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纵情四海
◎银河艳星单人匹马,胜过漫天烟花。◎
他们融入闹市, 漫无目的地闲逛。
为了避免被认出,陈棠苑专挑了错综复杂的路走。
这座城市也不及方寸。
夜里的浮华远比白日来得梦幻斑斓,从繁华摩登到市井古旧, 一墙之隔, 一步之遥,彼此相安无事。
路人与他们接踵摩肩,像钢筋森林布景下普通的都市男女。
狭窄的街道两旁商铺食肆林立, 高饱和度的贴画、海报纵横交错地贴着, 红红绿绿的霓虹招牌从楼宇间错落地悬浮在半空中。
又窄又高的双层有轨电车叮叮当当地敲着铃音, 从曲折的楼宇间驶过来, 人群自动朝两边分避, 把轨道让出来, 等电车慢悠悠地晃远,又若无其事地恢复赶路。
拥挤的人群里,她靠他很近,后背几乎贴在他手臂间, 发尾轻快地扑扫过来。澄明的香气伴着干燥夜风一并钻过来, 是南法桔梗的味道。
他们退避至一处路边的摊前。
那是一个简陋的算卦地摊, 摊档随意在路角处支起, 符纸与签筒铺了一地, 陈旧的八卦旗迎风张悬着。
陈棠苑随意扫了一眼写在黑板上的业务范围, 发现摊主业务甚广。
从算命手相解签语,到化凶超度人, 甚至可以提供多国语言服务,摊子破破烂烂, 做的居然也是全球化生意。
一个皮肤深黑的大龄中东妇人正抱着孩子坐在摊前凳上, 听摊主为她算今日运势。
摊主是个面容枯槁的瘦女人, 穿长褂,金银绣线的宽袍随意地披在身上,高深莫测地一扫签文,广东话与口音浓重的英文词汇便交替着蹦出来,玄乎其玄。
陈棠苑竖起耳朵去听,那些英文词汇生僻得连她都叹服,偏偏两人还能连带划地交流和谐,一看就是常来帮衬的老主顾。
中东女人大概抽到好签文,心满意足离去。
摊主看陈棠苑逗留在摊前,只当是排队等候,此时折扇点点板凳,示意她坐下。
陈棠苑收回目光。
“姐,试一试,算什么都可以,我很灵的。”
女摊主仍在热情招揽,示意她去看印在纸上的各国国旗。
“广东话,好掂;国语,没问题;English,very wele;にほんご……”
“……”
陈棠苑赶紧摆手:“不必了。”
走出去很远,摊主还在身后不死心地召唤:“今日盛惠,两人算卦一人免单。”
拼得很。
“这还能免单,真是够会做生意。”
陈棠苑觉得好笑,声嘀咕完,发现庄律森这一刻格外沉默,又随意展开话题问:“庄先生会信这些风水玄学吗?”
庄律森神情变得闪烁,静默半晌,才道:“不太信。”
“也是,在其它地方应该没有这么夸张,不过,这里的人都很信。”
陈棠苑指指脚下土地,啧道:“连外国公司开进来,都被影响得入乡随俗,信到魔怔,日拜夜拜。”
“陈姐呢,信吗?”
“我啊,一半一半吧。我会去黄大仙祈愿,也会给宝莲禅寺捐香火。”陈棠苑顿了顿,“但是算卦的话……讲我好我就信,讲我不好我可不信。”
庄律森笑笑:“是吗。”
“是呀,其实我时候家里请过一个大师上门布置风水,谁知那大师看到我,居然讲我命格福薄不匀,早早在前半生把运气用尽,后半生难免坎坷,需要作法化解。”
“不过,我坎不坎坷暂时还不知道,反正他财路难免坎坷,我外公听完气死了,马上请他出去,换了一个会讲话的风水师,哼。”陈棠苑哼出一个傲娇的尾音。
他默默听着,若有所思道:“原来陈姐的外公这么开明。”
挺好的,她比他幸运。
陈棠苑轻轻“嗯”了一声,伤感道:“外公真的对我特别特别好。”
其实外公并不是不信,只是生气这个人不懂行规,居然在这么的孩子面前讲这种话。
她也是后来才知道,外公私底下又悄悄拿她的生辰八字去向高人咨询过,最后才决定将九龙南那块风水宝地放到她名下护她命格。
外公讲的:“我们苑苑有钱有可仰仗的娘家,将来再挑一门好婚事,福薄不到哪里去。”
不过这些不可为外人道。
陈棠苑兀自陷入回忆。
他看她柔生生的面庞,在街灯下朦胧的绰影,又道:“我相信陈姐下半生也不会坎坷。”
他在心里补充,至少我不会让你坎坷。
会让你此生风平浪静,从一个静谧港湾平稳过渡到另一个温暖怀抱,事事顺遂,永无海浪翻涌。
“我不信的,我只当他神棍乱讲。”陈棠苑轻松地抬头笑笑,“不过有一回在巴黎,有个吉卜赛女人为我看手相,讲我将来会在英国遇到真命天子,那我就信的啦。”
庄律森听完紧张了一下,追问道:“所以呢,遇到了吗?”
