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迟迟年月
◎全港风雨阴晦,谁能置身事外。◎
回到深水湾, 厅里只有大舅舅独自陪在老太太身侧。
两位大家主肃然危坐,面无波澜,叠加的威慑感一路从主厅蔓延至陈棠苑脚下。令人瞬间重温起昔日闯下大祸时, 大宅里凝成霜冻的气氛。
只是过去她多半只需躲在几个哥哥身后, 自有人替她担责受罚。不时还能视事件严重程度发挥专属技能,在外公面前扮活宝,降低老人家的怒气值, 如今却只有靠自己。
“外婆。”
“舅舅。”
陈棠苑放慢脚步靠近, 端庄地将双手交叠在身前。轻声细语的样子, 任谁见了都只会由衷赞一句高门闺秀, 名媛淑女, 不会去设想她有在外与人两相对峙的一面。
陈老太干脆地闭目养神, 定主意不看她。
“回来了。”
大舅舅深沉冷锐的眸光扫过来,一开口语气倒还算温和。
“到底做了什么,搞到你周世伯这么生气?”
陈棠苑一怔,显然未料到迎接她的不是责备, 竟然只是问询。
大舅舅道:“电话里听得也不清不楚, 但我都不认为他讲的就是真相, 我们陈家的孩子什么教养人人都心中有数, 当然要回来先问你。”
陈棠苑就事论事:“是江婉琼欺人在先。”
“苑苑。”大舅舅沉下脸, “人家再怎么讲都算你的长辈, 怎么能够直呼大名。”
周冯曙这个姨太太素来不省心的,他同样看不惯, 但又想不通,陈棠苑与她分明八竿子不到一处的两代人, 什么时候结下这么深的梁子。
“不然该称呼什么?Auntie?周太?”
陈棠苑话里话外都带着嘲意, 想必在江婉琼面前态度只会更差。
“苑苑。”大舅舅忍住耐性, 直言道,“你好好把事情经过讲一遍,解释清楚,家里才知道如何帮你处理。”
“如果硬是要这种态度摆到最后,那我也不想再管。”
陈棠苑看了始终一言不发的外婆一眼,缓了缓情绪,规规矩矩把经过从头至尾一一叙述。
末了,她强调:“她还讲,我不过是陈家一枚可怜的棋子,迟早被她踩在脚底,我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讲这种话,但听起来实在让人不舒服。”
她眼底有一闪而过的慧黠。添油加醋地告状,谁不会呢。
“江婉琼讲话从来就上不得台面,你还同这种人一般见识,是不是太失你大姐身份。”大舅舅觉得不可理喻。
“谁家棋子手里还能握住千亿嫁妆?这话听过就算,出来真是伤你外婆的心。”
“我就是因为心里清楚,才一定要反驳,总不能什么人都轻易拿这些事来乱讲,那才是败坏外婆名声。”
“好了。”大舅舅手掌抬起向下压了压。
他下午在公司开着会,就接到周冯曙的电话,怒气冲冲劈头就是一顿斥责,陈家若是不知该如何教育晚辈,他不介意牺牲些时间精力替他们管教。
周冯曙的大儿子摆明对千亿嫁妆无兴趣,儿子又尚年幼,横竖没机会参与竞争,他们没有要巴结陈家的地方。
现下两家集团又对同一个海洋医药项目争得难分上下,周冯曙定主意拿这件事来做文章,要陈家割肉让利,才肯罢休。
既然双方都不占理,事关真金白银的利益,哪里由得对方开口提条件。
大舅舅道:“话是这样,人家到底是长辈,就算看在你周世伯的面子上,都应该由你先去讲声sorry。”
陈棠苑不是不清楚,这个情形下最该虚心听教诲,最不该驳嘴。
但要她主动向江婉琼赔礼道歉,她绝对不低这个头。
“我不觉得有必要向这种人道歉。”
“陈棠苑,你还有没有规矩?”大舅舅终究是忍无可忍,“你的底气都是陈家给的,真以为可以不把任何人放在眼里?”
