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成的表情阴晴难测。

    杖责五十，发往漠北。

    听起来也没什么。

    但是林成知道五十棍子代表什么，很多年前他曾亲眼见过有人被了五十棍当场吐血身亡。

    五十棍子，棍棍在腰上，就算是铁人挨了五十棍子腰也断了。

    听起来惩罚不重，但其实是要命的。

    他刚想继续否认，下一刻便看到半晴带了个人进门，这人是他的手下，一进门便跪在地上，指着他告诉傅青，就是他指使贩卖私盐的。

    “你还有什么话吗？”

    “既然你什么都知道了，要杀要剐随便你，我无话可。”林成仿佛明知道自己死路一条，也不再争辩什么，露出一副一心求死的表情。

    傅青却摇摇头，轻声叹口气道，“你们林家如今只剩下你一个男子，你若是死了，林氏一门的香火从此便要断了，你当真不后悔？”

    林成的表情一瞬间发生变化，看着傅青的眼神带着不可思议之色，“你，你怎么知道的！”

    傅青这话显然是知道他是什么人了！

    “你是江洲县原来林县令的儿子吧。”傅青出了林成的身份。

    此前傅青一直疑惑林成为什么对她这么深的敌意，她并不记得见过他，更别提有什么结仇的地方。

    是去见苏檀儿的那个晚上，她回去的路上，突然记起来，林成她的确是见过的。

    以前林湘湘跟傅青表面上关系要好，她也因此没少出入林家，对林成这个人其实是见过的。

    只是林成并非嫡子，只是个庶出，平时又总是低着头，傅青每次去林府的时候，他就算遇到傅青都是低着头匆匆过去。

    见过是见过，但并没留下什么深刻的印象，加上傅青多少有点脸盲的毛病，所以很自然没有立刻记起来他是谁。

    听到傅青出林县令，林成目光狠狠的瞪过来，“都是你害的，要不是你，林家怎么会变成如今这样！”

    林成是恨傅青的，可他又没有本事把傅青怎么样，只能撺掇下面的人继续贩卖私盐，暗中跟傅青作对。

    “你恨我恨得毫无道理。”

    过去这么多年的事情，她本来不想再多提，可看林成这副样子，似乎是觉得林家落到今日这个地步，是她造成的。

    虽然她不在意别人怎么看，可什么屎盆子都往下扣显然她不愿意。

    “你觉得林县令的死，包括林家后来的遭遇都是因为我？”

    “不然呢？”林成冷笑，“要不是你，我父亲怎么会死，我的姐姐怎么会死，我怎么会成为罪人的身份。”

    林成恨得咬牙切齿，他要不是走投无路，也不会进了草堰堂，做起贩卖私盐的勾当。

    “原来你一直这么想的。”傅青无奈摇摇头，对站在旁边的半雨道，“你跟他吧。”

    当年的事情到底怎么回事，半雨一清二楚。

    闻言半雨走到林成面前，居高临下看着他道，“当年是你那两个姐姐想要害我们家姐在先，她们联手设计要毁了我家姐清白，后来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至于林家后来的事情，都是你们咎由自取，跟我们姐有什么关系。”

    “现在我落到你们手上，自然随便你们怎么了。”

    林成不信这些话，他认为是傅青为自己开脱的辞而已。

    半雨见他冥顽不灵的样子，忍不住翻了个白眼道，“你也知道你落到我们手上了啊，你现在犯了律法，就算现在要你的命也是理所应当，你觉得我家姐何必编个瞎话骗你呢？”

    到这里见林成脸色难看，半雨又继续道，“再了，你要是没镜子我可以借给你一面，你自己照照自己。我家姐可是郡主，身份高贵，你觉得你凭什么值得她专门骗你？”

    这才是最击林成的话，那就是没必要。

    傅青想要弄死他，根本不需要这些乱七八糟的理由。

    林成跪在地上一言不发，只有脸色阴晴变化，不知道想到什么，表情极为难看。

    傅青很有耐心，一直等到他冷静下来，方才淡淡开口，“你所做的这些事，若是交由官府处置，你自己应该知道八成是性命不保，就算侥幸活命，后半辈子也要在流放中度过。”

