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A+A-

    ◎二更◎

    年轻的君王端坐龙椅,声音听不出喜怒:“哦?”

    游飞尘想起这些年他在官家身边已经半点找不到从前那个温润少年的影子。

    当即咬咬牙道:“臣愿以军功换官家赦免一人。”

    他是知道当年金枝卖了官家之事,甚至自己也参与了一部分。

    后来又隐约听金枝讲过她卖了世子间接导致侯府被灭。

    当再遇朔绛时游飞尘极为忐忑,曾经借机向朔绛隐晦提过此事,可是朔绛毫不搭腔。

    游飞尘猜那时候朔绛要招兵买马缺少能人,是以不拘一格用人才。

    后来有次游飞尘以身犯险挡了敌军射向朔绛的一箭,重伤之际又再次向朔绛郑重道歉。

    朔绛才明确表示原谅了他。

    之后君臣关系才逐渐稳固。

    可金枝去哪里帮朔绛挡一箭?

    何况游飞尘不过是牵线搭桥,金枝可是主谋!

    随着朔绛势力的强大,游飞尘便一直替金枝攥着把汗。

    要不是朔绛有雄才大略又待他有恩,他甚至动过杀了朔绛替金枝清除仇敌的想法。

    可游飞尘心里总隐约觉得不对:

    怎么就那么巧呢?

    金枝不过是卖了个世子的线索,怎么就与先皇灭门案联系在一起了?

    一个皇帝要杀人还要等巧合吗?那也太失败了些。

    这些年他也暗暗寻找当初灭门之事的参与者,想从他们嘴里挖掘出此事与金枝无关的证据。

    可惜一直没找到。

    倘若官家哪天忽然回想起当初窘迫一幕,对金枝起了杀心,将她投进监牢当如何?

    是以他弃赫赫战功于不顾,只想给金枝求个赦免。

    游飞尘抿唇等着。

    他想等官家问那人是谁。

    他便顺顺当当出金枝的姓名,而后跪下请罪。

    谁知官家压根儿没接腔,他笑起来。

    日光照得金銮殿内浮尘涌动,年轻的天下之主面容隐没其中,越发显得神秘莫测。

    游飞尘心里七上八下。

    饶是他跟着官家出生入死这些年如官家左臂右膀,在他笑起来时都会有莫名的慌乱。

    官家笑过后才:“律法无情,朕若违律亦不能赦免,否则天下黎民怎可答应?”

    他起身就要走:“游统领这话被政事堂的相公们听见了, 第一个不依。”

    轻描淡写避重就轻,竟将此事回避了过去。

    游飞尘心里一沉。

    面上却仍恭敬:“恭送官家。”

    官家临出门前脚步一顿:“游统领在汴京多修整些日子,京里许多名门都翘首期盼着嫁女呢。”

    游飞尘应了声“是。”

    他心里彻底沉了下来。

    金枝还在种韭菜就见蔡狗子火急火燎跑进来。

    “快快快!官家要提审您!”

    这一天终于要到了吗?

    金枝拍拍手里的土,将锄头递给云岚,一脸视死如归。

    旁边的宫娥婢女们也多有不忍。

    这些天他们与金枝建立了深厚的友情,或者,坚韧不拔的金枝已经成为了所有人的精神支撑。

    此时她要被提审,诸人都面露不忍。

    反倒是金枝笑嘻嘻安慰诸人:“若我没回来,记得吃头茬韭菜时在桌边放置一套碗筷。”

    她不还好,一虹霓几个“哇”一声哭了出来。

    金枝又哄了半天这才起身往福宁宫去。

    她刚走到福宁宫宫门内就觉不对。

    黄门们垂头缩着脖子,宫娥们放轻了脚步。

    让金枝想起暴雨要来前窒息的低压天气。

    她吸了口气。

    才进殿门。

    就听得如意踏跺金漆雕龙宝座之上幽幽的声音:“朕居然又错看了你。”

    金枝一愣。

    她的沉默激怒了对方。

    他冷笑:“你背着朕做的好事!”

    何事啊?

    金枝想来想去,难道是指她开垦御花园种韭菜之事?

    因不知是何事,只好含含糊糊回话:“托官家的福。”

    呵。

    事到如今还要嘲讽。

    朔绛心中起了无名肝火,本来就自觐见完游飞尘后便压抑着的情绪忽得被点燃。

    他冷冷盯着金枝,眼里似冰窟寒窖:“与朝廷命官勾连串通,妄图把持狱讼,该当何罪?”

    什么?

    勾结官员?

    把持狱讼?

    哪个朝廷官员,那一畦韭菜吗?

    金枝莫名其妙,这人是喝多了吗?

    泥人也有几分脾气。

    她当即梗起脖子辩解:“官家要草民死,草民不得不死。不敢勾结什么人。”

    “官家要臣死将臣押到午门斩首便是,何必处处戏弄臣?”

