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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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官家,我去敲门?◎

    掖庭原来不是一座庭院,而是一座庞大的宫殿。

    宫墙高耸,深不可测。

    即使是白天也照不到许多光。

    到处都是幽暗阴森,让金枝想起汴京城地下纵横交错的“无忧洞”,她不安地缩了缩身子。

    侍卫们将金枝推搡进了一座破败的院落。

    他们头目虎着脸吩咐了看守院落的太监几句,瞥了金枝一眼,又走了几步,沉声道:“人还要提审,莫要弄死了。”

    太监点头哈腰好。

    这人适才担心朔绛手上伤口,看他穿着又是个大官,一定是朔绛头号走狗!

    金枝狠狠瞪了他一眼。

    那人也不以为然,挥挥手带着侍卫走了。

    太监见他们走了,这才上下量金枝一眼,

    他没有胡须,面色发白,白得就像纸火铺里扎就的纸人一样,让人瞧见就瘆得发慌。

    他此刻审视的目光让金枝没来由想起骡马市场上贩子量骡马的情形。

    她戒备地回盯过去。

    太监了个呼哨,唤来几个嬷嬷,两人反剪她双手摁住她,其余人一起将她外裳剥得干干净净,发簪、手镯、装银子的荷包、银四件被尽数掳走。

    老嬷嬷将镀金簪子放在嘴里咬一下“呸”了一声:“从哪里寻来的穷鬼,簪子都是假货!”

    金枝怒目圆睁,顾不得双手被绑,嘴里破口大骂:“我去你……”

    还没完就被人用帕子塞了口。

    头的太监冷笑:“还当你是从前金尊玉贵的主呢?告诉你,进了掖庭也就只有尸首推出去了!”

    旁边一个老嬷嬷瞧了瞧金枝的脸:“这不像前头宫里的人呢。”

    “如今宫里人人自危,谁还管那些!”太监不耐烦地四处搜刮,忽然眼前一亮,“咦,手腕上倒有好货!”

    金枝双手上绑着的金镶嵌钩络带也被他除下卷入口袋。

    而后他们七手八脚将金枝推进庭院,“咔嚓”一声将院门重重锁上。

    金枝揉揉手上的红肿,取出口中方帕,站起来量四周。

    这座院落只有两进,侧角各有倒座耳房。

    灰尘厚厚一层,屋檐上蛛网密布。野生的植物从屋檐长到地面,枝杈几乎要伸到木窗里里去。

    “这不是宫里吗?”金枝嘀咕一声。

    再想想自己如今是被关押得犯人,关押到这里也算正常。

    她往前走了一步,“咯吱”踩空,低头一看原来脚下树枝落叶积压厚厚一层。

    金枝摇摇头:要是被成五嫂子知道有个地方落叶枯枝不用她扫,堆满了满院,只怕成五嫂子会高兴死。毕竟她家引火烧柴全靠成五嫂子从外面捡落叶枯枝。

    这或许就是平民百姓的快乐,置身囹圄之中还惦记着拾柴火。

    金枝走到正中一座宫室前,试着推门。

    门却推不开。

    她狠狠上了一脚。

    “哐当!”大门被她一脚踹开。

    灰尘弥散。

    殿里灰尘四溢,纷纷扰扰在空中弥散。

    金枝忙用手扇灰。

    随着她发出巨大的声响,各屋零零星星出来了几个人探头。

    金枝这才发现这里还住着几个女子。

    她们有的头发花白,有的仍旧年轻,但各个都身形憔悴,面如死灰,眼睛里毫无光彩。

    怪不得这里明明住着人却仍能杂草遍地。

    金枝问好,她们也不答。

    金枝只好自己进了正殿,寻了院里的蒿草用嫩枝扎成扫帚,将房屋等处一一清扫。

    等到她辛苦做完时天已经黑透,肚子饿得咕咕叫。

    大门“哐当”一声,外面喊:"今天那个女犯!过来领窝头!"

    听有吃得,院内的几个女子纷纷围了过去。

    可却被太监毫不留情驱逐:“滚滚滚!没有你们的份!”

    金枝过去从他手里接过两个窝头,知道这是自己的晚饭。

    对方上下量她周身:“要不是姜统领开口,谁舍得给你这上好的窝头?”

