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6章 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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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衷离开家时, 未通知任何一个人。只被应闲璋发现了。

    如今在此处的,也只有他们两个。

    “你私下联系了他?”应闲璋跟着宋衷来到元化的学校里,而学校中的所有人都已经被清空了。邵青还不愿走, 但被宋衷强行扭送出去了。

    宋衷此时就坐在学校正中央越溪信的铜像最上面,骑在应闲璋身上, 身子侧靠着她师兄。

    “嗯。”她仅仅是简单应着, “没必要把所有人牵连进来, 毕竟目标只是我们两个。”

    应闲璋不明白,“可你若是死在这里——”

    “都死这么多人,死了谁都也不稀奇了。”宋衷仍有心情调侃着, “不管怎么样,照顾孩子是长辈的责任嘛。”

    家中除去应闲璋和应九, 便只有宋衷是神仙了,若是应付起来, 应当也要比其他几个孩子更轻松一些。如今能保一个算一个,宋衷实在不愿再牵连其他人。

    她神色很是淡然,甚至有些慵懒, 眸子很清澈,却又很空洞。

    “他来了,我自己过去。两个人都去, 我怕受他牵制。而且我还有些话想跟他。”

    ·

    越阳夏看着面前的娇少女,他记不清了, 这好像是他在这个地方遇到的第一个故人。

    许多许多年前,她看见自己时,眼睛亮了亮。忙问他是不是幺儿,这些年去了哪里,过得怎么样。

    但自己只是出手伤了她。

    她没有恼, 甚至笑着原来已经变得这样厉害了,比他那不学无数的师兄还要厉害。

    他想告诉她认错人了,因为他的记忆里并没有这个女孩。倒是有一个和她差不多的少女,也是她这么高,也是她这样的脾气。但面容却不同。

    宋衷是自己早就换过不知道多少个容貌了,现在这个也只是自己最近用的一个。

    他明白了,却仍不同她亲近。宋衷想将他带给他几个师兄看,他也拒绝了,还要求她不要告诉任何人的。

    他了好多次自己不是幺儿,宋衷却始终固执的认为只是他不愿承认,又或者是太过认生。以后一定就会好的。她始终这样期许着。

    再后来他便不再否认了,因为他也需要她,需要她让越溪信活过来。

    宋衷满心欢喜,她本该照顾好所有人的,莫名不见的幺儿始终是她牵挂的,好在如今也都回来了。

    只是宋衷一点点发现,幺儿性子似乎变得并非多么良善。起初只是心冷些,宋衷也只当他在外面受了苦,多是觉着心疼,到底并未多想。可随着时日推进,幺儿展现在他面前的愈发不想个真切活着的人,就像是一个执行命令的机器。

    而命令则是——要让越溪信回来。

    宋衷不解,可自己的目的却又同他一致。所以明知这个孩子道路越走越偏,她也始终未曾阻止过。是她私心所致,她也想让越溪信回来。

    她想越溪信回来的时候,这个家还能同以前一样,每个人都在,每个人都好。

    ·

    “我下不去手,你该知道的。”宋衷看着眼前这个和自己没有一丝感情的男人。

    他们认识多久了来着,宋衷记不大清,但好像对方的神情永远只是这样冷硬不着感情。原来都只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这个家从越溪信死去的那一天开始,就不可能再是完整的了。

    “我下得去手。”男人瞥着他,手中攥着的是一把匕首。是当年越溪信送予他玩的。

    宋衷见他保存的极好,一时有些欣慰,直至现在,宋衷也觉得只要他还记挂着他师父就好。只要他还记挂着越溪信,那他就不会伤害越初。

    “但那已经不是你师父,越初就是越初。除非他选择成为你师父。你不能强迫他。”

    男人低垂着眸子去看她,“他就是越溪信。”

    他可没有这些人这么理性,越初被当做越溪信创造出来,那他自然而然只能是越溪信。

    事已至此,两人也算是是无话可了。越阳夏的匕首直直对着宋衷,好在宋衷也不是那坐以待毙的。

    最娇的女孩儿用着最为笨重的武器,但见她双手举着金钟,一把砸向了对方,同时拉开距离,可跑了个快。

    奋力一搏的话,最多不过是个同归于尽的结局。但她这优柔寡断的性子,始终是狠不下心。

    ·

    越初来时就看到的是这样的景象,地面上全是被数吨重的钟砸出的大坑。

    “不知道的以为外星人侵入地球了。”越初还有空开玩笑。

    而下一刻,越阳夏和宋衷以及不远处的应闲璋便同时发现了他们两个。

    “…我们跑吗。”言语试探着问他。

    “我们跑得掉吗。”越初既然是来了,就没准备活着回去,“一会儿无论我出什么事,你能跑多远跑多远。就是救我也轮不到你。”

