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三月三。

    转眼间，傅青在宫中已经待了两个月。

    太后的病情不好不坏，太医们日日会诊，但总不见好。

    傅青即便不懂医术也看出了不对劲，药量随着时间不断增多，明显的太后的病情严重了。

    皇帝日日都来慈安宫请安，将孝子模样做了个十足十。

    不管是任何人都挑不出错，皇帝和太后并非亲母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实属少见。

    傅青心里很明白，皇帝这是用软刀子杀人，这样继续下去用不了多久太后就会撑不下去，到时候谁也怪不到他的身上。

    即便太后死了，旁人也绝不会认为此事跟皇帝有关。

    这段时间，傅青屡次提议换其他大夫给太后诊治，若值得信任的，只有郑大夫。

    可此提议被皇帝毫不犹豫拒绝了。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太医院都治不好的病，一个乡野郎中岂能治好？

    后面不管傅青什么，皇帝都一概拒绝。

    不仅如此，傅青也被以侍疾为理由软禁在了慈安宫，跟外界直接断了联系。

    若是太后有个什么好歹，皇帝便会以侍奉不利为理由处置她。

    太后的病情已经让傅青心急如焚，可随之而来的消息更让她仿佛坠入冰窟中一般。

    北境的消息送入京城的那天，正是三月三那天。

    上京城外男男女女相约出游。

    一匹快马从京城街道上飞奔而过，马蹄踏过路边的花，引来蝴蝶环绕。

    有书生们相约出游，见这一幕纷纷作诗附和。

    宫外有多温暖和煦，宫中便有多阴云密布。

    萧九寒旧伤发作，已于半月前不治身亡。

    消息传入慈安宫的时候，傅青刚帮太后擦拭完身体，手里端着一盆水，消息是若夏带给她的，傅青手里的铜盆直接掉落到地上。

    瞬间水花四溅。

    “不可能！”她下意识提高嗓音。

    若夏见状急忙过去将她从拉到一旁，蹲下将扣在地上的铜盆捡起来放好，“消息是北境刚送来的，圣上已经下旨追封定远侯。”

    傅青彻底懵了，她不能相信，明明不久前他们刚见过的，他看着并不像是有病的样子，怎么突然就出事了？

    事情发生的太过突然，连个准备都不给，直接让傅青整个人都懵了。

    她不知道该作何表情。

    此刻恨不得立刻前往北境，是死是活她都要亲眼看一眼，可此刻即便皇帝那边肯放她离开，太后病成这样，她也不可能离开。

    到底该怎么办？

    傅青陷入从未有过的困境之中，而此刻她像是个溺水之人，拼了命的挣扎却没有任何的作用。

    江太医照例来给太后请脉的时候，了跟前一日同样的话。

    不过是些敷衍的场面话，什么继续静养，继续服药之类的。

    再这样下去，怕是用不了多久人就被生生拖死了。

    傅青深知此事不能拖下去，她看着正欲离开的江太医，淡淡开口道，“江太医在太医院多少年了？”

    平时太医们来给太后把脉傅青都陪伴左右，但却很少开口，今日突然问起个无关的问题，倒是让江太医愣了下。

    “我二十岁入太医院，至今有三十余年了。”

    “这么久了啊。”傅青似乎是感慨了一句，“我听当年还是太后钦点的江太医，才破格进入太医院的。”

    太医院乃是天下医者们向往之所，聚集着最优秀的大夫。

    二十岁弱冠之年便能进入太医院，若不是有真本事，也绝对进不去。

    这事是傅青从寻芳姑姑口中得知的，寻芳姑姑跟傅青一样，自从太后病倒，便被软禁在慈安宫中，这几日傅青情绪不定，寻芳姑姑没少宽慰她。

    提起往事，江太医眼中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似乎是回忆起往事，但很快恢复平常之色，“太后的恩典微臣一直铭记于心。”

    “真的铭记于心吗？”傅青轻笑了一声，也可以是嘲笑。

    江太医下意识皱起眉头，将目光落到傅青脸上，“傅姑娘对此有何质疑吗？”