他才被周冯曙莫名一通问责,不是不恼火的,到底陈棠苑也不是他亲生,若不是看在她姓陈,谁又情愿揽下这些糟心事。
陈棠苑抿唇僵持着,想等外婆来开口,另一道女声从门外插进来,重新点燃局势。
“她已经不是第一次针对别人。”
她踱入厅内,目不斜视地掠过陈棠苑身边,朝座位上的两人点头。
“妈,大哥。”
陈玮芝碎步尾随身后,悄悄瞄了站得笔直的陈棠苑一眼,犹豫半晌,停下来与她并肩站着。
陈玮芝垂下眼,在母亲的召唤里听话地走过去。
大舅舅被陈棠苑的态度激怒,愈发恼火地想,到底陈玮芝这样的才叫合格的名媛淑女,言行端庄优雅,也绝不会给家里惹是生非。
有妈生没妈教,天差地别。
“就上一回,明明是陈家的舞会,也不能算你一个人的,周太肯赏面出席,婉玉也一道来了,都是我正式邀请的,不知这又碍到你哪里,过后还要做那些上不得台面的动作。
她话里问着陈棠苑,目光却是望向老太太,将舞会翌日一系列新闻风波一五一十讲述出来。
“婉玉是职业演员,不过来参加个舞会,公众形象一落千丈,又波及到周主席的陈年家事,上一回,我真是软话尽才劝到她们忍下来的,毕竟都不相信苑苑是成心,可今天又……”
她难受地叹了叹。
“其实像你这样出身金贵的大姐,内心看不起我们这些人,也可以理解,平日你对我不尊不重我也当你是自己家人,讲话随意一点没什么大不了,但是平心而论,很多事你实在是做得过分了。”
陈棠苑静静听她台词大段大段,此时冷笑一声。
她不疾不徐,条条梳理罪状:“暗授陈玮芝来偷拍我的礼服,安排江婉玉在舞会上与我撞衫,任她贴着我的名字乱发通稿,哪一样又做得不过分?”
一直闭目养神的陈老太此时蓦地睁眼。
陈玮芝吓得面色惨白,背脊僵直地挺着。
陈棠苑没算将陈玮芝拖下水,自己拿出手机走到老太太面前,一张张翻出当天的照片。
“外婆,那条裙子一直到制作完成那天,都没有几个人见过的。我一个人前前后后缝制了大半年,一笔笔画的图稿,一针针钉的缀饰,从伦敦运回深水湾那天你也在,可是为什么舞会当天早上我要临时临急修改如此重视的作品。”
她将照片一划,亮出江婉玉身上的礼服。
“因为,是有人偷了我的灵感心血,准备用来做让我出丑的道具。”
陈老太终于开了口:“阿珍,到底怎么回事?”
“要像也像,不像也不像,反正这种礼服不就是几种元素变来变去,也许设计灵感偏偏这么不巧,撞上了吧。”
陈棠苑对她强词夺理又倒一耙的言论佩服至极。
若是按计划,她完全可以摘得干干净净,将一切推给江婉玉擅作主张。
大舅舅被两人你来我往的言语攻击吵得头昏脑涨,没有料到陈棠苑与江氏姐妹的恩怨竟然要追溯到一场舞会上去。
但这些都不是重点,重点是陈棠苑必须去道歉,海洋医药项目的利益一分也不会让。
大舅舅正要开口,一直默不作声的陈玮芝却突然爆发。
“真的够了吧!”陈玮芝双手捏成拳,颤抖着声音,“事情搞成这样,你现在安乐了?”
陈棠苑同样意外地抬起头。
不要公然违逆自己的母亲,陈玮芝甚至连高声讲话的次数都屈指可数,她呼吸急促起伏着,原本惨白的脸色紧张得涨红。
“我都还记得,那天三号风球登陆,苑苑姐要带我出门,但我自己留在深水湾……我真的很不想……”
“人心不古,连自己女儿都利用。”
陈老太严肃地剁了剁手杖,从太师椅上站起来。大舅舅在这急转直下的情形里愣了好几秒,才上前一步扶住。
陈棠苑不算放过这个绝佳的机会,又紧接道:“至于江婉玉的新闻,我虽然不愿意看到,但也的确不关我事,除非,我的追求者擅作主张,也要算到我头上。”
大舅舅心中一嗤,哪个追求者会干这样得罪周冯曙的事?摆明吃力不讨好。
陈棠苑道:“我同样好奇究竟是谁默默为我做了这些,一问才知道,居然是锡兰陆家的陆司麟。”
大舅舅意外听到陆司麟的名字,无数种不敢置信的情绪在脑子里炸开。
陈老太原先对陆司麟的印象还算满意,此时不甚认同地摇起头:“做事不知道分寸,怎么还爱出这样的风头?”
