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朝......

    这个称呼自从舅舅出事之后, 他就再也没有听过了。从他记事以来，见到妈妈的次数也就一年几次，母子二人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亲密的称呼。

    别人家的儿子喊妈妈叫“妈咪”, 他一个撒娇能出教程的人, 却无论如何也叫不出这句“妈咪”。

    “朝朝。”余悦又重复一遍。

    “嗯, 妈。”余朝看着他妈放在桌上的手，终于伸出手去，握住。

    记忆中妈妈的手很紧致，很柔嫩, 此刻掌心的这只手，有点松散, 有点皱褶，有点陌生。这一握, 叫他一下没忍住，哭了出来。

    一向坚强的余悦也没忍住，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下来。

    “朝朝，你要好好的......”

    从老宅吃完饭出来, 余朝坚持要送他妈回去。

    余悦还有事要回锦余绣坊，余朝便先把他妈送到店里，刚好一些伯爷叔公也在。

    “哟，大明星回来了。”

    他们从他外公那辈起就一直是店里的“花佬”，辈分很高。叔伯们很高兴, 上一次见余朝还是清明了, 这次见到他，什么也要拉他进去“锦余”喝茶。

    锦余绣坊传了几代人，到了余悦这一代，已经成为行内首屈一指的标杆。虽余氏现在的商业版图早已经囊括各行各业, 但是刺绣是根。

    这一代当家人余悦和弟弟余恺是行内年少成名的刺绣大家，人称“余氏一门两花”。

    “鱼仔，当初我还以为你会继承余家的衣钵。你看现在阿悦就顾着搞生意，多久没碰过绣针了，阿恺又那样，再这么下去，我们余家后人都没有一个人会刺绣了。”

    话的是当年余朝的刺绣启蒙师傅三叔公，余朝8岁时模仿他妈和舅舅的成名作《鸡报喜》绣出了一幅《萌萌的绒鸡》，技法幼稚，但表现力丰富，是可造之才，着实让叔公们兴奋不已，大叹“天不绝我余氏，继余恺之后，余氏要有传人了！”

    谁知道余恺出事之后，余朝也放下了绣针，余氏一下折损两名传人，真是痛心不已。

    “哈哈，喝茶，喝茶。”余朝哈哈想翻页，一个劲儿招呼叔公伯公们喝茶。

    “你别岔啊。”又一个伯公，“你的时候不是还雄心壮志地要成为粤家绣大师吗？我还记得你过要给你未来的老婆绣出全世界最漂亮的喜服呢。”

    三叔公一这个就来劲，笑道：“结果他只绣了半张红头帕，就以后再也不绣花了。我看以他现在的水平连个荷包都绣不出来，别喜服。看来这个老婆是娶不回来了，哈哈。”

    “......”余朝难得脸红，想起前几天给许佳夕绣的那双翅膀。真是不堪入目，应该当场毁掉，不让他穿出去丢人。

    五叔拍拍余朝的肩膀，语重心长地：“鱼仔，真的，我们老了，也不知道还能绣多久。现在在我们家学绣的人不少，但真能把我们余氏绣法的精髓完全展示出来的，我觉得还没有。”

    他看看办公室里的余悦，压低声音，“实话，虽然你那混账老爸人不怎么样，但目前年轻一些的那辈人里，他的确是把我们余氏的绣法掌握得最好的一个了。等我们这帮老古董作古之后，我们余家的技法可就便宜你那个混账老爸了！”

    “咳咳。”三叔公轻声喝止，语气很是不屑道：“提那混账干什么，别提他，晦气。”

    五叔看看在场叔伯的脸色，又看看没有算理他的余朝，只能自己圆场，“不他不他。喝茶喝茶。”

    茶又喝了一巡，余悦忙完手头上的事出来，余朝把她送回住所。目送她走进去之后，余朝发动车，那一瞬间，他竟然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

    脑海里闪过一个人的身影，但很快被他抛诸脑后，他径直开车回了现在的住所。

    好久没晚上回来过，楼下电梯居然坏了，大过节的，也没人及时修。余朝只好扛着他那个行李箱，爬了十几层楼梯上去。

    家门口站着一个人，靠在他家门上，好像等了有一段时间了，看见他，立马迎上来。

    “阿朝，你怎么从楼梯那边出来？”

