆或许还真认识。当年快十八岁的卢峰找了一群在京津河北认识的武林朋友,到保定去偷偷闯进了徐金昆的家宅内,带走了他母亲和他们私藏的一部分家财,还把徐金昆派来的保镖戏耍了一顿。
徐金昆被他噎的脸上申请一滞,微笑道:“那挺好。”
有人看氛围不太好,连忙岔道:“她们不了,这是要走了。哎呀我们这儿少了不少风景看。”
“哎对你们听了么,刘大帅的闺女上个月去城外的河沿游泳来着,还穿了套红色游泳衣,就到这儿露着腿——在外头游泳呢!老刘倒也没意见,这事儿都上新闻报纸了,闹的人尽皆知。”
卢嵇耸肩道:“在美国这不是挺正常的么?听去年她们选美大赛还有泳衣比赛呢。”
“哎呀,我们可是在中国啊!美国女人还乱搞呢,能一样么!”
卢嵇忽然觉得不想坐在这儿听他们了,刚刚他们议论一番眠眠的事情已经让他有点不舒服了,这会儿后悔把她带过来了,只想带她回家去,别让一群人抱着乱七八糟想法,目光在她身上巡回。
卢嵇是想要喝白葡萄酒,问问老刘在这套房子里有没有什么私藏,端着杯子走下二楼去。他随手把杯子塞给一个路过的女佣,问道:“江姐在哪儿?”
那女佣不太明事儿:“江姐?”
卢嵇无奈:“你就告诉我她们那帮丫头们都在哪儿玩就行。”
女佣道:“她们在后面泳池那里游泳呢。哎卢爷,你去不合适——”
卢嵇大步朝泳池那边走去,道:“有什么不合适,她们要真觉得不好意思就不会出来游泳了,再也没挡着,我不会靠近,我就叫她出来。”
泳池就在洋楼后头,卢嵇还没走过去就听见一阵女孩儿们玩水的笑闹声,他远远的撇了一眼,泳池里有四五个女孩儿,但大部分女孩儿还是没换泳装坐在岸边聊天。看来也有很多女孩儿也接受不了穿泳装啊。
他远远的喊了一声:“我来找人,眠眠在不在?”
女孩儿们笑着惊叫起来:“有人过来了!是谁呀!”
有几个经常出席酒会的女孩儿笑:“我听是那个卢浪子呀!他过来干什么,是不是又要使坏了,上次你跟我他就是个坏坯子,我现在觉得——看他那张脸都不是好人。”
这几个姑娘话是这么的,语气里却掩饰不住兴奋。
卢嵇听的有点无奈,心道:你们这群丫头,在酒场上都没过几次招呼,怎么就跟我犯了什么罪似的。
卢嵇:“我过来了啊,眠眠呢?你们叫她出来。”
女孩儿们一阵紧张:“他过来了!”
好像是刘大帅的女儿见怪不怪道:“过来就过来,我们在泳池里呢,他瞧不见!再不要紧,你们怕什么呀!”
卢嵇听她们好像商量好了,才从长廊拐角走过去,四五个女孩儿抱成一团,在水里望着他的方向似怒似笑。卢嵇没走太近,他本来以为江水眠没下水,她的性格不上多大胆,有点懒,或许懒得换衣服。
刘家的女儿很大胆的游到泳池边上来,微微撑起身子,转头往泳池那头望过去。蓝色的清澈水下,一个身影像是游鱼似的掠到那头儿去,摸到另一头泳池的边儿才浮上来,正是江水眠。
江水眠倒是很享受游泳,倚着泳池壁喘气,头发湿透,她抬起一只手捋到后头去。听见刘家女儿叫她,转过头来看向了岸边两手插兜站着的卢嵇。
江水眠手一撑,从泳池里十分利索的爬上来,旁边那帮不肯下水的丫头本来就对下水的姑娘们议论纷纷,这会儿看江水眠直接出来了,眼神更不对了。江水眠穿着一身宝蓝色的连体泳衣,下头像是那种超短裙,两条白生生的胳膊被蓝色泳衣衬的像是瓷娃娃似的,卢嵇也有点不知道该把眼睛往哪儿放了,仰头望着天吹口哨。
江水眠从躺椅上拿了个浴巾,随便擦了擦头发,裹在身上朝他走过来,她身上被水泡的微微发红,头发在耳侧滴水,她看起来像是一个清秀到泯灭了性别界限的少年,但裹在紧身泳衣里的腰又像是楚王青睐有加的宫女。江水眠那张脸上有点好奇,但还是面无表情,她步步带着水痕,毫不羞涩的朝他稳稳走来,卢嵇一瞬间恍惚,竟然觉得她名字都妙起来了。
这三个字,竟让他联想出无边的意境来。
她就像是江水上飘来的一个身影,远处是层山和浓雾,她脸朝上睁着眼睛,衣服随着水浪起伏,嘴唇湿润而缺少血色,漂浮到他身边,引着站在江边的他走进初秋微凉的水里,抱起她。让人分不清她是人是鬼妖灵神,卢嵇被她身上的水沾的湿透,她却躺在他臂弯里,甚至吝啬于开口。
然而一晃神,江水眠拽了拽他衣角,他们还是在一个宽阔华丽但俗气的西式院子里,空气里弥漫着人造香精的味道,泳池里外的少女们投来狐疑好奇的目光,江水眠穿着尼龙的十分简单的泳装,披着毛巾,水汇集在上唇唇珠和下巴尖上,她皱了皱眉:“怎么了?刚刚话你没听见?你来找我做什么?”