“还没有哎。”陈棠苑拨拨长发,“应该没有这么轻易就能遇见吧,只是听着心情好。”
陈棠苑讲完,遂又想起她与庄律森是在港城认识的,心中闪过一丝莫名的遗憾。她又骂自己,嘴上着不信这些玄学,结果还是忍不住胡思乱想,被预设的法绑架。
她在心中喟叹,不过,既然他在英国生活,她也在英国念了许多年书,怎么就没遇见呢。
大概遇见了也不认得。
她不想再继续谈论这个话题,指指前方的电车站,问他:“有没有搭过这里的叮叮车?”
港城的叮叮车自开埠来,已在港岛区行驶了上百年,每日从坚尼地域行驶至筲箕湾,从山往海,不间断地往来。
因为电车在行驶途中,伴随着车轴与轨道摩擦所发出的“叮叮”声,可以提示路人注意避让,所以坊间形象地唤它作叮叮车。
陈棠苑很少搭交通工具,也搞不清具体路线,停在站台前,仰头去看站牌上密密麻麻的黑体字。
半晌,她扭头朝庄律森道:“我想坐,可是我没有八达通。”
庄律森点头道:“等一下,我去换些零钱。”
他很快从附近的便利店换来一把银仔,抓在手里也是叮叮当当的响。
陈棠苑还在研究站牌,研究半天也不知到底想去哪里,索性放弃,背着手专心等车。
她任性道:“去哪里没关系,我要挑一辆外表好看的。”
车子一趟趟来,乘客一簇簇涌上去,周围越来越稀疏。陈棠苑还在漫无目的地等,但有他陪着一道,也不觉得是在消磨光阴,而是在享受珍贵夜晚。
车站对面有家老唱片铺,店面狭地栖居于租金便宜的二楼,只留一个扩音箱摆在楼梯入口处,不间断地播放CD揽客。
如今年轻人早就不买唱片,家中连摆唱机的位置都不剩,档铺顾客多是上了年纪的阿公阿婆。
为投这类梨园中坚粉丝所好,扩音箱十有九次播的是《帝女花》的《香夭》,听得幽幽哀哀。
此时大概是有客人买碟试碟,破天荒换了首节奏轻快的情歌对唱,把气氛换作意绵情切。
“你想不想吻一吻,倾国倾城,是我大名……
唯独是天姿国色不可一世,天生我高贵艳丽到底,颠倒众生吹灰不费,得我艳与天齐。”
声如浪潮,笼罩这仲夏夜,令人忘记设防。
又一辆叮叮车远远驶来,陈棠苑终于挑中这辆上下两层蓝白渐变的车身图案,兴冲冲走到后门去排队。
这是辆120号旧车,内部座椅还是朴素简陋的棕黄木,没有半点装饰,被磨出斑驳的时光痕迹。
她灵活地在二层占下最后一个并排位,兴奋地招呼他跟过来。
二层高度矮,他弯着腰慢慢靠过去,坐在她身畔,与她并肩。
光阴如逝水被泼在身后,忘记追上来。电车敲着铃音滑出站台,走得不疾不徐,好像可以就这样在既定的轨道上开到天荒地老。
作者有话:
555本叮叮车爱好者终于写到想写的画面了。
*银仔:硬币。
*标题出自:《芳华绝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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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