    Kevin？他怎么会在这里？这区的安保真是越来越差了，居然随便放人进来。余朝想起一些不好的回忆，表情不变，只当没看见他，拿出钥匙开门。

    “阿朝，我知道你今天肯定回老宅吃饭了，所以一直在这里等你。”Kevin观察着余朝的表情，心翼翼地问：“我们可以聊聊吗？”

    余朝看看他，想了想，停下开门的动作，“聊什么？”

    “可以进去再吗？”

    余朝把钥匙放回口袋，拉过行李箱堵在门口，一屁股坐下来，“就在这里。”

    “阿朝……“Kevin拉拉余朝的衣角，做出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我们进去再好吗？”

    “进去？”余朝淡定地把衣角拉回来，脚点地，带着行李箱向后滑了一步，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又想在我家装窃听器？”

    “阿朝，我......”

    “不我就进去了，再见。”

    “不不不，那就在这里吧！”

    Kevin看着坐在行李箱上矮了半截的余朝，只好蹲下来，与他平视。

    “阿朝，你最近好吗？”

    余朝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能吃能喝能睡，没什么不好的。”

    “可是我不好，分开那么久，我一直都怀念我们在一起的时光。”

    余朝没有看他，漫不经心地看着虚空某处，“你该往前看了，都过去这么多年了。而且我们也没有在一起过，那些事都是你情我愿，不是一开始就好的么。”

    “这么多年你还是没有变。”

    余朝心想，跟你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变的。至少人是变得越来越帅了。”

    “是......”

    “还有什么要吗？”

    “那个许佳夕，你对他......”

    余朝本来漫不经心的眼神突然犀利地扫向Kevin，“你想对他干什么？”

    Kevin被看得一哆嗦，“我......”

    “刘凯文，我有必要提醒你。”余朝盯着Kevin，眼神狠厉，“你以前对我做的那些事，我当时不计较，不代表我现在还能纵容你再做一次。”

    “阿朝，我不是......”Kevin拉住余朝的袖子紧张地解释，“我只是顺口提一下，我没有做什么过分的事。阿朝，以前是我一时糊涂，我发誓再也不会做那样的事了......”

    “最好没有。”余朝甩开他的手，把袖子抽出来，不再看他。

    Kevin观察着余朝的神情，战战兢兢地开口：“那个许佳夕跟你是真的吗？你这么紧张他？”

    余朝一愣，想起Kevin以前那些疯狂行径，随即轻描淡写道：“我跟他没什么特别的，我不是紧张谁，我只是讨厌你这种行为。”

    被余朝直接讨厌，Kevin大受击，但余朝跟许佳夕没什么特别的，又让他喜从中来。

    “没什么特别吗？我以为你真的对他……我看你昨晚那么维护他......”

    “好了，”余朝断他，看向他的眼神已经相当不耐烦，“你到底要跟我什么？”

    “我……阿朝，我们......可以重新开始吗？”

    余朝觉得可笑，又觉得他这样很可怜，难得跟他了回人话：“Kevin，我这个人，你是知道的，得好听一点是爱玩，得难听一点就是风流成性。别把心思浪费在我身上，我没有什么可以让你期待的。”

    Kevin怎么可能那么容易放弃：“可我不甘心，我等了这么多年......”

    “这么多年你看着我这么玩过来，不更该看清楚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了吗？你早该醒了。”

    Kevin被堵得不出话来。

    “别对我有什么幻想了。”余朝无所谓地，“人生苦短，及时行乐，总想着情情爱爱这些东西不会开心的。我不是早跟你过吗，珍惜生命，远离爱情。”

    “你对那个许佳夕也是这样吗？”

    余朝身体不由自主地僵住，眼中思绪杂乱纷飞，直到耳边响起一个声音。

    朝朝，你要好好的。

    眼里所有的纷乱最终归于平静。

    他笑着对Kevin，也是对自己：

    “无一例外。”

    他站起来，拉上行李箱，拿出钥匙开门，“你回去吧，我进去了。”

    看着余朝的背影，Kevin心痛得无以复加。他控制不住自己大力拉住余朝推门的手。

    “阿朝......”

    余朝拉开Kevin的手，没有回头，“该的都完了。你走吧。”

    “最后一次，再亲我一次可以吗？”

    这种套路余朝真是见得多了，刚回头想拒绝，Kevin便扑了过来，堵住他的唇。

    “唔唔......”余朝想推开他，Kevin先一步推他进了屋内，门卡嚓一声自动关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