    姜统领。

    应当是那个冷冷还要提审她的侍卫头子。

    没想到阴差阳错倒叫太监们不敢过分克扣她。

    金枝接过窝头。

    见院里诸人都巴巴儿盯着她的窝头。

    金枝叹口气,将窝头按人数掰了几份递过去:“大家一起吃吧。”

    那些人不敢动作,似乎担心其中有诈。

    金枝手又往前一伸

    她们这才上前将窝头一哄而抢。

    金枝也懒得计较,她将自己的那份窝头塞进嘴里,咀嚼几下便咽了下去。

    要是往常她一定会藏起窝头精细算,可这回知道自己必死无疑之后想法就变了:

    还不如趁死之前攒攒功德,方便日后投胎个好人家。

    吃饱了便要思索睡觉的事情,金枝翻了一圈只有简陋木柜木桌,里面空无一物,没有被褥,没有外裳。

    她又饿又冷,只好蜷缩着抱住自己躺在榻上。

    木窗破损,风呼呼往里头灌,吹得窗纸呼啦啦作响。

    透过破裂的窗纸可以看到夜空一角,天上星如银钉密布。

    也不知娘会不会心急如焚?弟弟卫石一人可否招呼肉铺来的客人?

    看朔绛的脸色猜测,自己只怕也会在近期问斩,至时官府必然会通知家人收拾,那时家人自会知道她的消息。

    金枝翻了身盘算着,当然最好的是自己想法子托人传话出去。

    这些年辛辛苦苦攒下几个银子都兑成零星银票藏在家里各处:

    柴火堆下面,水缸下面挖了洞,茅房砖缝

    反正都是意想不到之处。

    若是自己不在家,娘和弟弟不知,白白糟蹋了银子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没有办法,只能等自己死后给家人托梦了。

    死之前放不下的不外乎是私房钱。

    而关于死后的归宿,娘和弟弟一定会给自己烧不少纸钱,

    继父和自己没见过面的亲爹在那个世界等着自己呢,

    到时候也是热热闹闹一家人。

    金枝不是个伤春悲秋的性子,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想通了这些,她安安心心闭上了眼睛。

    她闭上了眼睛睡得踏实。

    宫闱里却有人睡不踏实。

    朔绛在龙榻上辗转反侧。

    半梦半醒之际耳畔总有“咯吱咯吱”的响动。

    谁人敢在御前磨牙!

    “放肆!”

    殿内一声轻叱。

    御外,内侍王德宝忙在殿外把脑壳磕得邦邦响:“回官家,奴才们不敢。”

    他额头上冷汗掉下来,这位年轻的皇帝冷淡清净,不喜外人扰,夜里也不喜外人在内殿守夜,谁知今夜居然出了岔子?

    殿内朔绛睁开眼,头顶红地龙戏珠斜纹纬锦帐密密实实,

    他有片刻的恍惚。

    适才似乎又到那座院。

    幕天席地以星河作被,浅灰屋檐绵延而去。

    整座汴京城都在星河中沉沉入睡。

    屋内娘子在咯咯吱吱磨牙。

    又静谧又安心。

    他时常听着那磨牙声轻轻浅浅入睡。

    没想到适才又听见了。

    或许适才是做梦了。

    在党夏刀口舔血那些年,他也偶然在半梦半醒中梦到磨牙声音。

    不知为何,每每梦到这声音他就会睡得格外踏实。

    朔绛心里一阵烦躁。

    他翻起身掀开锦帐。

    地上青羊官窑斑彩云纹香炉里一缕沉水香袅袅而上。

    他身上起了汗,被那香味熏蒸着愈加心烦意乱。

    王德宝提心吊胆跪在地上。

    殿内皇帝沉默片刻。

    良久一声“退下吧。”

    不知为何,王德宝从那声音里听出了几份寂寥。

    他额角抵砖,不敢多想,忙行礼退下。

    **

    第二天早上金枝醒来时,先看到的便是周围破旧古殿。

    可她不过一刹那便又高兴起来:从前天天劳作,如今每日睡到自然醒还能有人送一日三餐过来,是该知足。

    她伸伸懒腰,从床榻上滑落下去。

    昨天天色晦暗,未来得及仔细观察院子,今日仔细瞧去,院中野草居然有马齿苋、野荠菜、葵菜。

    掖庭里其余宫妃瞥见金枝满园子走,不过抬起眼皮瞧了一眼。

    呵,又来了倒霉蛋。

    她们已寂静如陈年古井不起任何波澜。

    后院一株杏树亭亭如盖,上头结满了果子,可以想见等到夏天一定会硕果累累。

    金枝乐了。

    她挽起两边袖子,在手掌上吐了两口唾沫,抱着杏树左右开弓攀爬起来。

    本已心如死灰陈年古井不起任何波澜的宫妃们齐齐:

    嗯??

    她居然在爬树?

    于是一个两个跟着走出来瞧瞧。

    人类的本性是八卦。

    连入冷宫的后妃也不例外。

    她们在树下围着金枝。

    这棵老杏树很高,树干粗装,金枝自就是巷子里的野孩子,自然不在话下。

    她一会功夫就爬到树顶。

    迎风看去,整座大内逐渐明晰:

    正中是明堂,正北是天子居所,西边是西三所,东边是永康宫。

    不过金枝并不知那些宫殿的名称,她只看到琼楼玉宇雕栏玉砌格外精致,此外嘛,就认得昨天朔绛提审她的金銮殿。

    “哼。”金枝不屑。

    蔡狗子被钱公公安排过来,他心里犹犹豫豫。

    可是干爹他老人家在宫里浸润多年,他的话蔡狗子焉能不听?