卢嵇抓住浴巾,给她揉了揉脑袋:“我们回家吧。”
江水眠站在那里任他揉头发,甚至有点站不稳,抬起头来道:“这就走?”
卢嵇:“你还想多游一会儿?等回去我给你买泳衣,把家里的泳池清理出来,你在家游泳也行。”
江水眠头发乱糟糟的:“我无所谓,就是出来透透气而已。是发生了什么?”
卢嵇:“没什么,我是忽然觉得,你不适合这里。你要是不反对,我们就回去吧。你快去换衣服吧。”
江水眠接过浴巾,点头:“嗯,那我去换衣服。”她转头走到泳池边,蹲着跟刘家的女儿解释道。刘家女儿嘟着嘴,怪不满意的瞪了卢嵇一眼,牵了一下江水眠的手,低声道:“他真讨厌……要是他不好,你跟我们哦!”
江水眠笑了笑跑进楼里去洗澡换衣服,卢嵇正要转身去外头等,那刘家女儿却忽然叫他:“哎!卢、卢爷!眠眠的爸爸是谁呀?怎么会住在你们家?”
看来是她们也早想问了,一直憋着没开口。
卢嵇现在也才感觉出来,在外人眼里,他跟眠眠走在一起,其实有多么奇怪。而他之前竟然不自知。
卢嵇转过头来,在女孩儿们跟针似的目光下不得不硬着头皮道:“眠眠的爸爸在天津有事儿,放在我家里一段时间。”
居然所有人都质问起来了。
而且是在他最自我怀疑的时间里。
有女孩儿满脸不信:“你实话!我刚在都看你对眠眠发呆来着!再……谁会愿意被送到叔叔家里去。”
卢嵇:“你们这话怎么的,眠眠才一点点的时候我就带过她。你们倒是主持正义起来了,她跟我关系好得很呢。”
刘家女儿胆子大,声嘟囔道:“就怕是不该的关系好……不怀好意……”
卢嵇也不知道是刚刚被那帮男人的心里烦躁,还是不喜欢女孩儿们的态度。这些日子眠眠一直跟她们一起玩,她们了不知道多少关于他的坏话,了多少怀疑眠眠住在他家是进了狼窝之类的话。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竟忽然笑起来:“你们倒是有趣,再了,就是不该的关系好又怎么了?眠眠就是以后要常年住在我家里又能怎么了?你们一个个口气就跟我祸害人似的。”
几个女孩儿哑口无言,刘家女儿慌不择言道:“你们又没结婚,她住你们家,那——那不对!”
卢嵇耸了耸肩,有意道:“别急,回头结婚了让你来当伴娘行不。”
那刘家女儿瞪大眼睛,涨红了脸:“你们……你莫要祸害人!眠眠、眠眠她——”
卢嵇勾唇一笑:“她很喜欢我的,喜欢的不得了,用不着你们操心。”
卢嵇罢转身就走,留几个女孩儿在原地呆若木鸡。
他走过回廊,到了正门,就看见江水眠换好衣服,头发还湿着,她倒也不再在意,偏头道:“走吧,我们回去吧,我晚上想去王府井周围吃东西。”
江水眠对于他扰了他游泳一事毫不介意,态度也很平常,只是她不太明白最近好像很奇怪的卢嵇,心里有点忐忑,不着痕迹的观察着卢嵇的脸。
卢嵇刚刚在她们面前趾高气昂自信满满的了一番话,这会儿见着江水眠却心虚了,忍不住一次次看向她的脸,心道:她不会生气了吧?不会觉得他很讨厌吧?是不是那些姑娘服了她什么?
两个人简直就像是草丛里两个互相埋伏的对手,不断观察着对方的动态,但又都做出一副淡定的样子。卢嵇微微支起了胳膊,江水眠很自然的将手搭过去,两个人都被这习惯性的动作激的一抖,却又装作都不在意的样子,同手同脚的朝外走去。
作者有话要: 今天稍微有点水sorry,主要是写芦花鸡认清自己内心的过程吧……下一章写宋爸爸,不过我估计不会太虐,眠眠也会当场反击的。
以及刚刚朋友问我,你的男主叫什么名字来着……我居然想了半天,没有反应过来:“卢……卢什么来着?”
后来想起来了,是卢鸡,芦花鸡的鸡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