    他也不想被救,今天无论发生什么,越阳夏和他至少死一个。

    如此想着,他站了出来,就直直站在越阳夏的目光中。

    男人不解,他明明是让言声彻看好他的。可在看到他断掉的手臂时,又觉得一切得通了。

    越初是整个计划中最核心的那部分,此时就差最后一步,他不会让越初逃走的。

    故而宋衷下一刻就看着越阳夏冲着越初掉头直去,丝毫不再理会身后的自己。

    她不会让越初有任何闪失的,沉甸甸的金钟在她手中化作细长的金月弯刀,那终于是个姑娘可以玩的兵器了。宋衷奋而追去,对着男人的背影直直劈下。却只蹭到了对方肩膀,那是刀锋破开皮肉的声音,却不见一丝血迹,自男人肩胛出淌下的,只有一点点泄出的灵力。

    宋衷来不及困惑,因为对方就要追上越初。她疯了似的冲到男人身前,大声叫着让越初快跑。

    可只是分神的瞬间,那巧的匕首便直直冲进了宋衷身体里。

    她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她怕越初看见。就算是男人在她耳边,目标一直都是自己,接下来才会是越初时,她也仍是一言不发,只是恶狠狠盯着对方。

    “…我是神仙。我可…不会死…”

    男人单手扶着她,“我本来也不要你死,我只是要你的记忆。你本也不用如此。”

    他着,将手轻轻放在了宋衷额上。灵力倒行,宋衷感受到那灵力被抽离的感觉,不是很舒服,却也能忍得住。

    男人很是满意,但神色却慢慢沉了下来,而后则是覆在面容上的愤怒,这好像还是他们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有了情绪。

    “你——”

    宋衷乖张笑起来,“我怎么可能把记忆给你!”

    男人收回手,不再管顾奄奄一息的宋衷,掉头将像着地上的越初猛冲而去。

    宋衷想喊,但过于虚弱的自己连声音都发不出来。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横冲出来的白色身影直接将男人猛然撞开。

    宋衷定睛看看,是雪渺。是通体散着白光,身形巨大,尾巴因愤怒而紧绷的雪豹。

    而同时,应闲璋也出现将越初和言语两人一并带走。

    ·

    “快回去。”应闲璋在越初和言语身上都覆了一层禁制,“被他抓住——”

    “回哪去。回到现世难道是要将他也引入现世吗。”越初很冷静,此时的他只能留在天界。越阳夏未必还有理智,他不能将这不安定因素带给普通人。

    应闲璋:“那也不能在这儿,应九在外面,你出去跟他走。你这胳膊怎么了!”

    “自己砍掉了。”越初没解释太多,但当他还要再什么时,却听着不远处的一声惨叫。

    是雪渺的声音,那个成年往自己身上腻,动辄就要摸摸抱抱的声音他太熟悉了。

    越初推开应闲璋,看着雪渺紧紧压在男人身上,两只利爪深深陷在对方两肩里。而自己身下也已经是一片血红。

    越初看不到,男人将匕首直接贯入了雪渺腹中。

    就是这样,雪渺还是一口咬在了对方颈子上,死死不松口。越阳夏先后又是几刀,却仍无济于事,无论多痛雪渺就是不肯松开他。

    巨大的猫咪发出愤怒低沉的呼吼,他绝不允许有人伤到他师父。

    “他会死的。”越初欲再向前,却被应闲璋一把拽了回来。

    应闲璋:“他没那么容易死。”

    越初当即不悦,“我养大的废物有几斤几两我还能不知道吗!我把他养这么大是为了看他送死的吗!”

    雪渺听到了…原来师父已经想起来了啊。

    他挺开心的。虽然废物这种词怎么听也不是在夸自己。

    ·

    最后一刀刺向了雪渺颈子。

    雪渺闭上了眼,他死也要死他身上。就是死了也绝不会让他过去。

    意料之外的,疼痛并未降临在给他。他试探着睁开了眼,却看到了祁宴半蹲着出手挡在他身前死死攥住对方匕首。

    血顺着祁宴掌心,在雪渺眼前淌下。

    雪渺舔了舔他,像是感激。

    “你真是除了跑得快,什么用也没有。”祁宴奚落着踢开了他,雪渺就咕噜咕噜泄了力道滚到了一边。

    “呸!”滚着他还不忘呸他师兄一口,“祁宴我讨厌你。”

    “那可真是太好了。”祁宴让他自己一边去,别死了。雪渺也听话,让走就走绝不碍事,他也确实没什么力气了。腹部还在淌着血,希望他们完架有人记得过来救他。

    越初觉着不行,这么一个一个往上送,今天就得是他们师门全军覆没的日子。七天后大家是要一起过头七了吗。

    “你去吧。”越初推了一下应闲璋,“你去的话会他们会轻松些吧。”

    他话时,宋衷也赶去帮祁宴,两个人合力才能勉强拖住对方。

    越初:“他时候不是这样的…”

    “他未必真是幺儿。”应闲璋将自己猜测出了口,“他像是用某种灵力强行汇聚出来的。如果他本来就没有生命的话,那便很难被杀死。”

    越初听不大懂,但知道事态紧急,“快去吧。我就在这里,不上前的。”

    此时的情况应闲璋明白自己不得不去帮一把,不能只照顾着越初。越初身上有自己的屏障,口中还含着自己的灵力。寻常伤害不会将他如何的。

    “你照顾他一些。”应闲璋和言语道。

    他也知道言语的本事还没自己媳妇儿大,可这也是实在没人了。

    但言语还是很认真的答应了他,“我不会让越哥出事的。”

