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棵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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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初恢复的记忆越来越多, 对过去的感知也逐步增加。

    他会收下沈赤,无非是念及越溪信和沈春风的交情。但如此则会想到言信的后人,言声彻如今还在狼窝里待着。

    起初是没什么感觉, 可沈赤来之后这几日愈发是有些惦记言声彻了。

    言语自然是不知道越初在想什么,只是如是已经没和言声彻联系过了。

    “您要是想的话, 我帮您联系下?”

    越初想着言声彻确实和言语关系近些, 让言语去问的话许是更可靠, 如此也就同意了。

    “我知道你介意他和季何生——”

    “没事的。”言语笑笑,“我虽是介意,但如今也不想他死。您若是能救, 还是救救他吧。”

    ·

    言声彻接到言语电话时还是有几分意外的,但下意识觉着是不是又有什么事。

    言语那边虽是接到了越初给他的任务, 可心下还是不大愿意再联络言声彻的,二人之间总还是有些隔阂在里面。

    “啊…最近还好吗。”

    言声彻反倒比他磊落些, “是出事了吗。”

    言语:“…没有。”

    言声彻听着他无事也才安心,语气也轻松了起来,“我这儿挺好啊, 好吃好喝的。还养了一只兔子。”

    “啊…”言语还是不大自在,“那个人在吗…”

    言声彻就知道没有一次电话是单纯来找他的,“没在没在, 他都好久没回来了。就算我有愧于你,你也不能总从我这儿联系他吧, 要不我把他手机号给你。”

    言语一时没反应过来他误会了什么,只是自顾自自己的,“没在就好,越哥让我问你,要不要来这边住。”

    “谁?越初?”言声彻确实没反应过来, “为什么。”

    “他你现在不安全,还是不在那边的好。”言语如实着,“过来的话,至少家里能保你个平安。越哥还,你那折损寿数的能力,能不用就不要用了。”

    “哦…”言声彻稍微有那么些动容,“你会想看到我?我可是把季何生——”

    一个两个的都非要提这事。

    言语:“那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把你推到那边,本也是我不对。你要是能来,还是过来吧。”

    电话那边的言声彻一个滚躺进了巨大的毛绒玩具熊身体里,“他们那边能护你周全吗。”

    能和言语缓和一下关系,他是很开心。可他毕竟是为了言语安全才过来的,此时在乎的还是言语能不能平平安安的,不然他去了,言语死了,没这个必要。

    如果非得有一个人死,言声彻宁可是自己,因为他本来也无所谓活不活着。

    言语自始至终并不知道言声彻是喜欢自己的,对于他的话也没理会太多,“可以吧,再怎么样这里人也多些,若真不安全,那在家里不出去就是了。”

    “嗯…”好像听起来也还不错,但言声彻知道神明善变,他还是不大敢赌,“我考虑下吧,到时候给你回消息。”

    ·

    言声彻给兔子换食时,那消失好久的男人终于回来了。

    他下意识回头招呼,却看到对方缺了半截胳膊,“这次是把胳膊也给他们了吗。”

    “嗯。”男人随意应了声,“吃饭了吗,我去做。”

    “你这样还能做饭?”言声彻从地上站起来,“算了我还是定外卖吧。”

    家里只有言声彻自己吃饭,男人在的时候会给他把饭做好,不在时他就自己订外卖。

    “没事,我做吧,总吃外卖不好。”男人始终就这么平平淡淡,也不带任何情绪。

    但出的话却是好笑,俩快死的玩意儿在这儿聊外卖健不健康。

    言声彻没再拒绝,只去洗手准备吃饭了。

    “这次回来还走吗。”言声彻在饭桌上问着他。

    男人虽然是不吃饭,却还是在餐桌上陪着他,“走不走的不得看你吗,你什么时候算出下一个,我什么时候再出去。”

    “哦…行吧。”言声彻想起他俩也只不过是利益合作关系,不过从合作角度来讲,对方确实是很不错的,一次都没催促过自己。

    甚至还来满足他各方面的需求包括生理需求。

    他便又想起方才言语的电话,其实想从这儿出去没任何困难,言声彻并没有被监视着。他只是不想出去,也觉着没有必要出去,就天天瘫在家里做米虫其实挺不错的。

    ·

    那天晚上,吃饱喝足的言声彻坐在床上看着男人的断臂,还非要好奇上去戳戳,“真的长不出来吗。”

    “嗯。”男人被他弄得发痒,索性避开了他。

    言声彻身子一仰,躺倒了下去,又将浴衣一脱,里面什么也没穿,“你还没告诉过我,为什么要做这些事。越初对你很重要吧,你这样做,他不会高兴的。”

    男人将被子扔到言声彻身上,只让他的脑袋露了出来,“你想听个故事吗。”

    “嗯?”言声彻裹着被子坐起来,“你终于肯开心扉了?”