    林成是聪明人，不然也不可能这么年轻便深受胡二爷的信任，可见他是有本事的。

    他听出了傅青话里有话，看着她问道，“我如今是砧板上的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命运，还有什么是郡主能瞧的上眼的？”

    傅青见林成之前，亲自去了一趟草堰堂，除了见落落那个丫头之外，还有一件事就是见胡二爷。

    林成毕竟是他的人，傅青是去知会一声。

    胡二爷对林成的所作所为并不意外，至于傅青怎么处置林成他也没有意见，不过临走前他跟傅青了一件事。

    “林成很有手段，虽然进入草堰堂没几年，但下面的盐商们很多都听他的。”

    胡二爷之前也有意培养林成，毕竟他的两个儿子都不成器，一个优柔寡断，一个心狠手辣，都不是能接手草堰堂的最佳人选，所以胡二爷早就有意培养左膀右臂，林成就是他看重的人选。

    傅青回去路上琢磨了下胡二爷的意思，大概是跟她林成是个有能力的人。

    但胡二爷既然了林成交给她处置不会过问，又为何突然提起这么一句，难道仅仅是想为林成求情吗？

    可仅凭着有本事怕是不能够免罪。

    傅青思来想去，胡二爷或许是隐晦的告诉她一个消息，林成有能力，下面也有人手，如果被治罪，下面那些买卖私盐之人没了约束，怕是会更加乱。

    可这么放了林成岂不是等于助长了买卖私盐的行为？

    傅青不懂胡二爷的意思，直到他见了林成之后，不知何故突然想明白了。

    胡二爷是想让傅青将林成收为己用，很快新的盐政司就要来上任，到时候人生地不熟，对江淮的情况完全一头雾水。

    要想治理这里的问题，首先就要快速了解这里的情况。

    那么这个时候就需要一个了解情况的作为帮手。

    这个人以前由周师爷来做最合适，但周师爷是个聪明人，他之所以选择这个时候带苏檀儿离开，便是不想参与到官府和盐帮的较量中。

    江淮盐业目前看似是一派祥和景象，但实际上盐帮们岂是这么容易听话的，像林成这样阳奉阴违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

    所以周师爷提前跑了。

    这个空缺一直没有人补上，找个师爷容易，但是要找能够对这些盐帮了如指掌的人，却不容易。

    想明白这些之后，傅青便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办了。

    林成如果能够利用的上，确实是个不错的人选。

    正是因为这样，所以傅青才跟他了这么多的话。

    林成对傅青的敌意，其实是源自于林家出事，但那件事归根结底是林县令咎由自取，傅青从没否认过她在整件事中做过什么，但只是想让林家那两个姐妹消停，从未想过毁了林家。

    林成听到傅青想让他帮着新来的盐政司整顿盐帮的时候，震惊的眼睛都比之前大了一圈，仿佛听到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一样。

    “你在逗我吗！”

    他是盐帮出身，手底下都是些贩卖私盐之人，让他跟官府合作，岂不是等于让他背叛盐帮，要知道他们这些人最重视义气，对背叛者深恶痛绝。

    他若是跟官府合作，便等于跟整个江淮所有盐帮为敌，成为他们共同的敌人。

    “我看着像是跟你笑吗？”傅青的表情丝毫看不出她这话由笑的成分，也就是她真的是这么算的。

    “这不可能！”

    “你现在似乎没资格跟我谈条件，你的性命都握在我的手上。”

    傅青的话让林成突然大笑起来，“你以为我怕死？我若是怕死也不会这么快爬到胡二爷心腹的位置上。”

    这些盐帮的人，经常一言不合便动手，杀杀是常态，怕死的人根本无法立足，林成能得到胡二爷的看重，自然也有他不怕死的劲头。

    所以如果傅青想用这点作为要挟，林成并不怕。

    “你错了，我不会要你的命。”傅青摇摇头，勾了勾唇道，“我会把你放了，然后放出消息，你已经跟官府合作。我还会通知下面的人，以后但凡是你林成的生意，官府一律不管。而只要官府抓到有人贩卖私盐，便会放出消息是你告的密。”

