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万国博览会已经进入了后期筹划阶段, 毕竟在中国的博览馆能展示的现代产品不多, 武术就被当成了重头戏之一。江水眠也从中华武士会那里拿到了名额。
本来“科学斗殴派”门众稀少, 她算一个人代表一个门派的。这种比武大抵都是先让徒弟上,最后师父们上去比划比划,江水眠就算自己从头到尾都是一个人下来。只是宋良阁出乎意料的回了天津, 自然他们这一派的人数直接翻了番。
宋良阁接到中华武士会发下来的文书的时候, 看着“科学斗殴派”这个名字,也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以前你老这么,我以为开玩笑的。你也不嫌丢脸。”
江水眠拎着热水壶走过去,宋良阁坐在院子角落洗衣服, 她去加了点热水进洗衣盆里,宋良阁湿着手捏着文书的角递给她。江水眠道:“我就是还要脸, 才没让自己门派叫‘吐你大爷息派’‘内功吔屎派’。行了行了,”
宋良阁瞪她:“你怎么跟卢焕初学的一嘴浑话!”
江水眠耸耸肩:“我比他混账多了, 就是以前要让你知道, 怕你揍我。一会儿别做饭了, 我去街口买点糖排骨和炸螃蟹回来, 你煮点面,就凑活着吃午饭了。就是——他也留在这儿吃?”
江水眠眼睛往屋里撇。
宋良阁低头洗衣服,道:“他送了文书就累了,你让他在屋里躺一会儿就是。”
江水眠:“回自己家不行。我觉得你也可真行, 你就不恨他么?还能让他进这个院门。”
宋良阁总觉得其中情绪一言难尽,道:“栾老不太能回去家里了。你也知道,他有好几个败家儿子闺女的, 一个个都三十多岁了还张口问他要钱。亲生孩子待他不如这几年新收的徒弟好呢。”
江水眠看向躺在屋里榻上,睡的不甚安生的栾老,扁嘴:“那也别来这儿啊。他就没去处了是么?”
宋良阁拧了一下衣服,放到旁边的盆里:“他病了的事儿家里都知道了。”
江水眠倒是一直听过栾老病了,不过他对外没怎么表现出病容,他死不死江水眠也不担心,就一直没过问。看宋良阁的态度,这不是第一回栾老来蹭饭蹭地方了,她忍不住问道:“什么病?”
宋良阁摇头:“他也不,大抵是绝症吧。要他去医院了,但怕是治不了。毕竟他是比谁都惜命的性子。”
江水眠还想,但她又觉得宋良阁和栾老这一对儿师徒,发生过的事情太多太多了,相识又这么早,既然两个大老爷们都对许多事缄口不言,她也不好多问。
住在老巷子里就一点好处,好吃的多。
江水眠拿几个自家的碗,放在食盒里,拎着出门去附近几家名店饭去,宋良阁在背后瞧她,怎么都觉得不满:“怎么不穿以前的衣裳?穿这些洋人衣服来这附近,总会被人瞧的。”
江水眠笑:“瞧就瞧呗。姓卢的把我旧衣裳给没收了,您要不回头找他理论去。”
江水眠穿着荷叶边短上衣,配了条包臀过膝的裙子,让宋良阁瞧来,就觉得大不矜持,走起路来步子都迈不开。都是男人,谁还不懂,就准是卢焕初想瞧着她穿露身形的衣服,想瞧她细腰和束着腿不得不优雅走路的样子。
宋良阁心里恨不得呸卢嵇一脸,面上又不得不接受——毕竟江水眠乐意当地里的白菜,看着猪来了都兴奋的菜叶乱颤呢。
民国十一年,还有大把的女人会把胸口用束衣绷的平平的,江水眠这样穿着扮自然没少遭人看。不过她也不在意,回来的路上还买了一些切片的杨花萝卜,一个铜板两片,甜辛又水多,便一路上自己先吃了些。
等进了院门的时候,竟瞧见院里还来了一位客人。
来人须发尽白,穿着件灰色的亚麻长衫,手上拿着一根铁手杖撑着地面,长衫下只有一只脚着地。
宋良阁满脸放光,正从屋里搬了凳子出来,栾老也在。
一下子,师徒四代同堂了。
江水眠跑进院子里去,又惊又喜道:“太师公!”