    “腾”一下,朔绛瞳孔里那一汪怒火,彻底被她点燃了。

    下一刻金枝就被一股大力钳制住脖颈。

    金枝猝不及防差点被噎死。

    她瞪大眼睛。

    原来朔绛将她脖颈卡住。

    他眼底发红,像被困在笼里的野虎,焦躁不安跃跃欲试。

    他将金枝的脸掰向自己的方向,咬牙道:“你以为——我——不想——杀你?”

    几乎是一字一句从牙齿间挤出来。

    这一团仇恨灼灼在他心里。

    烧得他六年来不得安生。

    刚被她出卖时,他固然失望固然伤心,可想的还是:

    其实金枝还能将价码定得更高些。毕竟她那么爱财。

    直到知道这些事背后站着皇帝。

    从前的儿女柔情顿时变得可笑。

    与其他恨着金枝,倒不如他恨那个懵懂无知害死全家的自己。

    他眼里渐渐燃起阴鸷的光,虎口也逐渐用力。

    原来是想亲手掐死她吗?

    金枝的脖颈一阵盖过一阵的剧痛,她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在濒死一刻所有的忌讳都没了.

    求生的本能促使她扬起了指甲。

    挥舞着手臂用力挣扎着。

    “嘶——”

    朔绛毫不意外就被她的指甲划到。

    但他岿然不动,眼中深邃。

    他关她在宫里,还没想好要不要杀她。

    她居然胆大包天,自己私自找到机会与外男诉苦,求外人救他。

    游飞尘昨天才进的京。

    她便迫不及待与他勾搭在一起。

    朔绛的眼底渐渐升起了阴鸷冷厉。

    金枝屈起膝盖用力踩他、踹他、蹬他。

    有时落空,有时中了,但朔绛就像没感觉到一样。

    她终于渐渐眼前泛起了黑,

    临过去前嘴巴喃喃了声:“猪——鱼。”

    气管被锢住,她几乎发不出任何声音。

    那两个字也不过是生死存亡之际想出的急智,想让对方念起旧日情谊。

    谁知朔绛真的松了手。

    金枝落在地上,大口大口喘息着。

    她良久才平顺了气息。

    再意识到朔绛毫无举动,只定定盯着她出神。

    金枝被他的举动吓到了,忙往后爬了几步。

    殊不知朔绛见她往后一步,心里越发恼火。

    他睨了一眼金枝脖颈上发红的手印,没有再动手。

    只是敛下眼帘,嘴角浮现出一个阴桀的笑:“朕回头就给游飞尘赐婚。”

    什么?

    游飞尘?

    金枝眼中闪出惊喜的光:“飞尘?!他还活着?”

    原来是误会了她?

    朔绛心中一念之间闪过不出是后悔还是欣喜,五味杂陈。

    可很快就一闪而逝。

    取而代之的是自己都控制不了的怒意。

    “好一个飞尘。”

    朔绛的声音薄而轻。

    让金枝想起湖面初结的那层薄冰,看似轻薄,掉下去后却是万丈深渊。

    她努力回想着朔绛所之事,原来飞尘不但活着还成为朝廷命官了吗?

    或许飞尘还帮自己在朔绛前求情了?

    金枝猜测着。

    丝毫没注意身边朔绛的脸一瞬冷似一瞬。

    他冷冷开口:“来人,送金娘子去刑舂,看看还有谁敢来救她。”

    金枝被两名侍卫带了下去。

    **

    游飞尘归心似箭,踏进了乌衣巷。

    早有两个身着甲胄的将士提前去他家布置一番。

    游家人接到了信,都出来迎接儿子。

    乌衣巷的街坊百姓们纷纷送了礼物道喜。

    衣锦还乡,游飞尘拜见过父母后便从礼品中挑了各色糕点,命兵士们抬着去金枝家。

    他按捺着心里激动,在院门前叩门:“金枝!金枝!”

    有人来开了门。

    不是金枝,却是苏三娘。

    游飞尘参军前见过苏三娘,因而笑着行礼:“见过苏娘子。”

    苏三娘喜出望外:“这不是飞尘吗?”

    她看着身穿甲胄的游飞尘:“这是……做了官?”

    游飞尘点点头。

    苏三娘笑:“你走了那许多年没有音讯,我家金枝逢年过节都要念叨你……”

    游飞尘不好意思抿嘴一笑。

    可苏三娘神情渐渐变得苦涩。

    游飞尘心里升起不好的预感,他忙问:“金枝呢?”

    苏三娘闻言噙着眼泪:“金枝,我家金枝,清明那天出门去祭拜,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后来宫里来了几个侍卫,日夜看守着我和她弟弟。”

    她哭了起来:“听金枝与当初侯府灭门案有关,如今已经被官家关了起来……”

    游飞尘一听,眼前一黑。

    怪不得。

    怪不得他求情时官家神情有些古怪。

    原来官家先下手为强,已经提前将金枝抓捕了起来。

    游飞尘再想起自己的求情。

    不知会不会被官家认为是金枝勾结命官?