    林成越听脸色越难看，这岂不是等于是告诉所有人，他就是个叛徒？

    而且这样的行为，怕是其他人对他会恨之入骨，他整日都要担惊受怕，一个不心命怎么没得都不知道。

    就算是死了，也要被人挖坟掘尸，连死都死的不安宁。

    林成虽然不怕死，但绝不想这样死，那也太憋屈了。

    “卑鄙！”他气的吐出两个字来。

    傅青并不在意，“随你这么，机会我放在你的面前，至于怎么选择全看你自己。”

    这叫什么选择，这根本就把另一条路堵死了。

    “我跟官府合作，若是消息泄露出去，我同样自身难保！”林成咬着牙道。

    “那不一样，你若是真的死了，我会让人给你正名，告诉所有人你是为朝廷效力，你的后人也不会因你蒙羞。我答应你，不管以后怎么样，你的儿子以后都可以清清白白，或许做个普通人，或是参加科举都可以。”

    提起后人两个字，傅青笑了笑，“我听你的儿子刚满月，听生的白白胖胖，很是可爱。”

    林成不曾成亲，却有个陪伴多年的妾室，上个月那个妾室刚生下一个儿子。

    傅青提起这个孩子，让林成一下仿佛被扼住了咽喉一样。

    连他有个儿子这种事都查清楚了，可见是有备而来。

    林成不怕死，但却怕连累儿子。

    且有一点傅青所的最让林成拒绝不了，那就是傅青答应他能让儿子清清白白。

    参加科举并不是什么人都可以的，要三代身家清白，若是直系长辈有作奸犯科或者坐牢等污点之人，孩子是没机会参加科举。

    光是当地户籍的审查都过不去，目的就是为了防止这些人的子女以后做了官，有了权势之后再未自己的长辈翻案。

    林家出事，林成是从流放途中逃出来的，又改了名字进了草堰堂，这种身份不管哪一个都主订他的儿子不可能清清白白。

    所以当傅青给了他这个保证的时候，他很难不动摇。

    “你真的可以保证我的儿子能清白做人？”

    “只要你跟官府合作，等江淮盐业彻底恢复平静之后，我保证到做到。这也算是你为官府做事的报酬。”

    林成无法拒绝，最终点头同意，“我还能不吗？”

    “胡二爷你是个聪明人，我想聪明人应该知道该做什么对自己有利才对。”傅青到。

    按照约定，林成会继续留在盐帮，等到新的盐政司到任之后，会为官府提供消息。

    在此之前，傅青没让林成做任何事情。

    他要把林成完全留给新任盐政司，让林成成为他的人，如此一来也更有助于他治理。

    林成离开之后，半雨有些不放心的念叨着，“姐，这个林成会不会背叛我们，他要是回去一想后悔了怎么办？”

    半雨的担心确实是有可能发生的事情，但傅青却并不担心，“我相信他不会的。”

    “为什么呢？”半雨不理解。

    林成这种人是混江湖的，他们跟官府本就不是一路人，要背叛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要是以前我还真不敢信他，但现在他不会。”

    闻言，一旁的半晴问道，“是不是因为那个孩子？”

    傅青笑笑，“我提起那个孩子的时候，明显看到他眼中的触动，他应是爱那个孩子的。”

    正是因为看出来了，所以傅青没有直接许诺给林成什么，而是换成他的儿子。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林成可以自己当一辈子见不得光的人，但他绝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也走这条路。

    为了儿子他也会跟官府合作。

    “原来是这样，那这个林成既然肯为了儿子背叛盐帮，明他应该不是什么坏人。”半雨道。

    “新来的盐政司要有几日能到？”

    半晴道，“已经进入江淮地界了，再过个三五日就该到了。我已经派人去接了，想来很快就会回来。”

    傅青点点头，她这几日心情起起伏伏，不知道是不是要有事情发生，总也不能安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