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灰烬
沈淮宁转眸, 上下量着,看样子没受什么伤,还弄得跟个脏猫似的,怀里不知在护着什么。
落到此处, 他连忙收回眸子, 沉声道:“还没死能动就站起来, 这像什么话?”
“哦好......”许明奚连声应着, 抚着木柱颤颤巍巍起身, 不料膝盖一时使不上力, 摔倒之际, 手腕一紧。
沈淮宁将她扶起,顺势拉到身后, 让她抓住他的衣裳,声道:“笨死了......”
许明奚颇为无奈, 只好认栽,喉咙被浓烟呛着几乎不出话。
“沈淮宁!你!你居然......”秦懿徳眼一看, 顿时懵了,可回过神来, 惊愕消弭, 双肩不自觉地颤着笑起来, “看来大家都被你这丫头蒙在鼓里,耍得团团转。”
“少废话!”沈淮宁挽着剑花将剑收起,“你自己做的孽就要你自己来赎......”
“赎罪?恐怕现在什么都为时过晚了。”秦懿徳整理好衣冠,莲步走着, 抬眸看向被护在身后的许明奚, 噙泪笑道:“为什么, 为什么你我都是替嫁过来的, 结果竟是这般天差地别......”
许明奚一怔,看向火光边上的她,光影萦绕的瞳水几乎烫着热泪,意会其言下之意。
秦懿徳继而道:“你不会以为,我一个庶姐能嫁给嫡子吧!”
当年在儿时和沈家嫡次子有婚约也是秦家嫡女,可惜后来秦家见他是个病秧子,就让作为庶姐的她给秦令仪替嫁,沈家心知肚明也不好什么,只是因此对她也颇为不愿,这也是为何后来能如此轻易应承她另嫁四房一事的缘由。
倏地,头顶传来烧焦的刺裂声响,唤回她的思绪。
抬头一看,断木木屑纷纷掉落,随着噼里啪啦地簌簌而落。
不多时,秦懿徳一跃跨入火光中,只余裙尾摇曳。
“四!”
许明奚下意识地冲上去,却在塌陷之际,被沈淮宁一把揽着腰,从最薄弱的后墙破出,挟云带烟,一路顺着轻盈的轻功,几步就到祠堂后院的常青树下。
“咳咳咳咳咳咳......”
许明奚被烟呛急了,眼睛早已熏得睁不开,摇摇晃晃,差点摔倒被一把扶住,还未反应过来就是一抔凛冽的甘泉泼到她脸上,顿时醒过神来。
许明奚如劫后余生,耳边尽是自己微弱的喘.息,眼前虚影渐渐清晰,对上身旁人的目光,察觉到他眼底一丝焦灼和着急。
沈淮宁递给她随身带的水袋,“心呛哑了。”
她接过,看向这座古朴清幽的祠堂,如今早已被火兽拆解入腹,焚烧殆尽,几乎凉风一吹就塌陷至此,任由在外的厮如何泼水救火都无济于事。
隐隐火光中,还能看到女子的来回虚影,如在火焰中剪影,一点点地吞灭其点点生息,归于沉寂。
一时间,她喉咙只觉硬生生的疼,热泪充盈在杏色的眸子。
她连忙装作无事乱擦一通,再饮下一大口水,颇有但浮一大白的豪气。
沈淮宁看在眼里,将水袋木塞塞回去,沉声道:“这事不关你的事,本来就是她自作孽不可活,此事移交到京兆府尹,也照样是死罪。”
许明奚紧咬着唇,稍稍平复思绪,点了下头,下意识地将怀中什物护好在身前。
沈淮宁凝眉一紧,能有什么东西被她护着差点连命都丢了。
一时间,熟悉的气闷烦躁涌上心头。
“许明奚,要是我不来,你还怎么算逃出去,你知不知道这......”
“嗯?”
许明奚抬头对上他的目光,肿的跟核桃似的眼睛微微眨着,盈着些许泪花。
随即抬手指向祠堂外头溪的一侧,哑声道:“那里,祠堂又好几个狗洞,是静嘉那只大黄经常进出的,她也常常通过那狗洞在祠堂偷吃,我可以从这个洞口逃出。”
沈淮宁一时语塞,仔细瞧着,半圆的狗洞积累着成年累月的青苔,还有些狗爪子泥点,刚好够女子的身量进出。
“哼!”沈淮宁将手背过去,丢出两字:“丢人。”
许明奚耷拉着脑袋,嘀咕道:“丢人总好过丢命吧......”
着,感觉到他投射而来的目光,又立刻噤声不语。
回想怀中护着的东西,连忙拿出来以衣袖擦干净。
沈淮宁起初并未注意,着手势示意潜伏在暗中的死士,按照先前的吩咐去查看京城佛堂的情况,可待他敛眸一看,只见许明奚将两个松木牌子递到他眼前。
于他而言,再是熟悉不过,正是今日他来祭拜添油的牌位。
“这是将军父母的灵位,我刚刚都有保护得好好的,可是一开始不心被扫下来,有些地方会有几条裂缝,不过您不用担心,能修补成原来的样子......”