    男人靠在床头,“是你太吵了。”

    ·

    以前有棵树,他身边也都是树,他以为天下所有的树都和自己是一样的,都是有意识的。

    但后来他发现,原来没人能和他交流。别的树原来都是死气沉沉的,即使他们也是生命,但还是死气沉沉的。

    那座山上唯一不死气沉沉,唯一有生机的地方,是山顶处的一个院子。

    那里住着许多人,有一只白底黑点点的豹子就总爱往山里跑。若是那白色豹子走的远了,他就会在不久后听到有人叫喊着来寻那只豹子,偶而还会看到那豹子被提溜着后脖子拖回家里。

    时日久了,这棵树就总会想着这些声音什么时候才会再次出现。他就这样在期盼中度过了一日又一日。

    没想到的是不久后他就被连根拔起,连同他周围的几棵树一起被移植到了一个院子中。

    正是他日思夜想的坐落在山顶的院子中。

    ·

    这棵树被放在了最大的一个院子里,院子里住着一个男人,那白底黑点点豹子会管他叫“师父”、

    除了一个女孩子,大家都管他叫师父。

    “师父”这两个字,是这棵树在心里记住的第一个词。

    他的人生开始不同了,他会在每天天才亮的时候,看到那个男人起床习武。然后不多时就会看到其他人接二连三进到院子里,叽叽喳喳叫嚷个没完,会让他不得不放下练了一半的刀将来人挨个抱起来掂量两下,几人胡闹些许,便去一起准备早饭。那棵树的每一天都是从这样的吵闹声中开始的。

    但他很喜欢这样的生活。

    每天日暮时分,是他最喜欢的时候,每当此时,师父就会过来给他浇一些水,修一下枝叶,还会轻轻拍在他的树干上要快快长大。

    那棵树很听话,他真的有很努力在长大了。可他终归只是一棵树,连每次能落几片叶子他都控制不了。

    ·

    时日越久,他越羡慕那些能在地上跑跳的家伙们,他也想被抱起来看看是不是又长胖了些,也想冬天里坐在师父怀中取暖。

    可他能做的,也仅此是长成对方最喜欢的一棵树,他比所有树都高大,比所有树都葱郁,甚至他可以一年四季常绿常青。如若家中来了客人,师父一定会带他们来参观自己这棵有些奇特的树。

    但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再被喜欢,他也只不过是个站在那里动也不能动的树。

    他开始幻想如果也能变成人类模样就好了,听修炼可以变成精怪,他便学着师门中那些人的样子也修炼起来。

    可直到那只雪豹都可以把尾巴很好的藏起来时,自己也还是一点点长进都没有,但他一定是比那只雪豹努力的。

    又这样过了数年,依然是毫无效用。

    但还好,他依然是师父最喜欢的那棵树。

    ·

    许是他心思都在如何化形上,那棵树的长势一年不如一年,师父为他寻了很多法子,但都只能看着这棵他最喜欢的树愈渐枯残下去。

    可饶是如此,他也没有被放弃。师父依然每天来给他浇水修剪,依然会自己是他最喜欢的一棵树。

    连那只雪豹也会跑来跟他一定要好起来,家中那只有些瘦弱的鹿也会经常采些好看的果子放到自己旁边。

    他很喜欢那只漂亮鹿,因为那只白色鹿总会在夏天睡在自己的树荫下。秋天还会收集自己掉落的树叶,如果捡到好看的,白色鹿就会跑着拿给师父看。

    那棵树每一日都是看着这样的场面,他越来越想成为这之中的一部分,不是一棵树,而是切切实实存在的人。他想和那只雪豹一起跳到师父的背上,也想和白色鹿一起捡落下的树叶。

    或许是他人心不足,那份执念日益壮大,又或许是他修炼到了境界。

    突然有一天,他真的化成了人。

    ·

    他就站在那个院子里,迷茫不知所措。

    他不记得自己曾经是一棵树,不知道自己是从什么地方来的。

    他全部的记忆都只有“师父”两个字。

    所以在他第一眼看到那个男人时,他便扑上去喊出了这两个字。

    “师父。”

