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第29章 分离

A+A-

    晚文已经休息, 她住在乔阿房间隔壁的客房。

    贺薄文轻声进屋关门,怕吵醒她。

    他洗好手,拿瓶水坐到餐厅椅子上。屋里没开灯, 但客厅有个不怎么亮夜灯, 使诺大的空间不显得过分黑暗。

    一时难以驱逐压抑的情绪,他还沉浸在乔阿的那些肺腑之言与眼泪中, 伤得是她,可自己并没有好受到哪里去。

    不知不觉喝完一整瓶水, 他暂时不想睡觉,也觉得十分疲惫, 想缓缓再去洗澡。

    站到窗口吹吹风,可风向不对,怎么也刮不进来。

    贺薄文很注重私人领地, 不喜欢别人来自己房间,也不会轻易去窥探他人, 即便乔阿暂时离开, 在他心里,这里永远是她的归宿。可在此刻竟鬼使神差地走了进来。

    床上的被子平整地铺着,书桌也收拾得齐齐整整。

    乔阿只带走一些随身物品,大部分衣物和书籍、杂物都还留在这里。

    窗户紧闭好几日, 异常闷热, 隐隐弥绕些淡淡的果香,来自于桌角的一瓶清新剂。

    贺薄文把瓶口盖上,这才注意到一左手边的纸箱上贴了张纸条, 上面写了一行字:

    还给你。

    能看得出来,下笔很重,在纸上留下凹凸的痕迹。

    贺薄文开纸箱, 里面有大不一的盒子,还有一些遗失包装袋的裸物,都是曾经送给她的礼物。

    挨个开,隐约都还有些印象,最久远的是十年前送她的一个兔子挂坠,好像是个限量版。当年乔阿特别喜欢它,他拖朋友好不容易才抢到的。

    手表、丝巾、玩具、饰品……她这是铁了心要彻底跟自己了断过去。

    看着一样样,心情也越来越低落。

    压在最底下的是一个米色长方形礼盒,贺薄文心开,看到里面东西的那一瞬,手指僵住。

    是一个荷包,那个让她最初暴露感情的荷包。只是它比那时完整许多,没有乱七八糟的线头缠绕,上面绣着的图案也清晰可辨——郁金香。

    的一朵,布满密集的线条,花瓣用的黄色,尽管看得出来已经十分用心,可排线还是很粗糙。

    贺薄文静静看了它一会,放回盒子里。

    为什么是郁金香?

    他不记得与乔阿深入探讨过花草,但记忆里隐约是有那么一段,随口出稍有好感的一个品种,她却当真了。

    【文叔,你喜欢什么花?】

    【没有特别喜欢的】

    【随便一个】

    【郁金香】

    ……

    乔阿回家哭了会就睡下,不过没能成功,下楼找家药店买褪黑素助眠。

    第二天早上要回学校一趟,她不想挂着大肿眼和黑眼圈丢人。

    听同学考得都不错,最差的也上了二本线,乔阿不是班里最高分,因为还有个东城状元——她的学霸同桌,考了719分。

    乔阿并不意外,她旁边的这位学神从来都是碾压全校乃至全市的存在,从无人超越。

    两人平时就没什么话,互相询问志愿后便各自安好。

    班主任最后开了个会,没有想象中那样感情澎湃,惹得大伙热泪盈眶。师生都很平静,简明扼要清楚事情便宣布结束。

    学生们没有立马离开学校,三五人围着聊天,有人谈论学校、有人商议暑假去哪里旅游、有人要学车、还有还有聊最近大火的电视剧。

    乔阿困得很,即便昨晚睡了六个多时,还是两眼发酸,想闭目休息。刚想回去补觉,晚文来到班级窗外。

    两人到长廊处坐着话。

    “我决定去留学了。”

    乔阿已经猜到这件事,并不惊讶:“挺好的。”

    “想换一个环境试试看,时常觉得生活毫无意义,但有些时候,我也想救救自己。“

    “你去吧,会好起来的。”

    晚文拉住她的手:“等我在那边安顿下来,熟悉一点,就让哥哥回来。”

    “没事,不用。”

    “怎么了?”晚文见她眼睛肿肿的,“昨晚哭了。”

    “没有。”乔阿僵硬扯出一丝笑来,“没怎么睡好。”

    晚文明白她的想法,不便追问:“走前一起吃个饭吧。”

    “我们两?”

