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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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可惜孙尧把境况想得太好了, 他们洋楼里最多也就一百来个人,这已经挤得走廊上阳台上都没地儿趴了。而田忠带了三千人上山, 满满算, 飞机扫死三百个, 被土匪弄死七百个,一千个四散而逃, 那攻这栋洋楼的少也是三倍以上的人数。

    估计是两边天台也算着剩下的子弹不多了, 只听着枪声都不太连贯,恨不得掰着指头数着子弹开枪。这个洋楼的一层几处大门都是那种镶着彩玻璃的欧式门,压根不算什么防御设施, 田忠已死, 那些惦记着孙枝桂有防空洞或者还可能有密道的兵却拼了命的往洋楼里攻。

    等到蓝野带兵进入山寨的时候,洋楼的第二层已经快被攻下。

    江水眠远远望着洋楼那里玻璃全碎, 枪声传来,急的眼睛都快发红了。

    蓝野派两个营左右清扫道路院落中隐藏的土匪或残兵,大部队往寨子中部抵进,江水眠没有再端着□□,她一路跟着蓝野, 蓝野也没什么架子,这一路上来他也可不能开车骑马, 只能跟着营队一起往前奔。

    待到蓝野的部队到达洋楼前的空地上,还剩下不知道多少田忠的兵没有挤进去,仓皇的转身开枪——

    洋楼里更是如血染一般,孙尧一直惦记着等这票大的干成之后, 把楼里的走廊全换成红地毯。这会儿倒是不用换了,一汪仿佛永不褪色的红浸透了地板,叠在地上的尸体早已分不清是敌是友,有的田忠部下还在往上挤往上,有的就已经开始找一楼二楼的房间,偷东西、往床下躲,亦或是直接瘫坐在角落想要放弃。

    蓝野的兵街巷战役的经验也并不丰富,但攻进一楼也并不是什么难事。白墙早被成了蜂窝,墙皮剥落,门窗散架,楼瞬间就被拆成了一个架子。江水眠急也没有用,洋楼里已经成了夹汉堡,卢嵇他们被逼到顶楼,一撮田忠部下还在二楼三楼疯狂开枪扫射,活着的土匪不剩几个,蓝野的兵架着桌子当盾牌,从楼梯往上攻。

    蓝野站在楼下,街巷已经被人清理的差不多,他望了一眼忧心忡忡的江水眠,道:“你别担心,五爷比这更大的阵仗都见过了,我们当年踩冰渡河仗,夜里去人家的炮厂的时候,比这危险多了。”

    江水眠挑眉斜看了蓝野一眼,抱臂道:“死了就死了。我已经尽力做事了。大不了回头改嫁。”

    蓝野耸肩,看来这六姨太还挺嘴硬的。刚刚为了逼他上山救人,什么招都想出来了,这会儿到了最后关头,却不在乎了。

    但他还是要的:“这年头,有时候活不活,真的看命。老天爷觉得要用他卢焕初,就绝不会让他死,就是多少暗杀多少事故他都逃的过去。但若是老天爷觉得这人使命完成了,走到这儿就得了,哪怕就是下个楼梯,都能摔死。别觉得我话难听,但我觉得,华北还需要他卢焕初。”

    洋楼中还在传来枪声,几乎每响一下,江水眠肩膀都在微微颤抖,但她仍然转过头来,声音和刚刚把刀摁在他脖子上时一样冷静:“嗯,这我信。有很多人,都还需要他活着。要是老天爷真想让他死,不如十年前就让他死在上海。”也省的要她心里难受。

    过了一会儿,枪声戛然而止,蓝野和江水眠一同抬起头来,这洋楼里的电闸都被拉了,一个个本来镶着彩色玻璃的窗户已经成了无数黑色的洞,灌着风,也不见人影。

    卢嵇从天台上缓缓走下来,除了蓝野的兵以外,站着的已经不到十几人。卢嵇身上的西装也溅了不少血,脸上被碎玻璃划了好几个口子。从三楼撤到天台,他看不惯包括孙尧在内的那帮土匪枪法不行乱喷子弹,做了殿后的那个人。宋良阁拎着刀跟在他身后,反而身上显得干干净净。

    跟在后头的孙尧哪里像是获救的样子,走楼梯下来两侧全是官家的兵,脚底下不定还能踢到三四年前就跟着他的自家兄弟的尸体,他是哭不敢哭,怕不敢言,就恨不得挽着卢嵇的胳膊走,证明是哥俩好。

    楼梯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到处倒得都是不成样的尸体,卢嵇几乎都不敢相信这是好几个时前他走过的浮雕把手、大理石瓷砖的地方。

    等他有点恍如隔世的走下楼,走出了那门洞,就看见了除了军装齐整,脸上有土有血看起来比他还狼狈的蓝野,以及抱臂状似冷漠的站着,肩膀却微微发抖的江水眠。

    江水眠除了身上脏了一点,其他倒是好好的,卢嵇心底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特别想走过去抱着她脑袋使劲在她脑门上啵一口,特肉麻的喊一声“大宝贝”,使劲搓两下她身子骨上仅有的二两肉,谢谢她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可一是蓝野和好几个营的人在前,他还算要脸,不敢这么骚。