    “也抱抱我吧。”

    ·

    顺理成章的,他被留了下来,开始了人生中最幸福的日子。

    他有了自己的院子,虽然更多时候都是被师父抱在怀里,师父去哪就把他也抱到哪。

    他喜欢抓着师父衣裳,坐在师父怀中,有时会在师父怀里睡着,但醒来仍然在师父怀里。

    只是他身子太弱了,才来不久就将能闹的病都闹了一遍。自己的院子便空旷了些日子,因为他一直住在师父的屋子里。

    身子渐好时,他再回到自己的院中,才看到那里被师父和师兄精心布置过了。重新栽了树不,师父还为他逮了几只鸟放在树上,那鸟窝则是大师兄给他编的。

    他原本因为厌恶死气沉沉的院子,而不想回来住,如今又因为有了生机,才舍得从师父怀中下来。

    师父以为他喜欢这些鸟,所以每次遇到新奇的鸟儿都会给他带回来。他其实没有真的很喜欢,但却从心里欢喜这种时时刻刻被师父记挂在心里的感觉。

    不单单是师父,师门中的每个一个人,都在认真记挂着他。

    师叔最喜欢把自己扮得漂漂亮亮的,花团锦簇着像个姑娘一样才好。

    雪渺虽然会偷偷吃掉自己养的鸟,但也会给自己抓兔子回来。

    那只白色鹿会悄悄驮着他去山下村子里玩,即使每次回来都会被好一顿数落。

    就算是素日里不常见的大师兄,也会当遇到师父不在时,绞劲脑汁编着故事哄他入睡。

    他知道,已经没有比这更幸福的人生了。

    ·

    然而他是背离天道秩序的一棵树,虽然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万生相一生只能化作一种生物,他强行化成人遭受的惩罚自然是不言而喻的。

    他记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了,身子总会发疼,因着发育慢,他话一直都不算利落,痛得厉害了他就只会哇哇大哭。

    师父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听着他喊疼,只能翻来覆去地找是不是哪磕碰着了。

    后来身体里会横生出莫名的树枝,直直冲破幼嫩的皮肤,严重时自己就像个刺猬一样。

    饶是他师父,第一次见到时也明显被吓着了。

    可他那时只想着,师父会不会看到自己这样就讨厌自己了。还一度看见师父就往床底下钻,虽然每次都会被提溜出来。

    横生出的枝节如果不加管控,就会一直在身体中蔓延。而唯一能暂时压制的办法,就是破开皮肤,将那诡异枝干从骨头上依次剔下再刮安静。

    每到这日,都是全家出动的大阵仗,他自己也因为太疼了而顾不上那么多。但他并不讨厌这一天,虽然痛不欲生,但只要撑过去了,师父就会将他裹进怀里,抱着他给他上药,喂他吃奶糕,然后搂着他一起睡觉。

    那时候的师父会比平时还要温柔,无论自己什么他都会哄着自己,无论什么要求都被满足。

    还有些时候几个师兄也会留在屋里陪他一起睡,几个人挤在一张床上,是要比寻常时候还让自己感到快乐的安心时光。

    ·

    师父在他院子里种下了一类叫做阳夏的植株,养了很久终于开出了黄色花。

    师父希望自己也能和这花一样,虽然艰难,但会一直蓬勃生长。

    于是他就指着那花,他想要这个名字。

    “越阳夏。”