    “都可以,你想几个人就几个。”

    “什么时候走?”

    “得到下个月了。”

    “嗯,好。”

    正伤情着,一声大吼从身后传来,乔阿吓一跳,回眸看过去,只见陈力根捧了束玫瑰笑哈哈地朝两人走来。

    乔阿不想这二傻子在晚文面前胡话,起身对她:“那你有空了叫我,我先走了。”

    “好。”

    乔阿直奔陈力根走过去:“你干嘛?”

    “这不显而易见吗?给你送花啊。”着就往乔阿怀里塞。

    乔阿往旁边躲:“别给我,不要。早就过,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我可以继续追。”

    “我要去北京了。”

    “怕什么,大不了异地恋。我也不自卑,虽然你成绩这么牛。不愧是我看上的人!”

    “我喜欢年纪大点的。”

    “我大啊,大你三岁呢。”

    “我喜欢大三十的。”

    “这么重口?”陈力根一路跟着她,“那我追你到五十岁。”

    “我失恋了,心情不好,你别惹我。”

    “失恋?你什么时候恋过?哪个狗男人哦?敢不要我的乔。”陈力根笑起来,“那更好,让我来治愈你心灵的创伤吧。不然你用我堵堵他?看看这脸被伤得,都憔悴了,要不要给你来个拥抱。”着就要贴过来。

    乔阿抵开他,明明白白:“我不喜欢你,不想和你在一起,也不想利用你去气任何人,更不需要你的怀抱和安慰,你去干点正事不好吗?非围着我转干什么?”

    “我喜欢你啊。”

    无可救药。

    乔阿无语地走开:“还能做朋友,再跟上来我要拉黑了。”

    陈力根撇了下嘴,停在楼梯口:“花收下。”

    “不要!”

    迪在走廊站着,楼下的画面看得一清二楚,见乔阿走过来,赶紧迎上去:“还挺浪漫,这么大一束花,他也够痴情的呀,追你这么久。”

    乔阿烦得不想话。

    “阿阿,要不干脆谈场恋爱,忘掉叔叔得了。”

    “不可能。”

    “哎呀,你也是个大情种啊。”

    “不是情不情种的问题。如果明天遇到一个喜欢的人,恰好他也喜欢我的话,我会立马跟他谈恋爱。但是我不想为了恋爱而恋爱,为了忘记另一个人而让自己去做一件勉强的事,同时又伤害了第三个无辜的人。”

    “也是哦,那你和叔叔最近有什么进展?”

    “彻底完了。”乔阿拿上背包,又走出教室,“他要出国了。”

    “啊?”迪担心地跟着她,“阿阿,你不会想不开吧?要不要我去陪你住几天。”

    “他不配!”虽是气话,但也有带几分真,乔阿咬牙切齿,回头对迪一顿狂输出:“男人算个屁,我又不是非他不可!他算老几啊,我都这么卑微了!我跟谁这样低过头!走了最好,我还自由了!最好永远别回来!”

    迪抚抚她背:“别气别气,我们去吃顿好吃的。”

    “改天再去,我现在困得难受,想回去补觉,下午还得去给学生上课。”

    “那好吧。对了,你刚才不在,班主任今晚聚餐,六点,吉祥阁。”

    “嗯。”

    ……

    躺到床上,又困意全无,乔阿又吃了颗褪黑素,昏昏睡去。

    一点多钟,起来吃个午饭后,她便乘车赶去锦盛家园做家教去了。

    学生今年上初二,叫杰,又矮又瘦,不是很聪明,性格却很好。

    工作时不宜暴露个人情绪,乔阿也控制得很好,没让他们看出一点不对来。

    直到杰给她一颗兔子软糖,顿时就让她想起过年时和贺薄文抓娃娃机时候,也是兔子。心里难受起来,面上却极力遮掩住:“我不吃,会胖的。”

    “姐姐,你不胖,尝尝吧,特别好吃。”他剥开递给乔阿,“尝尝。”

    乔阿接过来,放入口中:“好吃,谢谢。”

    杰的母亲端果盘进来:“乔来吃点水果。”

    她忙站起来。

    “别客气啊,多吃点,吃完了我再切。”

    “谢谢,不用麻烦。”

    “欸,你应该填过志愿了吧?”

