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李暮商和苏槐序隔着一扇门。

    明明他们之间的距离那么近，但又好像那么远。

    李暮商伸出手，贴在门上：“序，我……你能不能先不要讨厌我？你现在在发烧，如果不及时吃药的话我怕会严重，你先当我是个陌生人，好吗？”

    苏槐序在门后坐下去，屁股贴着冰凉的地面，却松了口气。李暮商看不见他，他就安心了很多。

    苏槐序望着门后那个影影绰绰的身影，低下头，沉默了很久才道：“李暮商，我从来没讨厌过你。”

    “序……”李暮商也坐下去，身体隔着一扇门挨着对方，很轻声地到，“我觉得我的病应该不算严重，我会换一个医生，重新吃药，重新治病，直到我变成一个正常人，所以你不要……嫌弃我，也不要讨厌我。”

    “我过了，”苏槐序闭着眼睛到，“我不讨厌你，更不嫌弃你。李暮商，你很好，是如今的我配不上你。”

    “怎么会呢？”李暮商越来越闹不懂苏槐序在什么了，什么叫做他配不上自己，在他心里，苏槐序就像是高高在上的神，将他从孤僻的世界里拉出来，让他从一个只会自己一个人拍照片的心理患者，变成了一个作品变得人尽皆知的大导演。

    他始终追寻着对方的光亮，努力让自己也站在光芒之下。

    “序，你在我心中就是最完美的人。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你。”

    苏槐序的身体猛地一下僵住了。

    他张开双眼，有些可笑的看着门那边的人——他想是的，果然如此，李暮商喜欢的根本就是那个完美的艺术品，哪里是如今这个满是瑕疵的苏槐序呢？

    苏槐序苦笑着，突然再也忍不住的哭出声来。

    李暮商有些急切的问道：“序，你怎么了，身上很不舒服吗？”

    “李暮商，”苏槐序望着那头焦急的人影，哑着嗓子问出声，“你爱我吗？”

    “爱。”李暮商没有任何犹豫的给出肯定的答案。

    苏槐序有些许恍惚的问道：“有多爱呢？”

    “很爱很爱。”

    苏槐序吸了吸鼻子，低笑一声：“可是……你爱的是照片里的那个好像一个艺术品的苏槐序，还是真实的我呢？”

    “什么意思？”

    李暮商有些茫然起来。

    他不懂苏槐序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尝试着回答道：“照片里的你，不也是你吗？没有你，哪来的照片？”

    “不一样的……李暮商，不一样的。”苏槐序，“你曾经不止一次过，我是你见到过最适合拍照的人，是你见到过最完美的身体，可是……”

    苏槐序话没完，便飞快的摇了摇头，有些失魂落魄的到：“可是不一样的，李暮商，就是不一样的。”

    他有些烧糊涂了。

    明明有那么多的话想要出来，可到了嘴边，又了个转咽回去，他担惊受怕，唯恐让李暮商知道了这个事实，他们之间的所有未来都烟消云散了。

    所以他能做的只有喃喃自语，不断摇头着“不一样”，可李暮商问他哪里不一样，他已经烧糊涂了的脑子又怎么能够得出来呢？

    门被人轻轻的晃了一下。

    苏槐序抬起头，意识到李暮商在开门，他像是把自己所有刺都瞬间立起来的刺猬，警惕心一瞬间到达了极致：“你不能进来，李暮商——你给我滚！滚啊！”

    “抱歉序，”李暮商撞开了门，“再听你的我担心你有事，我不能再听你的了。”

    李暮商将地上的苏槐序横腰抱起，对方像是一只受惊的兔子，眼眶发红，惊恐的看着他，胡乱的抓着身边任何可以用来蔽体的东西：“衣服呢？我要穿衣服！”

    “别闹了序，”李暮商皱着眉头到，“你看看你都烧成什么样子了，我先抱你去床上。”

    李暮商浑身被苏槐序浸得湿透了，他迈步往苏槐序的卧室走去。

    苏槐序的头越来越疼，到最后连李暮商的脸都模糊起来，终于晕睡过去。

    ------

    苏槐序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掀开棉被看了一眼自己。

    他已经换上了睡衣，也就是，李暮商把他看完了。

    苏槐序一时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好像什么贞洁女子一般，连看也不让李暮商看一眼，此刻被对方看完了，连想死的心都有了。

    房间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苏槐序想李暮商应该不会再回来了——他看到了如今他的模样，估计早就逃之夭夭。不知道又要过多久，李暮商的身边会出现另一个模特，身体是完美的，不定年纪还比他年轻，而他和李暮商从此就像两条平行线，再也不会有任何交集。

    苏槐序没忍住又红了眼眶落了泪。

    房门被人推开了，李暮商端着一碗白粥走进来，苏槐序仰起头有些愕然的看着他，眼角还挂着一滴泪珠。

    李暮商将碗放到一旁，指腹拭去他眼角的泪，有些心疼的问道：“怎么又哭了？”

    “你……”苏槐序顿了顿，“你没走。”

    “我走去哪儿啊，”李暮商无奈道，“你都还没退烧，我哪敢走。”

    “可、可是……”

    苏槐序想问他是不是看到了自己身上的那些伤疤，却又没有勇气问出口。

    “可是什么？”李暮商摸摸他的额头，“你都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洗澡洗发烧了就不提了，你身上那些伤口都发炎了，怎么还敢洗澡？医生没告诉你这种情况下不能洗澡吗？”

