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血染

A+A-

    情况紧急,叶轻不敢留榕生一人待在车里,她抱着他下了车。

    榕生觉察出她的异样,隐隐约约晓得出了事,他不哭不闹,只是抱紧了叶轻。

    榕生不可见车前的浅紫屏障,倒是见叶轻单手在空中快速比划了一个复杂的手势,紧着前身一倾。

    一进屏障,忽闻一道震耳欲聋的雷鸣之声。

    叶轻望天,骤然间,压在浮图寺上方的滚滚黑云消散开去,天色无异,她却预感不妙。

    寺门紧闭,越是靠近,越是嗅到血腥之气。

    推开寺门前,叶轻沉声道:“别看。”

    榕生双手抱紧她的脖子,将脸埋进颈窝,身子微微颤抖起来。

    浮图寺本不大,稍使法力,门自动打开。

    入眼,一片猩红。

    叶轻一手护着榕生,一手半举在胸前做防御姿势。

    寺内极静,仿佛落针可闻。

    两人往里,走过供奉十八罗汉的前堂,堂外一只大鼎,鼎内应是袅袅香烟,此时,鼎的边沿竟吊着一截残缺不全的手臂!

    叶轻往前一步,她怀里的榕生扭动身子,惊呼一声:“豹子!”

    耳旁刮过一阵疾风,叶轻侧身,见一只其状如豹的妖物扑向她先前所在的位置。

    妖物狡猾着,一次不成,它便退后一些,眼带凶光盯着这闯入浮图寺的人。

    面前的妖怪,使叶轻有些诧异。

    它怎么会在这儿出现?

    她犹记得,单张之山有兽焉,其状如豹而长尾,长着人一样的脑袋和牛一样的耳朵,它只有一只眼,名曰诸犍。

    诸犍,可是上古时期的妖兽!

    不容叶轻细想,诸犍已准备反击,它的嘴衔着尾巴,绕着叶轻来回走,看似随意,却猛然射向叶轻,诸犍力气巨大,被它一撞,九死一生,生则残疾。

    可叶轻怎会怕了它,如若山丘,岿然不动,她伸掌拍向诸犍冲来的额头。

    诸犍确实力大无穷,没被叶轻打飞,与她相持在原地。

    露出尖锐的獠牙,它朝她龇牙咧嘴,一顿嘶吼。

    叶轻没心思收付它,想到大鼎当中的残臂和满寺的血腥,她叠加法力,一道淡绿光芒闪现,击入诸犍脑门,直接灭了它的魂魄!

    诸犍从叶轻眼前消失,她继续往里走。

    大殿之内,躺了五具尸体,统统被咬断了颈,腹部血肉模糊,不用多加辨别,叶轻知道他们都是浮图寺的僧人。

    浮图寺为小寺庙,加上榕生、住持,拢共七人而已。

    叶轻屏住呼吸,飞速往后院去。

    住持所在房间的门,敞开着。

    进屋前,叶轻见榕生红着眼抬起了脸,他抓紧她肩头的衣服,握成拳,仍是止不住的颤栗。

    叶轻停住:“乖,闭上眼。”

    榕生摇摇头,要她把他放下来。

    没进去,叶轻已知屋内一片寂静,连心跳声都没有,怎会有人活着?

    叶轻犹豫着,榕生对上她的眼睛,里面充溢着坚定、执着和他的毅然决然。

    松了手放下他,叶轻沉重叹息一声,在他踏进住持屋前,她拉住他的手,先他一步进去。

    窗边榻上,住持斜着头靠在后壁上,晃眼一看,像是浅眠一般。

    叶轻急忙上前,顺手拿起一件僧袍,搭在他身前,以遮挡住前襟——他心脏处,空荡荡的。

    “爷爷。”榕生跪在门口,哽咽起来。

    他能感觉得到,住持不是睡着了。

    榕生从小由住持带大,凡事对他十分严苛,可他晓得住持所说所做都是为了他好,就算是住持让他跟着叶轻离开浮图寺,他亦是顺从接受。

    住持未过古稀,他就这样永远离开了他。

    住持面容安详,似乎没经历什么痛苦,但叶轻明白他被掏心那一瞬的痛不欲生。

    几千年里,叶轻见过太多生死,经过一次,后面的渐渐就习惯了,而相较之沉浸于悲痛中,她在想造成这场祸事的源头,究竟是什么?