哑声着,凛冽的寒风拂过她微乱的头发,原本白皙的脸弄得脏兮兮的,可依旧可见亮晶晶的杏色眸子,其内力凛含着的神魂令人心驰神往,晃了下神。
沈淮宁面色不变地避开她的目光,接过牌位,量着上面的裂缝,温声道:“不过寄托思念的死物,何必冒着生命危险。”
沉沉着,晦暗不明的情绪隐隐而出。
许明奚暗暗看着,他依旧和在晌午所见那般,倦容隐现,想来此次也是匆匆忙忙赶来,本想些什么,不料不远处的回廊走道却传来仓促慌乱的叫喊声,前院的厮侍女也跟着来灭火。
她连忙道:“将军,您还是先回去吧!不好让人看见了。”
沈淮宁应了声,“我让青木来代我处理此事,旁的你不用管他们。”
留下这句话,他先行向青丝路走了几步,停了下来,偏头似乎想些什么,可最后什么也没就匆匆而去,消失在廊檐间。
许明奚微歪着头,似乎察觉到了不对劲,可也没多想,跑去看到祠堂前苑的情况如何。
大火烧了一夜,历经百年风华的沈家祠堂,已变成遍地残垣废墟,散着点点余烟,还有些火堆时不时噼里啪啦地迸溅着火花,烧焦刺鼻的味道蔓延不休。
沈家似是笼罩在雾霾之下,久久未能散去。
奈何此夜未明,众人不知,于沈家角门,忽有一个穿着黑斗篷的身影匆匆而过,似乎身背包袱,匆匆逃亡似的。
此人一路穿过歌舞笙箫的御街后巷,偷偷绕到皇宫后的窄街巷,及至一座石狮子旁就停了下来,四处张望着,似在等着什么人。
不多时,幽幽声音响起:“没想到李嬷嬷的动作倒是挺快的。”
话落,石狮子后的甬道走出一位衣着华贵严谨的女使,一颦一笑皆是受过多年训练,未见丝毫纰漏,其由内而外浸养多年的皇家士气。
李嬷嬷摘下兜帽,满脸惊慌焦虑,问道:“女使大人,您怎么才来!事情不妙啊!佛堂的事情败露了,那四房的秦娘子恐怕早就葬身在火海里了,长公主可有对策,让我这老婆子可怎么办啊......”
女使眉心的花钿在黑暗中尽显娇艳瑰丽,朱唇轻启,轻轻拍了下李嬷嬷的肩膀,柔声道:“放心,先前长公主答应嬷嬷,为您儿子在老家买田谋官之事,一切都会准备妥当,您还是安心离去......”
一听这话,李嬷嬷眼角的笑纹顿时隐舒展开来,点头哈腰道:“好好好!老奴就先谢过长公主了,多谢公主啊嗯唔!”
倏地,一声闷哼隐现,利刃没入血肉蹂.躏的声音黏稠四起。
女使握着李嬷嬷的肩膀,眼眸血光隐现,俯在李嬷嬷耳边,冷声道:“您还是安心离去,去见阎王吧!”
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将李嬷嬷踢到地上,看着她咽下最后一口气。
“哼!”女使嘴角扬了下,玉手取出手帕仔细擦着,随即丢到李嬷嬷脸上,转身而去,沉声道:“长公主有令,带下去处理干净,莫要留下蛛丝马迹,包括她老家的人。”
层峦叠嶂的廊檐下隐着层层黑影,一声令下,齐声颔首道:“是!”
今夜之后,京兆府尹早已得令来查明此事,奈何等他们前去佛堂搜查之时,早就人去楼空,只留稀稀落落的狼藉一片,潜藏在幔帐之后的符文阵法皆被涂抹得乱七八糟,瞧不出原有的模样。
许明奚还未从当晚的惊吓回过神来,就和府中的医师一同照顾昏迷不醒的沈老太太,许是受到连连击,许是中毒已深,仍在昏睡中不愿醒来,只得让人贴身照顾,慢慢清理余毒调理身子,可能否恢复到原有的状况,尚未可知。
沈淮宁明里暗里地不愿她插手此事,可也拗不过松青馆的请求,这姑娘就偷偷去,他看在眼里,便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只是他不知,这姑娘也自有自己的一番算。
晌午,许明奚侍奉在身前,为其诊脉施针。
斑驳的光影下,映出浅浅的轮廓,好似见到故人。
以前,三房他媳妇也是这般贴身照顾。
理好一切,许明奚正为煮着汤药,目光逡巡,看到王嬷嬷正沈老太太收拾着梳妆匣中的锦盒,熟稔地为这些名贵的玉首饰保养擦拭,其中就有那日见到的六角玉戒。
眼波流转间,她试探问道:“嬷嬷,老夫人这玉戒上次家宴也看到过,瞧着新奇,可是什么贵重赏赐之物?”