    傅青的声音陡然转冷，“若真的铭记于心为何故意拖延太后的病情！”

    “胡！”

    闻言江太医突然提高声音，不知什么原因显得格外的激动，“傅姑娘，我念你是太后的外孙女，今日之事我就当没听过，若你再胡言乱语，就别怪我将此事禀告圣上！”

    傅青是华阳公主女儿之事，算是宫中尽人皆知之事，但皇帝迟迟不肯给她正名，此事也仿佛被所有人遗忘掉一般。

    没有封号的公主都不值钱，更何况是公主的女儿。

    是与不是也不过是皇帝一句话。

    江太医怒气冲冲的转身便要走，却发现若夏挡在门口，阻挡了他的路，回头眉头紧紧拧着看着傅青道，“怎么！傅姑娘还想将我留在此处不成？”

    “我这是救你。”傅青微微叹口气，“江太医何必这么生气呢，等我把话完，你想走我自然不会留你。”

    江太医气的脸色铁青，无奈之下转过身道，“傅姑娘想什么直就是！”

    “我要你救醒太后。”

    傅青的话让江太医先是一愣随即笑出声，“傅姑娘的话我听不懂，现在整个太医院都在想办法医治太后，此话不用你我也会这么做。”

    “真的会吗？”傅青摇摇头，不等江太医回答，先了答案，“你们不会，你们会让太后继续这么病下去，最后某天支撑不住再也醒不过来，到时候你们只需要宣称是尽力了，此事便没有人能怪罪到你们身上。”

    江太医因傅青这话脸色更为难看，可很快他便恢复正常，道，“我知道傅姑娘是担心太后，所以有些口不择言，如果你非要这么想，那就去跟圣上吧，让圣上将我换掉。”

    “你们是奉命行事，他又怎么会换掉你们呢？”傅青这话的时候，仿佛根本不在意这话若是传出去会是什么下场。

    就连江太医都没想到她会直接把这话出口，吓得脸色大变，“傅姑娘！你知不知道自己在什么！”

    “我自然知道。”傅青的表情不见任何慌张之色，反倒是十分平静，“江太医，今日我留你单独话，便已经做好了最坏的算。但此事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她的态度很坦诚，坦诚到直接把此刻的处境都了出来，让江太医一时间弄不懂眼前这个女子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到底想什么！”

    “我是在救你啊。”傅青微微笑了笑，这是她重复第二次这句话。

    第一次江太医没在意，这一次却直接皱起眉头，“傅姑娘不觉得这话可笑吗，你既然明白自己的处境，连自身都难保，又谈什么救我？且我好端端的，根本用不着你好心救我。”

    “江太医在太医院这么多年，跟着他这么多年，想必对他的性子如何十分了解的。”傅青不再尊称，直接用“他”来代替。

    “他这人生性多疑，下手狠辣无情。你知道他的秘密，对他来讲便是威胁，你觉得他会饶了你吗？”