    念头正起,天一黑,屋内墙壁上一副佛像忽亮。

    佛的双眸之中透出一个亮点,渐生明亮,叶轻走向门边挡在榕生身前。

    亮光当中显现半透明、如纱制的人,正是住持。

    “你们见到我,说明我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叶轻看得细致,他说话的语气不似浮图寺的住持,反倒有几分故人张世卿的意味,可通过半月来的交谈或试探,叶轻确定住持不记得前世之事,除了容貌,他同张世卿再无关联。

    佛像投影,应为住持生前留下的寄托念想的一丝清灵。

    “到底是怎么回事?今日之事,是否同我有关?”叶轻没说得那么直白,因为她担心浮图寺惨遭血洗一事就是受了她影响。

    所言天道之衡,意思是任何事物发展都存在相应的定数和变数。

    历经那么多年,叶轻没试图改变任何不符合她所知历史的事情,当她带走榕生,她不知是否改变了极大的原定轨迹,给其他人带去灭顶之灾。

    “不是你想的那样。”住持仿佛能看穿她的心思,他阻止了她无谓的自责,续道:“叶轻,我们的命数早已定盘,而你的出现,为的是解救榕生今日一难。”

    “可是……”

    或是清灵限制,住持没再理会叶轻的提问,他向她讲了个故事。

    说故事时,叶轻注意到他又恢复了住持一向谨戒的容态。

    “远在上古,圣者预见未来会有一位魔神出世,他将毁天灭地。”

    “为此,圣者倾尽所有,开辟出一个新的时空,圣者会在新时空轮回转世,而魔神同样能够预测出此变数,魔神亦将于某时,撑破时空缝隙,派妖兽穿越至新时空带走圣者的转世。”

    “欲阻止魔神化生,圣者转世之人须持圣物,回到打乱的上古时空,加持上古空间内一百零八座庙宇上的结印。”

    话音一落,一串佛珠呈现在两人眼前。

    叶轻嗅到佛珠上的特有气味,住持故事里的圣者,她自然晓得是谁。

    得知往事里的前因后果,叶轻却未觉之释然。

    好像是水中探出一只手,把她拽了进去,她来不及挣扎,整个人已被水填满,一点一点下沉,她却没有挣扎,甚至想一心沉入水底。

    亦尘开辟新时空,应该正好是她沉睡的九百八十一年,他耗尽法力,圆寂离世,投入新的轮回,为的就是让转世的他回到上古,阻止魔神化生。

    可他预测魔神会毁灭天地,也知某一日,魔神会让妖兽毁了榕生,就算有人救了榕生,此时的榕生才四岁,他能回到上古时空,去加持那一百零八座庙宇上的结印?

    因此,亦尘的计划里,需要一个极为关键的人。

    先前,住持说他们的命数早已定盘,而叶轻的出现,正是为了解救榕生。

    故此,才有了叶轻?

    想到这里,叶轻自嘲一笑。

    最初,亦尘在陆家庄救下叶轻,会不会就是他的一种预测?甚至于,叶轻从人变成一只松鼠,都是拜他所赐?

    叶轻一生的存在,难道就是为了替他守护这天地?

    孤独存活几千年,冷眼旁观尘世凡人怎样来,怎样离去,谁能否认,这对她来说不是一种折磨?她根本没有活几千年的欲望,亦尘为什么要这样折磨她?

    叶轻只觉五味杂陈,脑子里一团乱。

    佛珠落在榕生手中,影像黯淡,即将消失。

    那身影消失前,却望向神色黯然的叶轻,说道:“小松鼠,不要辜负亦尘的苦心。”

    叶轻抬头,眉心紧着一拧。

    “你记得我?”

    他轻轻笑着,人形跟声音一同消逝:“傻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