李存异笑道:“哎呀,是那个丫头!宋啊,你这住的地方不好找啊。前些日子我随黎大总统来了天津,便联系了栾,他前几天与我你也来了,我想着……不如就过来瞧瞧。你是不知道,一个多月前,我跟这丫头在火车上还交手过一回,不愧是你教出来的。栾会挑徒弟,你也会挑徒弟啊。”
或许是李存异走路姿势太平常了,宋良阁本来没发现李存异的腿脚,这会儿等李存异落座了,把长衫衣摆整了整,他才瞧见,一时懵了。
栾老早知道此事,连忙招呼江水眠摆饭。江水眠幸好因为自己贪嘴买的多了些,李存异也手里拎了个布袋子,带了点东西来:“先农里胡同那儿,有个波兰犹太人卖的肉肠,不得不犹太人做饭也够滋味,我就多买了点。”
这倒真是不见外,串门带的居然是肉肠。
江水眠和栾老连忙进屋去把桌子端出来,栾老看她一个丫头,不想让她动手,道:“让开,我一个人搬就行了。”
那实木大桌子还挺沉,栾老睡到一半被叫醒,本来就满脸疲惫,这会儿托起桌子一使劲儿,他居然没起来。栾老脸都憋红了,太阳穴鼓起来,扎个马步又是一使劲儿,桌子虽然被搬了起来,但一下就失去了平衡,撞到旁边的凳子上,噼里啪啦倒了好几个凳子。
宋良阁在外头听见了动静,道:“没事儿吧。”
他闻声要进来帮忙,栾老连忙道:“没事儿没事儿!”
站在一旁的江水眠道:“是我刚刚没托住,不要紧。”
她着走到桌子旁边,搬起了半边,栾爷不再“自己来”之类的话了,默默搬起来另一边,脚步笨拙的跟她走了出去。
江水眠想张口:你应该去医院,真的病得厉害就住在医院里就好,不要这样勉强。
可她终究没出口。
桌子上摆下几道买来的外食,李存异端着酒杯毫不介意的起自己摔断腿的事儿,将怎么样才能用一根棍子撑得就跟平常人一样走路。
李存异似乎也知道宋良阁的跛脚,知道栾老的重病,三个不同时代的男人对彼此的窘境都心知肚明,不是故意避开不谈,而是好像无所谓一样起了有没有解决办法。
宋良阁从来没有在江水眠面前过一回自己跛脚后练武的难处,面对着食欲下降的厉害的栾老和一条裤腿空荡荡的李存异,居然能犹豫之下出口了。
江水眠虽然在宋良阁后来恢复过程中跟他练武过很多回,但或许宋良阁觉得自己是父亲是师父,不能向江水眠诉苦,更不能向江水眠求助,但面对眼前两个老人,他算是辈了,自然就能了。
李存异啃着排骨道:“你是不是一开始练得太狠了。你不能强行把它当成好腿来用。白了,毕竟是受了伤,毕竟是跛了,你就要接受它现在的样子,去琢磨现在这条腿应该怎么发力。”
栾老夹了一片萝卜,道:“他哪跟您老人家似的心态好,就死要脸,你看他平时走路的时候拼命藏着,让自己走路看起来别太颠。我觉得这样勉强,是他自己难受,对你另一条好腿的膝盖也不好。”
宋良阁虽然没话,倒也是一脸听进去的神情。
栾老显然胃很不好,江水眠瞥见他手背上有不少针眼,可能是治疗的不良反应,他吃萝卜都不敢吃多,道:“你知道李颠那个哥哥么?前一段时间被卢五爷伤了,现在已经出院了,听这次万国博览会他也要参加。”
李存异:“我看报纸阎百川让周梓玉的够惨的,各种求饶上供,蜷缩回了山西。这样的话,夏恒估计不会再用武人做刺杀了吧。除非他有本事让人杀了周梓玉去。”
栾老冷笑:“杀周梓玉,他怎么不杀徐金昆呢?这些人走到哪儿不是带几车兵的,武士会里谁有这个本事。你咱们觉得为难的事儿,觉得做不了主的事儿,有时候一场仗过去,事儿就全变了。不过我昨日收到消息,夏恒会来。”
栾老罢瞧了江水眠一眼。
江水眠低头吃甜瓜,半晌道:“我知道。阎百川仗输了,周梓玉威胁要挺进山西,他就送了不少火炮和武器出来,又让夏恒来天津了。简单,就是讨好。谁都知道夏恒年级轻轻就是他二把手,把夏恒送来了,就是表明要跟徐金昆交好。不过夏恒也不算人质,他就是借着来参加万国博览会的名号来的。”
一时间,三个男人都沉默了,还是宋良阁想了想,问道:“你算如何?”