    蔡狗子咬咬牙:就当哄师父开心了。

    他拿来腰牌,跟当值的太监寒暄两句。

    恰逢午饭时间,便自告奋勇去送饭:“我来跑腿。”

    等开了锁。

    就见满院的宫娥都围着院子西墙角一棵树。

    蔡狗子纳闷。

    忽然听树上有个声音:“哎呀这杏子是酸的,不好吃!”

    话音刚落,蔡狗子便觉额上一痛。

    他一摸,一个咬了一半的酸杏咕噜咕噜滚落地上。

    ……

    抬起头,就见树上枝桠爬着一位身穿白色中衣的美貌娘子:“对不住了。”

    蔡狗子忽得升起奇怪的直觉:“您就是……昨天刚来的那位?”

    那娘子轻轻松松从树上滑了下来:“正是在下。”

    **

    天下初定,还有许多城镇没有归顺。

    新皇一天都忙忙碌碌。

    他在前头安抚大臣,调度军粮,还要减免赋税。

    又看奏章到半夜。

    等到临睡前又起了兴致,在演武场跟人演习了半个时辰的刀剑。

    王德宝心里暗暗佩服:这位官家文功武治,不愧是天下之主。

    殊不知朔绛想的是劳其筋骨让自己疲劳而睡。

    可惜事与愿违。

    他在榻上翻来覆去,却总是难以入睡。

    好容易迷迷糊糊睡去。

    耳边却似乎又听见那娘子磨牙的声音。

    他睡梦中惊醒。

    大殿内静悄悄,只有滴漏的声音轻轻回荡:“滴答——滴答——滴答——”

    **

    王德宝今日长了心眼,将官家寝殿外头一切可能吵闹的声音都消灭清理。

    什么咕儿呱咕儿呱的青蛙,什么还没长成的蝉,全部都网罗一尽。

    今日应当无事了吧?

    王德宝暗暗想。

    可过一会还是听得寝殿里面唤人:“更衣。”

    王德宝忙进去。

    却见官家一人坐于龙榻前,脸色阴沉,不知在盘算什么。

    王德宝忙调过眼神去。

    他眼观鼻鼻观嘴服侍官家穿衣。

    官家传好衣服,提脚就要出门。

    王德宝咬咬牙:“官家,外头已经下了宵禁……”

    却被一记清冷目光所滞,只好手忙脚乱跟上。

    朔绛信步走在宫闱里。

    这座宫闱他并不陌生。

    先前太后与侯府老太君是表姐妹,他儿时曾多次进宫嬉玩,熟悉这里一草一木。

    只不过他铁蹄踏进这座宫闱时,前朝太后也选择了自缢。

    朔绛并不惋惜。

    侯府老太君当年捧着丹书铁券在侯府门口堵住抄家队伍,最后愤然自戕于侯府大门。

    一命换一命。

    他的泪早就流尽了。

    月色静静从空中洒下,又温柔又怜悯,披在年轻帝王的肩头。

    王德宝跟在官家后面,提心吊胆。

    这位是要作甚?

    大内铺就的汉白玉地砖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光,他跟着帝王走啊走,忽然在一处宫墙外停了下来。

    王德宝皱眉:那里是掖庭,安置先帝妃嫔的地方。

    他心里吃了一惊。

    这位不近女色,入主大内后不亲任何宫女芳泽,却原来,是惦记了不该惦记的人?

    可做奴才的,自然是依仗主子的喜好而活着。古有尹夫人,前朝还有杨玉环呢。

    王德宝将心里的忐忑收起来。

    宫门已下钥,深宫寂静。

    他看着皇帝的脸,惴惴不安揣测:“官家,我去敲门?”

    却见官家漠然摇摇头,转身往回走。

    作者有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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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新评论:

    【哈哈哈哈这就开始了后宫模式,懂了,这些都是金枝的后宫】

    【好看!】

    【这男主……自己无能没有能力护住家人,把什么都怪女主头上,何况离家出走本来就是他自己搞出来的】

    【大大,肚肚饿饿】

    【一下子就追平了,作者加油呀】

    【卡】

    【好好看!!看到踔厉奋发是不是新年贺词哈哈哈】

    【我靠,追平了?】

    【野菜汤——(误)

    妹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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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看好看呐!好想知道是什么误会啊!】

    【花】

    【追平,恭喜大大上榜】

    【好看,撒花】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