    更重要的是,宋良阁拎着刀就站在他斜后方,这要是亲一口,直接一把刀就穿心口了。

    他只简单的看了她一眼,确认没受伤没弄脏,故作淡定的将手里拎着的□□挂在肩上,大步走过去,刚想要感谢蓝野,江水眠却像是放弃忍耐了似的,忽然冲上来,撞进他怀里,两只手攀在了他后背上。

    卢嵇觉得真是他妈千言万语都不如这一抱,撞得他魂都散了,心都乱了,恨不得毫无骨气的腿软挂在她身上,化成一只不要脸的白貂儿,钻到她脖子上盘着。江水眠的那张破嘴,什么好话情话也不肯,两只手恨不得要在他后背上挠出十道血疤似的紧紧扣着他,脑袋埋在他衬衫领子里,半天吭了一声:“混账东西。”

    卢嵇还以为自己听错了:“你骂我干嘛?”

    江水眠埋头,拿他衣服揉了两下鼻子,不话。

    卢嵇:难不成是亲骂是爱?这丫头就这么不会表达感情,非要这样骂他才心里舒坦?

    卢嵇刚抬手摸了摸她脑袋,想笑着开句玩笑,忽然感觉背后一凉,他僵硬的偏头过去,宋良阁拎着刀,凉凉的望着他。卢嵇七手八脚的把江水眠从怀里薅出来,江水眠还不明所以,她眼睛有点红,不太想见人,卢嵇强把她刨出来,她还怨愤的瞪了他一眼。

    卢嵇哪敢话,大手拧着她脑袋让她偏头往后头看。

    果不其然,江水眠望见了宋良阁,身子一僵,立马站直了。她本来想老老实实叫一声师父,又觉得自己刚刚都扑了卢嵇,怎么能不扑亲爹呢。

    宋良阁自下了楼,瞧见的第一个就是江水眠,他心底松了一口气,却看着江水眠望见了卢嵇就瞧不见其他人了——

    这会儿江水眠朝他扑过来,宋良阁还没生起气来,江水眠立马抱住他,仰头道:“你怎么下山了!你不要紧么?没受伤么?”

    宋良阁心头一软,将刀插在地上,两只手摸了摸她脑袋,道:“你还好么?焕初你下山去搬救兵了。”

    江水眠自然不会让他担心,面上轻松一笑:“这对我来有什么难的。”

    而蓝野上前一步,道:“五爷,别感谢我的话。我……本没算上来救你的。冯继山派我来,可不是算来帮你的。我知道田忠上山的事儿,我在山底下都看得清清楚楚的。你千万别谢我,我早就不是你认识的那个蓝野了。”

    卢嵇愣了一下:“可你……还是上山来了啊。”

    蓝野苦笑:“我是被利诱以及拿刀逼着上山的。要谢,你不如谢谢你的六姨太。卢爷你也真是个怪物了,这样的人物养一个在身边都够无往不利了,您一下子养了六个,怪不得京津的贵人从来没看您把太太领出来过。这样的宝贝,确实不敢领出来啊。”

    江水眠忽然身子一僵:等等……六姨太这只是玩梗啊!她随便着玩的啊!就像是武林高手忽然从天而降横扫一帮恶人,最后淡淡一句“老夫乃牛栏山樵夫是也”一样啊!不要当真啊蓝同志!

    卢嵇也僵硬了一下:六六六……六姨太……

    江水眠平时到处拿着这个辞去胡八道,他拦了几回也拦不住,干脆就放任她随便了。却没想到蓝野当了真——当真了也就罢了!还拿来在宋良阁面前!

    他刚想开口,蓝野笑道:“我这回不了冯继山手底下,迟早还是要跟您多见。别的几位太太您藏着也就算了,既然六太太我们也见过了,不妨以后就带出来吧。”

    江水眠还抱着宋良阁,就已经明显感觉宋良阁呼吸都微微停滞了一下,她瑟瑟发抖不敢抬头,卢嵇浑身僵硬不敢转眼,就听着宋良阁声音冰冷,简直就像是把这俩狗男女扔进了冬天的鸭绿江里,平静道:“六姨太?”

    蓝野微微转头,他瞧见江水眠去抱着这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却不知道他是什么身份。

    宋良阁几乎要气笑了,他泛白的嘴唇居然微微勾起来,道:“这位军官,你的六姨太是谁?”

    蓝野也一懵,抬手就要指向江水眠,卢嵇激起一阵求生的欲望,连忙一副好兄弟许久没见的样子,猛地抱住蓝野。

    本来还以为自己听错的宋良阁这会儿明了了,若是江水眠前两天见着他的时候,那身扮他还瞧不出来。可这下子低头看去,江水眠挽着头发,穿着稍显娇艳的深粉色宽袖旗装,早十几年前就是妇人的标志——

    宋良阁脸上如同冰封,低头冷声道:“眠眠,你同你五叔一道来,怎么闹了这样的笑话。”

    江水眠压根不敢抬头,紧紧抱着宋良阁的腰,埋头摇着脑袋,已经心虚到了极点。

    宋良阁一使力,竟把江水眠单手抱了起来,犹如十年前抱着这丫头回家似的,一只手把地上插着的那把刀拎了起来,转头道:“卢焕初,我等你忙完了,来跟我解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