    这下可怎么也不清了。

    游飞尘软软滑在地上:

    “糟了,我害了金枝。”

    **

    刑舂指的是舂米。

    宫中后妃宫娥犯了错误受到刑舂时便要剥去外裳,在烈日下舂米。

    直到施罚之人气消为止。

    金枝看到石臼时一头雾水。

    行刑官还当她不懂,便讲解:“这是舂米杵,这是舂米臼,你须得将稻米捣碎脱壳。”

    金枝嗯了一声。

    语气有点古怪。

    行刑官心想:这娘子不明就里,还以为这是什么好事呢。

    要知道舂米看着容易,做起劳累,不过半天就能叫那些娇生惯养的后妃们痛哭流涕。

    谁知他一转眼,就见金枝拿起舂米杵,捣了起来。

    轻轻松松。

    见他回头,还问:“捣完之后呢,还要磨成米粉么?”

    行刑官张大了嘴巴。

    金枝边舂米边想:原来贵人们的生活就是这样。

    喝鹅汤就是惩罚,舂米也是惩罚。

    这般想想,那民间的百姓岂不是日日都受罚?

    她家虽然没开米铺,但买来稻米自己脱壳要比买白米便宜,自然时常买米回来舂。

    这几乎算不得什么。

    而金枝自己搬猪扛羊练就了好体魄,这些体力活也算不得重。

    金枝半天的功夫就舂出了半袋米。

    她想:宫廷生活原来就这?就是跟街坊们吹牛他们也不会信啊。

    谁会相信惩罚宫妃要舂米啊?

    只不过街坊们也就是“西宫娘娘烙大饼”的见识。

    信马由缰胡思乱想一番,居然很快就将一袋米舂完了。

    金枝还问看守她的御膳房司膳:“请问这舂米剩下的米糠我能拿走吗?”

    这米糠在民间可是要被哄抢的,是喂猪养鹅的好饲料。

    如今在后宫估摸着养不了猪,喂不了羊,只能拿来填枕头。

    倒也不错。

    掖庭里因为上回王德宝总管下令有了被褥,可没有枕头啊。

    司膳监督行刑这么多年,从未遇见干活这么利索的人。

    而且她还干得热火朝天富有韵律。

    她结结巴巴:“你若是,喜欢,就带走吧。”

    不过朔绛没要金枝舂几袋米,因此金枝也能暂且留在这里继续舂米。

    等蔡狗子哭丧着脸来探望金娘子时,就见金娘子兴高采烈将半袋子米糠递给他:“带回去给云岚她们,就她们的枕头我包了!”

    拍拍胸膛格外义气。

    蔡狗子:……

    这跟我想的不一样。

    不过他也有好消息:

    “金娘子稍安勿躁,我干爹听过,官家似乎是因着白天觐见了外臣心情不好才迁怒于你,等过了气头就好。”

    金枝乖觉点点头:“多谢你们师徒仗义相助。”

    蔡狗子拿了些银两给御膳房的诸位司膳们塞了些:

    “还请诸位多关照下我家金娘子。”

    金枝有这些银子开路,得以舂舂停停。

    大半的时间都待在树荫下喝御膳房特制的山楂冰沙。

    甚是自在。

    她泰然自若,脸上毫无半点身为犯人该有的惶恐。

    倒像是哪位贵人来御膳房散心来了。

    加之蔡狗子砸因子的气魄,便让司膳们便有些误会。

    将金枝当成了还未开脸的宫娥,因着与官家情骂俏才被惩罚。

    如今宫里没有任何后妃。

    只有官家一个主子。

    明眼人都知道这时有任何宫娥受宠那便是头一份的恩宠。

    是以有心巴结金枝。

    等要做饭时便有心提点金枝:“何不将娘子亲手舂的米煮些呈上去?”

    金枝想想,也好,可叫朔绛看见她受罚的诚意。

    于是她亲手煮了一碗自己舂的米。

    朔绛吃饭时脸色还有些阴沉。

    他吃了几口米饭倒觉得不错:“这米新鲜。”

    布菜太监想起御膳房司膳的叮嘱,于是笑着凑趣:“这是那位金娘子特意为官家舂的米煮的饭。”

    朔绛差点噎死。

    作者有话:

    金枝:谢邀,皇宫囚禁生活居然跟民间差不多。

    ◎最新评论:

    【男主真的很烦人】

    【哈哈哈草】

    【这男主脑子属实不太好使】

    【是啊,本来就很无语啊这巧合,所以并不理解把这个都怪罪到女鹅头上】

    【金枝是拿了男主剧本吧哈哈哈哈哈哈在冷宫里左拥右抱】

    【冷宫众人:要不金枝当皇帝吧】

    【男二都知道怀疑,作为我们的男主咋就这么憨?加油,希望是为后面做铺垫吧】

    【

    【居然敢掐金枝,太太答应我,虐他!!】

    【我以为游想求的恩典是求赐婚他和金枝,哈哈哈哈哈哈哈】

    【反而比民间还过得更好】

    【作者这叫不虐女主,被差点掐死还被罚去舂米,女主活得好是女主自己本事,这叫不虐!

    另男主脑子还不如男二灵光呢】

    【金枝:不客气!】

    【啊啊啊啊啊啊我为什么要追连载!】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气死他】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