    那一天开始,他也有了名姓,而且是唯一一个,和师父同姓的孩子。

    他得偿所愿,终于变成了和师父最亲近的那一个。

    ·

    这样的日子无论多长多久都是不嫌多的,所以即使他也同师父一起度过了百来年的时间,但总还是觉着那段实在太少了。

    他的身子愈发不中用,师父便开始去到各处给他寻医求药。

    他咿咿呀呀着和师父自己不需要,自己可以忍。但师父只当是他安慰自己的话,并未放在心上。

    可他是真的可以忍,他真的不想让师父离开。

    师父有时只走一两日,有时半月不归,更有时回来只是为了替他修剪枝叶,然后又匆匆离开。

    师兄也有很好地照顾自己,但他还是想念师父。

    再后来,他们师父找到了天道,天道一定有办法救自己。可他不在乎,他所知道的只有自那时起,师父便愈发很少回来了。

    ·

    再然后,师父一走就是十二年。

    大师兄和师叔承担起了家里的一切,日子照常过着和往常没什么不同。

    除了偶而闲下来时,大家都会念叨师父怎么还不回来。

    可下一次收到师父的消息时,是师父不在了。

    在刺杀了天道后,师父同他一起殒命了。

    ·

    师父是没有全尸的,他们是将师父的尸身一块一块捡回来勉强拼好,最后烧成灰后草草下葬的。

    那天他也去了,他费力捡起一块师父的残肢,心将其交给师叔。他没有觉着害怕,那上面还有师父的气息。他对死亡还没有明确的认知,只是师父师父暂时不会回来了,要自己乖乖听师兄的话。

    他答应了,然后师叔也不见了。

    没多久,大师兄也走了。听是追着一条龙跑了。

    他曾经因为热闹而向往的院落,如今竟然也只剩了他和两个师兄。

    那个什么也不会的白底黑点点豹子自觉承担起了照顾自己的责任,以前饭都不会做的,后来也学会了不少。虽然日子磕磕绊绊,但也过得下去。

    如若自己又犯了病,大师兄就会回来,学着师父以前的样子,剔掉那些横生出的枝节。然后再像师父那样给自己喂奶糕,哄自己睡觉。

    他在极度思念师父的情绪中度过了三年,他并不知道三年中外面发生了多少翻天覆地的变化。

    他只是在三年后的一天里,见到回到家的大师兄和其他人天道回来了。

    在他隐隐约约的意识中,他记得是师父杀死了天道,如今天道回来了,那师父一定也可以回来。

    ·

    连路都不怎么能走得稳的他,就如此在一个寻常的日子里,跑去了当初捡师父尸骨的地方。

    自此之后,没有人再见过他。

    ·

    男人讲完了故事,言声彻听得很认真,见他停下了,还问着然后呢。

    “我哪知道然后,我又不是他。”

    言声彻咂摸了下,那这故事的意义是什么。

    他不死心,“你真的不是那棵树?”

    对方还是摇头,“不是。”

    他回答得很是磊落,言声彻除了相信竟然也别无他法。但还是由衷觉着,他就是越阳夏。

    “啊,多么畸形而扭曲的爱意。”言声彻感叹着,“你想让你师…他师父回来?”

    男人犹疑了会儿才是点了下头,“大概是吧。我不知道想不想,但他必须要回来。”

    言声彻并没有从对方话语里听到对越溪信或是越初的爱意,复活越初就像是一种执念,而他自己好像都不知道为何要这样做。

    如此想着,言声彻又试探着问他,“那你和越阳夏是什么关系。”

    男人兀自沉思了会儿,没有回答,反倒是跟着重复了一遍,“…我和越阳夏是什么关系。”

    言声彻:他不是被洗脑了吧…

    “好了好了不想了,来做吗,反正我衣服都脱了。我会照顾一下残疾人的。”

    ·

    言语在第二天就收到了言声彻的电话。

    “嗯…我不过去了。”对面的人这样道。

    言语有些错愕,“可是——”

    “在哪都一样,我在这边挺安全的,他不会对我如何。”言声彻如实着。

    言语不甘心,“但你的身子…越哥你不能再用那个能力了。”

    “我知道我知道,我会注意的。”言声彻确实由衷感谢他们,但他也确实已经做好了决定。

    言语那边沉默了会儿,再开口时语气明显在沉了些,“可你再这样的话,和他就是共犯了。”

    “是啊…”言声彻叹了下,“怎么办呢。”

    “但若是连个共犯都没有,只是一个人的话,他未免太可怜了。就算是做坏事,也该热闹一些。我无碍的,之后会发生什么,我都知道的。”

    ·

    “别聊了,出来吃饭了。”男人从外敲了敲门。

    言声彻挂断手机匆忙跳下床,“就来!今天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