“被周冯曙查到,连我们陈家都要被人落下话柄。”
“或许是阿司太看重苑苑,一时之间头脑发热,冲动了。”大舅舅无力地替人解释,“明明生意场上很稳重的一个人。”
“他这样为我,总之我很感动。”陈棠苑适时地换上一抹羞涩的笑意,“我的确没有选错人,陆先生真的是一位体贴又正直的好人。”
“其实,整件事都是误会。”
陈棠苑灵活地错开身,先一步走到陈玮芝身边。
“行了。”陈老太揉了揉额角,“我累了。”
大舅舅顺势侧身挡了挡,恭敬道:“妈,我扶你上楼。”
玻璃院门外,草地与葡萄藤架被酷暑晒得蔫贴,葱茏的绿意泛出青黄色。
夕阳烧浓的烈影早已层层褪入墙角,深水湾大宅却像被一只无形手架在烈焰上烧灼炙烤着,热浪澎湃犹似永远不会消退。
“苑苑姐。”
陈玮芝眼里蒙着满眶雾气,泪水滴落下来都是滚烫的。
“芝芝,你怎么突然……”
陈棠苑也被她的突然爆发吓得不轻,满脑子只剩许多问号。
“苑苑姐,那天你跟我讲的话,我回去都想过了。”
“我认为,你讲得很对。”
陈玮芝嗓音颤抖着,但话中语气依旧是坚定的:“我应该要有自己的主见。”
“我,我很爱妈咪,可是这件事情,妈咪就是做错了。”
“陈玮芝……”
陈玮芝冷静下来也开始不知所措,眼泪大颗大颗涌出来:“可是苑苑姐,我现在怎么办。”
“别怕,她毕竟是你妈咪,她会更激烈地骂你,但也不可能不要你,你先给你爹地个电话,然后主动过去找她,但是不需要道歉,你没有哪里不对。”
清冷的水晶灯光映照出一室狼藉后的萧条,陈玮芝身上的绛粉色公主裙在素雅简洁的中式装潢里鲜艳得刺目。
陈玮芝怯声唤道:“妈咪。”
又想起这里是深水湾,她扭曲的表情收了收,猛地拽起陈玮芝细瘦的手腕,毫无惜意地折扭,拖着人走出院外。
“妈咪总是有自己的理由。”陈玮芝已经迈出最艰难的一步,如今在兜头的咒骂里激发出更多勇气。
“但这回你对着自家人还要这样做,在如此重要的场合,糟蹋苑苑姐的心血作品,又是什么理由?”
“你别给我在这里识少少,扮代表!”
从到大养尊处优,被悉心护在真空玻璃罩里,未曾遭过人间烟火的陈玮芝,白嫩如新生儿般的脸部肌肤上五指红印清晰可怖。
“随便画几幅画就是作品?我不过是命不如她,我要是从能受这样的教育,我不见得画得比她差,心血作品,吹得好听,我没觉得多好看。”
“还有,陈玮芝,你搞搞清楚了,你和谁才是一家人,哦,你当她是自家人,人家拿这么丰厚的嫁妆有无想过分你一尺一厘,我为你好难道还是害你?”
陈玮芝只觉可笑:“一份嫁妆了十多年,从我出世到现在,可其他东西你们拿得又少了?”
“谁教你的?谁教你讲这些的?又是陈棠苑?”
“妈咪,我真的受够了。”
“你还知道我是你妈咪,我告诉你,别想着去国外读书我就管不到你,我随时可以让你退学回来,如果你不想读,那就先结婚。”
“结婚,然后像妈咪这样,当一辈子的某某太太?”
“怎么了!我当陈太太有错吗,外面有多少人做梦都想当陈太太?我苦心帮你铺路,让你出去不会给人嘲笑,我自己的女儿却来看不起我?”