    “对。”乔阿没电脑,又没时间去网吧,还是今早刚到学校时匆忙填的。

    “选的哪一家啊?”

    “北大。”

    “那好呀。”女人竖起大拇指,“太棒了。”

    杰也:“姐姐,你真厉害。”

    乔阿:“你好好学也会这么厉害。”

    “他能有你一半就不错了。”女人把一周的费用结给乔阿,“你数数。”

    乔阿收下一沓钱,直接揣进口袋里:“不用数。”

    “你再帮杰辅导一下英文吧,费用照付,还是按三百一节,可以吧?”

    “好。”

    “那我就不扰了,”她朝儿子比了个加油的手势,“好好跟老师学哦。”

    乔阿坐回去,心里暖暖的。

    这家人并不算太富裕,各方面都普普通通,孩子可爱,父母关系和谐,却叫人羡慕极了。

    她给杰预上了一节英语,结束后赶去聚会,人已经差不多到齐了。

    同学们在一个大厅里,被分成三桌。到四位老师,各发表一番祝贺。

    大家共同举杯,敬老师、敬自己、敬未来。

    乔阿不时走神,花里胡哨的话语拂耳过,没听进几句。唯记得班主任满面春风地看着学生们,高昂地喊了一句:

    “前程似锦!”

    ……

    到伦敦第二夜。

    逛了整天,晚文早早就睡下。

    贺薄文还没倒过时差来,事实上,他最近一直就睡不好。翻来覆去睡不着,去热杯牛奶喝下,平静地躺在床上,还是无法入眠。

    他披上外套,出去走走。

    街边躺着流浪汉,偶尔路过一个醉鬼,还有花枝招展的漂亮女人。

    贺薄文坐在长椅上,听会风声。

    远处隐隐传来唱歌的声音,大多男性,掺杂一位女人爽朗的笑声,清脆如铃。

    他们从贺薄文面前路过,其中一人光着膀子,手臂布满纹身。

    又想起乔阿了,

    纹身很疼吗?他的脑子里忽然冒出这个问题来。想着想着,掏出手机幼稚地搜索起来。但众口不一,每个人的承受程度都不同。

    想到针刺在她皮肤上的画面,背脊漫上一阵寒意。

    他弓着腰,漫无目的胡乱翻着手机,试图转移注意,开相册想看看从前拍下的文物字画,翻着翻着,却滑到乔阿的照片。

    是在洛阳时候,丽景门前,把她拍得矮了一大截。

    贺薄文放大人物,看女孩握着冰糖草莓,眉欢眼笑,耳边似乎萦绕起她的呼唤声似的:文叔——

    文叔——

    他莫名看入神了,不知自己是什么时候露出笑意的。等意识到这一表情的时候,皱起眉头,脸逐渐冷了下来。

    这种感觉难以形容,且让他无法接受。

    他静静看着照片里的女孩,直到屏幕变暗、熄灭,眸光也跟着黯淡。

    一辆车从前方路过,轻促地按了下喇叭,破沉睡的黑夜,这才将他从回忆的深沟里拉拽出来。

    怔愣片刻,他重新开手机,删掉所有关于乔阿的照片。

    刚到家,听到卧室里晚文若有若无的哭声。

    他走近敲敲门:“晚文。”

    哭声戛然而止。

    “我能进来吗?”

