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江水眠正趴在床上, 是装睡,两只手却紧紧抓着被褥,心里胡思乱想。
宋良阁推门进来,看她睡了,再气也还是放慢了脚步,坐在了江水眠床边, 轻轻拍了拍她后背:“眠眠, 你睡着了?”
她整理了一下神色, 揉了揉眼睛转过身来:“没有, 就眯了一下,怎么了?”
宋良阁脸色很不好,显然让卢嵇气得够呛:“起来收拾收拾东西吧, 我们明天早上就走。”
江水眠:“嗯,我东西早都收拾好了。出了什么事儿?”
宋良阁:“没什么……你住在这儿的时候, 你卢五叔有没有对你做奇怪的事情?”
江水眠:老爹你到底有多不信任卢焕初啊。而且还以前都是默许她直呼其名, 这时候非要加个五叔, 这不就是非要隔出辈分来。
江水眠摇了摇头:“他待我很好啊。”
宋良阁竟然条件反射的加了一句:“比我待你好?”
江水眠呆了一下, 大概没想到宋良阁会这么直白的问出这个问题,道:“自然不一样。以前是在家里呀。”
宋良阁松了一口气:“好,我去收拾我的东西, 你好好睡吧。一会儿把外衣脱了盖好被子,别着凉了。”
江水眠瞥了一眼头顶的书架。看来这一晚,卢嵇怕是没机会过来给她念书了。而那边宋良阁拄着拐磕磕绊绊下了楼,卢嵇正在楼下跟孙叔话, 看见他下来就要上去扶,宋良阁差点一拐杖戳他脸上:“不用。火车票买回来了?”
孙叔有点犯难:“过几天是冬至,好多人都要坐车回家,竟只有明天早凌出发的。不过转车比较少,估计很快就能到上海了。”
宋良阁道:“那倒是赶巧,正好我们也收拾的差不多,明天早上就走。”
卢嵇苦笑一下:“行行行,你跟我斗气我也没办法。我扶你上楼?”
宋良阁转过身来,拐杖敲在地板上,两声脆响,冷声道:“用不着。今天我住眠眠隔壁,你要是敢靠近她房门,我把你到跟我对称。”
他着拽着扶手上楼,卢嵇和孙叔一低头,看见地板上两个圆形凹痕,分明是用拐杖砸出来的,俩人俱是了个寒颤。
第二天的火车是五点多钟的,宋良阁拽着眼睛都睁不开的眠眠上了车,虽然是生气,但又是一别不知道几年能见,宋良阁自然不可能拒绝他送行。卢嵇的后排宝座也被宋良阁强占,他甚至从倒车镜里看几眼困得东倒西歪的江水眠,都被宋良阁探过头来怒瞪回去。
天津不愧是华北第一大城市,新建的火车站不论是在什么时候都熙熙攘攘,外头的黄包车被赶着哄闹的散去,他们拿着厚厚一沓转车的票夹登上月台。天气转冷,江水眠围了个毛绒绒的围巾,可能是为了行事方便,还穿着背带裤和灯芯绒厚衬衣,替宋良阁背着那个长长的兵器箱。
卢嵇其实想的话也都之前的差不多了,不论是道别还是那显得很突兀的心思。
他叹道:“老宋啊,咱俩下次见不定是什么时候了。”
宋良阁:“希望你别做出某些事儿,让咱俩下次见面成仇人就是了。”
他这话硬邦邦的出口,却又觉得不合适……过了半晌才微微松下肩来叹了一口气:“罢了,你在天津也不容易,照顾好自己吧。上次刺杀,如果不是有眠眠,还真是事态难,你以后自己心点吧。还有,写信,别忘了。”
卢嵇点了点头,他转头看向江水眠。她两只手团在嘴边哈气,抬起头来极快的看了卢嵇一眼,声道:“唔,那就……别过了。”
卢嵇心里有点黯然,但又笑了笑,道:“你要再长高一点,以后考虑来天津上大学啊。还有,听你师父的话。”
江水眠扁了扁嘴:“知道了。”
卢嵇想伸出手碰一碰她头发,却又缩了回来,若无其事的插回风衣口袋里,笑道:“行吧,虽然还有一会儿才开车,但站台上冷。你们进去暖和一点,也好找座位。”