王嬷嬷是沈老夫人陪嫁侍女,已经陪在身边大半辈子,看着许明奚这么多日细心照料,自是心怀感激,便心将玉戒给她瞧瞧。
许明奚仔细端详着,从外观上来看与怀南娘子的一模一样,可不太一样的是这玉戒内侧平滑厚实,时候她曾经偷偷拿怀南娘子的玉戒看过,内侧是有一串奇形怪状的符文。
王嬷嬷颔首淡笑道:“夫人觉着新奇也正常,这毕竟是先皇御赐之物,世上可只有三个。”
“御赐之物!?”许明奚一怔,“那还有另外两个去了哪里?”
“夫人没听永安伯爷提过?”王嬷嬷将其收回在锦盒,“当年先祖在治世造福天下的功臣中赏赐了这玉戒,其中一个是成宁侯府,另一个就是永安伯府,老奴还以为您应该是见过的。”
许明奚恍然,心道:“难不成当年持有这玉戒的是父亲,然后在逃难过程中得阿娘相救就把这玉戒送给了她?”
“嬷嬷,那另外一位功臣是谁?”
一问到这,王嬷嬷眼角颤了下,俯在她耳边,沉声道:“另外一位还是不提为好,这可是大忌,夫人当时可能都还未出世,也不需要知道。”
“好,多谢嬷嬷告知。”许明奚只好应着,想来应该也是没什么要紧的。
不多时,一声呻.吟幽幽传来。
床上的沈老夫人醒了过来,王嬷嬷激动得手足无措,幸而被许明奚唤着去叫大夫过来,才急急忙忙出去。
“老夫人,您醒了。”许明奚扶她起身,去风炉上舀了碗汤药过来,就等着老夫人醒着喝。
沈老夫人的面容似乎比之前苍老许多,斑驳的毒斑仍未消去,灰白发丝错落围在脖颈间,显得整个人毫无精气神,随即被许明奚扶着起身,喝了口汤药,才逐渐看得清眼前的事物。
“老夫人,感觉怎么样?”许明奚洗好热帕子,为她擦着手。
沈老夫人浑浊的瞳水间似乎闪过几分殷红,喉咙哽咽,道:“孙媳,以前都是祖母错怪你们了,竟没想到这姓秦的家伙竟然如此歹毒,敢诅咒我们沈家......”
听着沈老夫人这些慷慨陈词,几乎捶胸顿足。
许明奚耐心听着,回想那日,在化为灰烬的祠堂下寻得一具焦尸,可秦家立刻就与秦懿徳划清界限,将这个庶出的女儿从家族中除名,从此再无关系,还因沈家其他族系长辈的不满,他们将这上京采买金矿的权利转交给沈家,以此希望两家能向以往一样和睦相处,甚至还拉出她这个和秦家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许家女儿,借此平息纷争。
一时间,心下五味杂陈。
她开口问道:“那老夫人,四妹妹您算怎么办?怎么样也应该让四叔叔回来处理此事。”
一提到沈殊彤,沈老夫人悲戚的低泣顿时止住,面色一沉,“歹毒妇人的女儿怎么能留在沈家,刚好就让她一辈子待在大相国寺吃斋念佛,为我沈家祈福,为她母亲赎罪,至于老四,让他写休书,一定要和姓秦的脱离关系,来祭告我们沈家老祖宗的在天之灵。”
许明奚沉声应着,暗暗垂下眸子,也没再多什么。
注意到她的异样,沈老夫人亲昵地将两手合住包裹着她的手,似是长辈关切亲善,又是一番寻常难得一听的述衷肠。
“孙媳,可有兴趣来管家中事务,当这个当家主母。”
倏地,“绷瓷”一声,吓得许明奚将勺子摔回碗里,连声道:“不!不行的!沈老夫人,我完全不会,而且......”
“不感兴趣。”
外面传来熟悉的唤声断了她们,只见沈淮宁从阁楼中走来,向沈老夫人行了拱手礼,道:“这沈家内务还不如交由那几位多年在沈家的姨娘和女使,我们还有事做,就先行告辞了,沈老夫人。”
完,不等众人应声,他便带着许明奚扬长而去,引得沈老夫人额角微颤,着对长辈大不敬的话语,嬷嬷女使们只好替她抚背顺气,细声哄着。
沈淮宁一路带许明奚回到了松别馆的前苑。
“将军,可以了,已经回来。”
许明奚被他拉的手腕生疼,一路出来差点没喘过气来。
沈淮宁反应过来,松开她的手,回想方才,恹恹地敛神。
“去煮些茶来。”
话落,未等许明奚应声,他便转着轮椅往外走去。
许明奚只好按着吩咐去给他煮茶。
纤纤衣裙被风浮掠而过,轻轻吹开,只余一缕落在拐角回廊中,一人的眼中。
本来就不属于这上京,何必又多添烦忧。
不多时,沈淮宁回到松别馆中,袁青木送来几份澄心纸,都是近日的密信。
可袁青木看上去颇为思虑,似有些不知该如何开口。
“你怎么了?有话快。”
袁青木叹了口气,“将军,少爷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