江水眠啃瓜道:“虽然这事儿跟中华武士会有关系,跟你也有关系,但我要亲自动手。听他也要去参加万国博览会的比武?那我就在场面上动手。”
栾老:“他毕竟是阎百川送来的,你杀他,不怕京津和阎百川交恶?”
江水眠笑道:“比武场上都是要签生死状的,他就是被我死了又怎样?”
栾老摇头:“他可鸡贼,知道你的事儿,未必会真的下场比武。他肯定不会和你比武的,你到时候可能还要想别的法子。否则到时候因为他死了造成大乱,京津政府肯定要抓凶手。”
江水眠心里有数。万国博览会在八月末召开,比武赛程也很长,到时候总统竞选应该已经结束了。徐金昆要是当不上总统,到时候都要变天,混乱之中杀个夏恒也没有什么太大影响。如果徐金昆能当上总统,到时候就是要扫荡四方的时机,她与卢嵇再商议,杀夏恒不过是安排日程的事儿。
她不在意,更何况现在卢嵇似乎很忙很忧虑,江水眠没有多少精力分给夏恒这等人,她重点是想着怎么帮卢嵇一些。
其他三个男人瞧见她混不在意的模样,心里也有数。
江水眠不单是个武人,她男人是深陷进华北争端里的人物,特别是在现在的政局下,杀夏恒并不是多么困难的事情。
李存异吃罢,道:“咱们这四个人,到时候都要下场的?”
栾老咳了咳:“这是大型赛事的惯例,我肯定要下场的。估计我几十年不败的战绩,要跌在这一回了。不过这次万国博览会在北京,有不少参加的武行都是曾经隐世不露面的。”
李存异点头:“我也算去玩玩。这么多年不露面,难得这么大的场合。黎爷也要去看,他唯恐天下不乱,也要让我去参加。你们这对儿年轻师徒也是去的吧。估计宋你不会怎么,还是阿眠下场多吧。”
江水眠点点头。李存异摸了摸下巴,唯恐天下不乱:“哎,你到时候能不能穿的更——光鲜亮丽一点,烫个大波浪,涂个红嘴唇,穿着那种洋人裙子去。真的,你这样绝对能占头版,到时候栾,你再跟记者一句什么‘参赛时髦女选手,太师公居然是退隐多年李存异’或者什么‘师徒三代人为形意唯一女徒弟保驾护航’之类的。我也跟着成名一回。”
栾老头上汗都出来了:“师父你当真?这是要当面认她?不怕北京其他形意门的人跟你翻脸?”
李存异笑:“翻脸?等她败了其他人的时候,看他们还翻不翻脸。再我在那儿谁敢翻脸。而且你信我,据我所知,形意门内学武的女人,可不止阿眠一个。”
作者有话要:我已经堕落到晚更都不招呼了。
以及我挺喜欢这四代人坐在一起的感觉,以及化用了李存义这位大师的名字我真是心虚啊。什么保护黎大总统,断腿啊都跟这位大师毫无关系,纯属虚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