刚修养好的武伸手帮宋良阁把行李拎到车上,江水眠也跟着上了车。车窗玻璃擦得不是很干净,他们俩是订了个包厢,江水眠放下长箱,一抬头就看到窗外,卢嵇两手插在风衣兜里,站在那里,对她笑了笑。
出门的时候天还没亮,这会儿终于出了太阳,玻璃棚顶的天津火车站被光映照的就像是一座玲珑剔透的玻璃鸟笼,他背朝东,半开放的站台上,正可瞧见橙色的大好光从他背后照过来,映亮他的轮廓。也映照的他今天早上因为走得急而没理的头发毛茸茸的。
江水眠迅速低下头去,卢嵇似乎不想让她这么快转开眼,他还想再多端详他一会儿。卢嵇走到车窗边来,他戴着手套的手敲了敲玻璃。江水眠抬起头来,他却什么也不,就是对她笑了笑。
笑的眼里很温柔,又有一点不言明的事情。
江水眠忽然想起这个不正经的家伙昨天夜里越越正经的话来。
实在的,他是有那么点恐慌的。总觉得江水眠一走真的就跟当年离开他似的,中间不知道要经过多少事情,回过头来不知道各自要变成什么样的人。
就算再心翼翼的熟悉一遍彼此,他倒也不怕。
他却怕少年人的毫不回头,怕一错过,他就要成端着酒杯感慨惋惜当年的那个人了。
江水眠心里一缩,她转头道:“我想起来还有话没。”
话音刚落,连忙挤开走廊上的人,狂奔下车。
宋良阁还没来得及叫她,一会儿就从车窗里看见了她。
她站在站台上,卢嵇也没想到她会跑下来,朝她走过去。
江水眠忽然抓起了他的手,一把拽掉他手套,塞进他口袋里,两只手抓着他宽大的手掌,放在了她脑袋上:“给你摸。”
卢嵇忽然觉得明明他之前也就是一想,明明或许执念没那么深,或许想着真要是眠眠不喜欢他,也就是命里没缘分。这会儿却在一秒钟眼里发酸,又在一秒之内破涕为笑。他把这一弯一折的心态都融进扩大的笑容里,伸出手去使劲儿揉乱了她的头发。
江水眠不知道自己怎么会出这种话:“我不会讨厌你的。”
卢嵇笑的眼里竟然如此温柔,他像是惊喜,又像是意料之中:“真的么?”
江水眠:“嗯。回头给我写信啊。”
她这个冷心冷情模样的丫头,往往都会在最要命的时刻,出几句情义暧昧浅淡的话语。面上听起来好像每一个字出格,但若是听者有心,往深里去想,仿佛又字字含着她不愿的情绪似的。
她着,两只手捏着他的手,荡来荡去。
卢嵇笑:“好。就写给你,别让你师父瞧见。”
江水眠不做痕迹的应了一声。她犹犹豫豫,又觉得这也没什么的,对卢嵇挥了挥手:“你过来,我有个秘密告诉你。”
卢嵇想着难不成这丫头碎了家里什么名贵玩意儿塞在床底下了?他弯下腰去,她两只胳膊一下子攀住他肩膀,呼吸一下子靠拢过来,在他脸颊上重重一亲,松开了手。
卢嵇懵了一下,整个人保持着请舞伴跳舞似的半鞠躬姿势没起身,江水眠后退两步,大笑:“再见啦。”她似乎这就心满意足了,转身蹦蹦跳跳就走。
直到火车门关上,卢嵇才猛地转过头去,望向了车窗。宋良阁没好气的跟他挥了挥手,江水眠却不看他了,她低着头似乎在研究桌上的餐巾,火车很快就驶动了,一直到缓缓离开车站,她都在死抠着那块餐巾,无论如何也不抬头。
卢嵇忽然捂住了脸。
他觉得这句再见,就是再次相见的意思。
**
1923年夏。
卢嵇马不停蹄的赶回家里,鲁妈迎上来,却看着他外套都没有脱,就问道:“眠眠呢?!”
鲁妈连忙道:“在饭厅听广播呢。发生了什么事,还让老孙从你办公室电话过来嘱咐的,要让人去接太太,让她早点回来。”
卢嵇随手脱下西装外衣扔在沙发上,推开饭厅的门。江水眠穿着条薄裙子,正倚在沙发上一边看购物画册一边听广播,眼皮子都没抬:“什么事儿让你慌成这样,二里铺的都快能听见你的吆喝了。白天还好好的,这是晚上又要来跟我算什么账啊?”