    这话直接让江太医一个激灵。

    皇帝多疑狠辣这事江太医很清楚，这些年明里暗里只要对他稍有不满的大臣们，死的死发配的发配，如今朝中都是他的人。

    江太医多年前便跟随皇帝，在皇帝继位后顺利成为太医院院首，这些年为皇帝明里暗里也做过不少事情。

    此次为太后治病也是皇帝授意，江太医揣摩清楚皇帝的意思，知道皇帝不想太后醒来，所以故意用药拖着太后的病情，让她以最缓慢的速度病情加重。

    依照他的计划，再有两个月，太后便会断气，任何人都察觉不出问题。

    不管是药方还是医案全都挑不出一点错处，他只是在抓药的份量上多了轻微的一点，无人分辨的出来。

    这事他自问做的心谨慎，所以根本不怕任何人查。

    可傅青刚才的那番话，却还是直接让他惊出一身冷汗来。

    即便他再心又如何，皇帝多疑，他帮皇帝谋害太后若是传扬出去，皇帝一世英名尽毁，他一生最重视自己的名声，岂能容许此事发生，即便是一点可能也不可能。

    江太医不是没动过这个念头，但都被自己有意无意忽略掉，此刻被傅青当着面提出来，瞬间表情大变。

    因为傅青这话并非是唬他，而是皇帝真的会做的事情。

    可即便明知道结局又如何，听皇帝的命令可能会死，如果不听那是一定会死，他还有的选择吗！

    “傅姑娘如此大逆不道之言，我定会禀明圣上。”江太医冷着脸朝傅青道。

    这话成功把傅青逗笑了，“你去告诉吧，我被软禁在此处，他根本没算让我活着离开，你以为我会害怕你去告状？”

    江太医觉得傅青肯定是疯了，不是疯了不不出这种话！

    “傅姑娘，我没空在这里听你胡言乱语，我现在要离开。”

    江太医再度准备离开，傅青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你想好了，若你此刻离开，便等于弃全家性命于不顾，听你还有个五岁的孙女，姑娘还没长大，你真的忍心看着她被连累吗？”

    “傅姑娘！”

    江太医愤怒的喊着傅青的名字，“你今日胡言乱语也够了。”

    “你若是真的不信我的话，此刻便不会这般激动，江太医，你是聪明人，所以我才跟你这番话，你想好了，到底值不值得将全家性命搭进去。”

    因为傅青的态度成功把江太医激怒，“你以为你是谁可以对我教！此事我要怎么做都用不着你来指手画脚。你连自己都自身难保还大言不惭想要救我，也不看看自己几斤几两。”

    “我的确自身难保，可不代表我救不了你。”面对他的怒火和质问，傅青神色平静的厉害，两个人的交谈，一个怒气冲冲，一个心平气和，看起来极为违和。

    若夏守在门口，看着这一幕便是这个感觉。

    “你倒是看，你怎么救我！”

    江太医怒极反笑起来，只是这笑皮笑肉不笑，他到要听听傅青能有什么办法，的跟真的一样。

    一个自身难保之人，还大言不惭想要救他，听着就觉得可笑。

    “我一开始就告诉你了，救醒太后是你活命的机会。”傅青眼看着江太医又要暴跳如雷，继续道，“太后若是醒了，你救治有功，有太后护着你，他不敢把你怎么样。”

    江太医觉得可笑至极，“我当傅姑娘能出什么高明的办法，原来就这样吗？”

    他救醒太后，等于是直接宣布跟皇帝作对，以皇帝的为人，怕是他都活不过见第二天的太阳。

    明着立功皇帝不会动手，可暗中呢，这宫中死个把人，再容易不过，若是走路时候不慎落水，连个水花都掀不起来。

    江太医不傻，不会将自己的身家性命都赌上。

    虽然听从皇帝的命令不见得能全身而退，但至少还有机会，所以傅青的话，对他没有任何的作用，他也根本不会因为这几句话而动摇。

    “我知道此事对你而言很难抉择，我言尽于此，若你执意如此选择，我也不会怪你，只要你不会因此后悔便好。”

    傅青朝若夏点点头，很快若夏让开路，江太医蹙起眉头盯着傅青看了许久，他以为她还会些什么劝的话，却不想她什么都不再多。

    刚才明明了那么多，可这会又好像什么都不想。

    一直到江太医从慈安宫出去，若夏才忍不住问道，“你就这么让他走了，他不会转头把这话告诉圣上吧。”

    若夏担心傅青这些话让她陷入危险中，刚才傅青的那些话，若是被皇帝知道，十条命都不够死的。

    如今太后已经这样，若是傅青再出事，不知如何是好。

    “不会。”傅青摇摇头，并未有任何不安或者害怕，“该的我都了，接下来我们等着就行了，他会回来的。”

    若夏不懂，刚才明明是谈崩了，傅青的信心又来自何处，“你是江太医还会回来？这怎么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