    “嗯。”

    贺薄文开门,看到正在擦眼泪的晚文。

    她声:“对不起,吵醒你了。”

    “我没睡。”贺薄文走到床边,抬臂想要抱抱她。

    “不用。”晚文往后躲,“我知道你不喜欢接触,不用勉强自己,我不想让你为难。”

    “没事。”贺薄文坐到床上,搂住了她。

    女孩顿时又泪如雨下,抱住哥哥的腰:“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突然就难受地控制不住。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

    “会好的,我陪你话。”

    ……

    贺薄文守了她一夜,快天明才睡着。

    天一亮,晚文就悄悄出门买早餐了。到家时,贺薄文也醒过来。

    “我买了面包和牛奶,附近没有中餐厅。”

    “想吃什么?我给你做。”

    “不用,就先吃这些吧。”她取出面包切块。

    “我先去洗个澡,放着留我弄。”

    “你去吧。”

    贺薄文进卫生间了,晚文切好面包,又把牛奶热热。

    她没下过厨,靠仅有的理论知识去实践,勉强煎出两个奇形怪状的蛋来。虽然不够完美,但却让她十分有满足感,原来做食物是这么有趣的事。

    贺薄文洗完出来,晚文已经摆好盘了。

    “什么时候学会煎蛋了?”话刚出口,又想起另一个女孩来。

    “刚刚,还不算会,你可以先尝尝。”

    这没准备筷子,只有刀叉。贺薄文切开块吃下,点头:“不错。”

    晚文微提下嘴角,两人沉默用餐。

    晚文是个很敏锐的人,看哥哥最近一直有点魂不守舍的,嚼着面包忽然问:“你想阿礼了吗?”

    他抬眸看她:“怎么了?”

    “确定爱意最好的方式就是分离。”

    贺薄文笑了笑:“你也开始怀疑我了。”

    “那我问你几个简单的问题。”晚文放下刀叉,手臂交叠,一本正经地问:“你会睡不着觉吗?会吃不下饭吗?会等她的电话,或者短信吗?会时不时地想起她,觉得心里空落落的吗?会期待见她一面,却又害怕吗?”

    贺薄文沉默了,半晌,淡然道:“别乱想。”

    “你心虚了。”

    贺薄文冲她笑一下:“你所的几条,对亲人同样适用。”

    “不一样。”晚文掏出手机翻了翻,点开什么东西,忽然举到贺薄文面前,“你看。”

    是乔阿的朋友圈。

    晚文盯着他的眼睛,仍什么情绪都没捕捉到,她的哥哥总是藏得很深。

    贺薄文挪开目光,平淡道:“忘记祝贺她了。”

    “你可以电话问候一下,”晚文收回手,将手机放在一旁,继续吃饭,“哥哥,你可以控制表情,可心藏在里面,谁也看不到,只有你自己感受得到。”

    “你快成情感大师了。”

    “只是多看了点书,除了妈妈分配的那些,我自己平时有偷偷看点别的。”

    “今天想去哪里?”

    晚文知道他想转移话题,见好就收:“想去逛逛书店。”

    房间一阵安静。

    目光无意扫过她手边的手机,那条动态又窜进脑子里。

    那是张合照,一群人里乔阿最显眼,坐在最中间,身边围绕很多朋友,每个人都活泼可爱。

    她头戴卡片发箍,上面写着“考神”,身后的墙上有条横幅,露出一个“北”字。暖黄色的光在她的脸上,笑得很开心,充满了勃勃生气。

    还配了两行字:

    谢谢我的太阳们。

    The light is with me。

    这就是他所认识的乔阿。

    可能会有片刻的暗淡,但永远发着光。

    ……

    ……

    大三暑假,在苏州过。

    雨连下了三天,青旅门可罗雀。

    前台在瞌睡,大厅放着悠扬的轻音乐,吧台角落有个背影,对着电脑快速字。

    她手指细长,染了橄榄绿色的指甲,手腕套了个木镯子,上面刻有稀奇古怪的纹样。

    她穿着宽松的淡紫色阔腿裤,脚上一双毛拖鞋,上身是白色吊带,紧巴巴地包裹着窈窕的身线。还扎了个高马尾,套着灰色针织束发带,左额边一缕头发挑染成蓝色,微微卷,勾在了黑色的菱形耳钉上。

    门口忽然有人叫一声:“Joo——人呢!”

    “这。”她回头看过去,岁月把她脸上的稚气去掉,只着淡妆,看上去干净利落,只是线条凌厉几分,更显成熟。

    俗称——长开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