她反正觉得卢嵇翻旧账能力也一流,他急赤白脸不大多都是因为想起以前被骗的那点屁事儿,又开始火急火燎的时隔几年想证明自己么。
江水眠一副皇帝不急的样子,卢嵇这个大内总管却不能不急。
他凑上来:“你今天出去没遇见什么去奇怪的人吧?”
江水眠放下报纸,翻了个白眼:“我今天去见栾老,肯定也遇见当年那帮人,还有个都是让我残了推着轮椅来的,这算不算奇怪的混蛋。”
卢嵇搓了搓膝盖:“我是——有个人回来了。”
江水眠瞧他那一脸吞吞吐吐的模样,抬起眼来,倒是有点兴趣了:“哟哟哟,你哪个传绯闻的前姨太太找上门来了?可以啊,我也来个姐妹认亲——”
卢嵇:“江水眠!你你整天话阴阳怪气的!”
江水眠搓着自己手指上那块儿量戒指尺寸的地方搓了一天了,仔细一看都能看出来那儿红了一圈,她觉得赶明不定自己就给搓掉皮了。这事儿越想越心烦,就忍不住嘴上没留德。她叹气:“好好好,我错了,你吧。”
卢嵇凑过来,坐在她沙发上,抱着她穿着短袜的脚,放在腿上:“克里斯汀回来了。我今天在甘石桥俱乐部的剪彩现场遇见她了。”
江水眠从沙发上弹了起来,瞪起眼来:“她回来做什么,是要针对你的么?她做了什么吗?”
卢嵇:“没有,我怕的是她来找你。”
江水眠愣了一下:“她来找我干什么……你不会,就因为她当年亲了我一口,然后你就觉得她会来找我吧。”
卢嵇心道:她当然会来找你!她这几年往我在天津的办公室寄了好几张明信片,还有从印度发来的,埃及发来的,甚至还有西伯利亚来的!上面的话肉麻的他都不敢相信有女人能对女人写出这种情话来。
只是他当然都烧了,肯定不会告诉她就是了。
卢嵇挺着脖子道:“不得不防。”
江水眠气笑了:“她要是来找我那倒也好。就算她是在别的地方找我,我现在也有自信捉住她,到时候连着三年前的新仇旧恨一起报了!”
卢嵇仔仔细细瞧她,她脸上的表情确实不作假,他道:“你真的这么想的?”
江水眠对于他的恐慌也有点不可思议:“……要不然呢,你以为是什么?”
卢嵇开始又气又有点不出口了,半天道:“她可是第一个亲了你的人啊!第一个,比我还早!凭什么!”
江水眠笑了:“你这话就不对了,第一个亲我的是以前隔壁陈班主养的大黄狗。我这是相信命运之吻的公主啊,还是中了毒的睡美人啊,谁一亲我,我就开关立刻开把对方当成真爱,不论她是不是杀你的凶手,不论她是不是个暴揍过我一顿的娘们,我都要一秒爱上?你脑子里是被虫蛀了吧!”
鲁妈已经听不了这俩人的智障对话,早早去厨房准备饭菜了,卢嵇坐在沙发上安了心,忍不住探头探脑,前后左右都没人。他又去蹑手蹑脚的关上了饭厅的房门,坐回在沙发上,脸上绷着一点特别虚伪的矜持,道:“真的,你不介意她亲了你的事儿?”
江水眠摸不着头脑:“我为什么要介意啊!”
卢嵇特别夸张的咬了咬嘴唇,那暗示动作已经明显的恨不得都把嘴撅上来了,江水眠忽然在他开口之前,就一下子知道他下一秒要什么了。
果不其然,卢嵇道:“那……那你也好歹亲亲我呗。别让昨天的事儿,就当没事儿似的呀。”
作者有话要: 先发再改错字。
以及之前给徐金昆的贿选俱乐部起名叫做红花会。我今天才想到,红花会好像也是那个HIPHOP团体的名字啊Orz。忽然一下子就出戏了。
我之前取名的时候,是因为原型中的贿选议员俱乐部身在北京甘石桥,所以叫甘石桥俱乐部。因为背景换到天津,这个名字不合适,我就用了金庸里那个反清组织“红花会”的名字,没想到撞了。居然没有人提醒我,因为我不看中国有嘻哈所以我不知道这件事,大家看到的时候居然没有违和感啊Orz
所以我就把之前的给改了,还是改叫“甘石桥俱乐部”了。
*
以及之前49-50因为被锁所以把密码撤下来了。我再试一下,把密码放在50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