    李暮商罗里吧嗦的了一大堆，才看到苏槐序用一种很莫名其妙的眼神望着自己，似乎有些难以置信。

    仍然像一只受惊的兔子。

    李暮商笑了笑，：“你心里到底在想什么？”

    “你看到了。”苏槐序垂下眼，，“你看到了。”

    “看到什么？”

    “我身上的那些伤疤……”

    “我早就看过了啊。”李暮商，“还是你你那些因为季赢书新添的？”

    李暮商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脸，到：“序，对不起，是我没有保护好你。”

    苏槐序一时间怀疑自己在做梦，眼前的一切都那么的出人意料，于是他伸出手揪了自己一把，痛感非常的真实，他难以置信的看着李暮商，问道：“你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就在这句话问出口的瞬间，李暮商突然明白了什么——他明白了这段时间，苏槐序在意的根源到底是什么。

    苏槐序磕磕巴巴的到：“介意我的伤疤，我以后、以后可能永远都会有这些痕迹，消除不了，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做你相机里那个完美无瑕的艺术品。”

    “你这脑袋瓜子到底在想些什么有的没的啊，你又不是艺术品，你是个活生生的人啊。”李暮商伸出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后背，那里刚刚已经换过药，贴上了纱布，“序，我可以没有相机，但不能没有你——我不是来玩的，我已经这样做过一次了，你还不能信任我吗？”

    苏槐序想起李暮商曾经告诉过自己——他离开之后，他就不能再拍照片了。

    他拿起了摄像机，做了一个故事的搬运者，成为了一名导演。

    有那么多形形色色的人在镜头里走来走去，唯独苏槐序永远静止在那一张张的照片之中，成为了岁月流转中凝固的永恒。

    照片是李暮商唱给他听的情歌，也是写给他看的情书。

    苏槐序恍惚开口：“我以为……你喜欢的，一直是那个完美无瑕的苏槐序。但这件艺术品有了瑕疵后，你就会毫不犹豫的扔掉。”

    “笨蛋，”李暮商摸摸他的脑袋，“你还真是一点都没变，就像那一年夏天一样。”

    “有点自卑，有点敏感，容易多想，还特别好骗……”

    “我只需要稍微那么一勾手指头，你就被我骗到手了。”

    “但其实……”李暮商的指腹拂过他后背的纱布，他弯下腰，吻住他的后背伤疤所在的位置，很温柔的到，“早在我第一次跟你见面时，就喜欢上你了。”

    2014年的夏天，蝉鸣声很大。

    李暮商坐在他刚盘下的工作室的窗台上抽烟，外面有一棵很大的大槐树，槐树下还有一个秋千。此刻秋千上坐着一个男人——不，称作男孩更为合适。

    李暮商懒散的把玩着手上的相机，一张一张的往后翻，全都是风景，没有一张人像。

    他的视线放在相机上，注意力却全在秋千那边。

    男孩在哀求祝英俊：“求你了，就帮我找一份工作吧，薪水要特别高的那种，让我干什么都行。”

    祝英俊白他一眼：“你以为我是拉皮条的啊？薪水高，还干什么都行，我真服了你了！”

    男孩又立刻道：“要正经职业。”

    “我呸。”祝英俊摆摆手，一副不接招的样子。

    “一个月的袜子！”男孩见祝英俊继续摇头，咬了咬牙，狠心道，“我包你一年的袜子和内裤！”

    李暮商叼着已经抽到头的烟，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心道这男孩还挺居家挺贤惠。

    祝英俊的眼神也亮起来：“一年的？当真？”

    男孩一咬牙，：“当真！只要你能帮我找到这一份工作，当然，最好是工作时长比较短一点，我要照顾我妈，你知道的。”

    “你真的当我冤大头啊？”祝英俊叹了口气，，“我也知道你现在是挺惨的，所以我不是了么，我借你点钱，以后你还我就是了……”

    “人情都是越用越少的，”男孩，“我不想欠你太多，因为欠你太多，以后我们之间的关系就不纯粹了。”

    祝英俊叹了口气，：“好吧，那我尽量帮你找。找不到不要怪我。”

    “谢谢，就知道你最厉害。”男孩从秋千上跳起来，一把抱住祝英俊，牙齿都被太阳照得发亮。

    李暮商觉得那一刻他的眼睛好像被晃到了——不知道是被太阳光晃到了，还是被男孩发自内心的笑给晃到了，总之他怔然出神了好一会儿。

    后来有一天，祝英俊照例来他的工作室混日子，把玩照片的时候问他：“你怎么老是拍些风景照，就不能拍点美女什么的吗？”

    李暮商把他手里的那堆东西抢过来，整理好了塞进抽屉里，：“我最近确实有拍人像的想法。”

    祝英俊来了兴趣：“真的？拍美女吗？”

    “帮我找个模特，”李暮商，“裸模，时薪两千，要男的。”

    祝英俊傻了眼：“男的？”

    “嗯。”李暮商点头，淡淡道，“头发要稍微短一点，接近于寸头，眼睛要桃花眼，笑起来的时候牙要白，脸上偶尔要爆个痘什么的，还有就是……”

    李暮商皱着眉头估算了一个数值，：“身高最好在178-182之间。”

    祝英俊眼睛一亮，道：“巧了！我正好认识一个跟你这要求差不多的，而且最近也在找工作！”

    李暮商笑道：“那就把他给我找过来，当我的模特。”

    后来，祝英俊不止一次跟苏槐序过，简直太巧了，苏槐序跟李暮商心中所想的完美模特几乎百分之百契合。

    但除了李暮商，谁也不知道，所谓的完美，其实本就是根据苏槐序量身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