“一个人心中如果没有自卑,怎么会理睬他人笑不笑,妈咪总是抱怨出身命运,憎恨别人不尊重你,可我也并未觉得妈咪对身份低过你的人有尊重。”
这些话闷在心中许多年,一开口甚至无需刻意组织语言。
陈玮芝继续道:“我都有亲眼见到,妈咪的旧同事家里出事情,来家里求妈咪借钱,那点救命钱分明连一只手袋都买不到,妈咪却不同意。”
“那个八婆女,还想要我借钱给她?她以前嫉妒我业绩好,背后搞了多少事,我都大度未同她计较,后来看我搭上陈淮琛,还要去联系杂志记者乱写我,摆明要让我嫁不进陈家。”
“这个世界不是你想的那样单纯,你觉得万事简单,是因为你妈妈,我,保护着你啊。”
陈玮芝用手背拭去泪水,被热泪冲刷过的眼瞳如透明无瑕的琉璃。
“可我不想再要妈咪保护了,这个世界究竟什么样,我自己可以去看。”
……
其他人也在陆陆续续地赶回来。
一幢半山豪宅里,陈家人各吵各劝,各讲各话,陈棠苑这个初始事件主角反倒完美谢幕,被晾在一旁。
陈老太的卧房里,大舅舅叹着气,与老人家商量家事。
“我不是不支持苑苑忙事业,只是……”大舅舅叹了口气,无比为难。
“只是她名下那块地实在是太招人记挂,她一天不结婚,那块地就闲置着不能开发,政府罚款倒是次要,但坊间不是没有闲话的。”
“当初阿爸非要把那块地送给她,给了就给了,我们也没什么好眼红的,坦白讲我自己又没有女儿,没必要那份嫁妆的主意。”
“陈家就这两个女孩,苑苑自幼生活在港城,天天跟在几个哥哥身后跑,我们一路看着她长大,感情必然是很深的。”
“我们疼爱她,但毕竟不是亲生,有时候话讲得重了,都怕她心里误会多想,但不代表全家人对她可以一昧纵容,到无法无天的地步。”
大舅舅眉眼里染上冷峻:“周冯曙电话过来,口口声声要我给个法,是我,在替她收拾首尾,给人赔不是。结果到头来,看看她那是什么样,简直是目中无人。”
陈老太没有表态,手心里捻着一串佛珠,一下一下地挲动。
大舅舅继续道:“女大不中留,留也留不住,还是趁早替她算,免得跟妹当年那样,一声不吭就同那个法国佬在一起,这头家都不要了。女孩子就是容易感情用事,遇到好的算万幸,若是遇人不淑,整个家都不安宁。”
“况且,连大师都讲,我们家很久没出过喜事了,再不多增些新人气,容易鸡犬不宁。”
老太太道:“锡兰陆家那位,如果苑苑真的钟意,可以继续接触,我没什么大意见,但是其他事情,还要再等等。”
老太太的是与陆家合作,共分赌牌经营权的计划。
大舅舅继续游:“我知道,阿爸在世时也最憎这些偏门邪道,但是现下经济不景气,房地产同前些年真是没得比,多条门路,才能多为后代着想。”
“况且那都是政府同意的生意,既然合法,哪能分什么偏门正道。”
老太太道:“行了,我再想想吧。”
大舅舅情绪收放自如,立刻摆出大哥的威严。
“陈淮琛,这次澳洲矿业注资我没出手帮你,是因为我不看好那边的未来回报,你也应该趁早退出,不要白白把钱丢入海。”
“找东展银行帮解决?准备同他们合作?”
“到哪里去了,大哥,是季昀礼来找我提出免除利息,条件只是帮他引荐去参加苑苑的工作室开业展,那不过是随手的事情,我就答应了,反正苑苑也看不上他。”
“只是这样?”大舅舅瞟了一眼楼下,“你老婆的想法可是多得很,整日跟些乱七八糟的人结盟,看不惯好处都被我拿走。”
“你清楚就好。”大舅舅冷嗤一声,“上回吩咐你听的事情,问得怎么样?”
大舅舅挑起眉:“总要早点做准备,老懵懂了,什么都等她决定,我们还用做事?”
楼道里的壁灯一闪一闪,突然熄灭下去。
两兄弟停在楼梯转角处话,同时抬头看了一眼。
“钨丝断了。”
“我让汤姨叫人上来换一下。”
脚步声闷闷,敲击在窄暗的楼梯间。
山中夜雾一下,气温总能比市区降得更快,而今日风中却始终不带一丝清凉感,潮湿压抑的空气因子涌动出山雨欲来前的飘摇气象。
早年间本港富人多爱住山顶,太平山白加道,北拥维港,南望海洋,香江灯火尽揽于手。
后来岛内有商人从海湾边发迹,一跃成为本港头号富商,坊间又传地理构造形似聚宝盆的深水湾风水绝佳,明堂宽阔清水环拥,是港城真正的聚财宝地。
但聚财聚水是否也多聚风雨。
命运的翻云覆雨手在人间挥一挥,全港风雨阴晦,又有谁能置身事外。
作者有话:
好吵的一章(捂脸
但是陈家不分裂,庄怎么有机会表演hhh
下章就回来谈恋爱。
*
我还要一个大型柠檬精的故事!!
本no money阶层只能在里写写阿斯顿马丁,结果前几天回家居然看到邻居喜提一台同款!!!
我:这台我知道,DB11对吧。
家人:你现在都能秒认车型了?
我:害,我儿子开过。(不过如此.jpg
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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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