    ·

    应闲璋加入战局后,瞬间就呈现出一边倒的战况。就算他现在再灵力虚浮,他好歹也曾是天道的化身,总归是有几分本事的。

    他突然有些怀念天道了,天道如果还在他体内的话,八百个越阳夏不也轻轻松松。

    越阳夏疲于应付他们,祁宴和宋衷都不下死手,应闲璋是明白的,毕竟是至亲,下不了这个狠心太正常了。

    他们都还在想着有没有什么能都救下的法子,幺儿丢了三千年,他们一点都没弥补他,如今却要亲手将他处理掉,这实在是…

    应闲璋可不管,反正他本来也不不认识他们,算计他媳妇儿都给他去死好了。

    如此应闲璋将赴约从剑身中抽出,在祁宴和宋衷对男人的左右挟制下,上前将剑身贯穿了对方。

    就像之前那样,男人并未流出任何血迹,从伤处洒下的只有碎屑一样的灵力。

    他似乎也不觉着的疼,自己攥着剑刃将其抽了出来。然后他就这样好端端的站在他们面前,唇角带着一抹很是嘲讽的笑意。

    应闲璋这才意识到必须起点精神了,眼前这人确实没那么容易应付——

    可就在此时,男人却抬了抬下巴,给他们指向了越初的方向。

    应闲璋一回头,这才心叫不好,越初不见了,言语也不见了。越初不是不守信用的人,他既然答应自己会在原地,就一定不会走。

    “你将他带——”

    三人再一回身,却是连越阳夏也不见了。

    ·

    “分开找。”

    ·

    越初是被带走的,言语是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对方被一并带来的。

    此时他们在一间屋子内,越初并不知道是什么地方。男人就好端端站在自己面前,身前也没有被应闲璋用剑贯穿的痕迹。

    “我不过他们。”男人坦言。

    “哦。”还真没看出来。他差点以为应闲璋要输了。可这会儿冷静下来想想,的确不该是这样。若真下去,一定是应闲璋赢的,毕竟应闲璋可是真的起了杀心。“他们面前那个,不是你的身体?”

    “灵力而已,你想要多少个我都可以有。”男人回答了他,那只是个厉害些的虚影罢了,是只有一点点自己的思想,没有生命的傀儡。再两下应闲璋就会发现其中端倪了,那时应闲璋就该来找自己本体在何处。所以他当然得跑了。

    越初有些累了,他不知道他们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男人却仍盯着他,眼神中没有任何狠绝,只是平稳道,“来不及了。”

    越初不懂,但不想再问,“你想如何就如何吧。别再折腾其他人了。”

    越阳夏点点头,至少在这一刻,他们的目标是一致的。

    他没用弄来宋衷的记忆,他不知道为什么,宋衷的身体居然是一个空壳,里面只有零星一点点关于越初的记忆。关于越溪信的,竟然一丝一毫的都不存在。

    可就算是这样,宋衷还是拼命保护了越初。

    越阳夏许是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拼图的最后这块已然是来不及,便也只能这样将就了。

    越初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他也是身心俱疲,他甚至希望应闲璋不要太快找过来,他希望他们来时自己已经和越阳夏同归于尽了。

    ·

    “张嘴。”越阳夏道。

    越初懒懒散散坐在地上,和男人一样。只看着对方总自己身上快速切下一块,肉块瞬间化作灵力。

    他将其扔给对方,越初只是看了看,便吞了下去。

    “越哥!”言语在旁边喊了声。

    越初只是摇摇头,“无妨的,出去之后就把这些都忘了,好好过日子。”

    男人又削了一块给他,越初便又吞了。

    言语只觉着眼前这副景象惊悚且诡异,他不愿再看,可不看也能听见,不听也能想象到。

    那些都是越溪信的灵力,其实没什么关系,本来就该是属于他的。就算没有他,越初也会在本该计划好的日子里,一点一点接受属于越溪信的一切。

    男人已经切掉了一条臂膀,这次又对着自己的腿切下。

    如此他便真的跑不了了,他仍然没有任何情绪,似乎不觉着疼。

    可越初看见了,他还是轻颤着身子,攥刀的手握得很紧,手臂上的青筋很明显。原来是疼的啊,越初不知道要不要和他疼就歇会儿吧。

    想了想,他还是没开这个口。或许对于二人而言,都想以最快的速度解脱。

    “我不是越阳夏。”男人还是同他了。

    “是吗。”越初轻笑着,“那就好。”

    男人不知道好在哪,也许是在庆幸自己最珍视的那个徒弟,没有真的成为像自己这样的人。

    “我不知道自己是谁。”许是疼的紧了,许是知道自己快死了,男人的话突然多了起来,“三千年前我便茫然游走在每一处,我不知道为何会诞生,也不知道要去哪,全部记忆里只有要你回来。”

    这是时至今日,连他自己都不明白的事情。但他从未质疑过,也从未反抗过。

    “我于天地间,一点点收集你的灵力,也用着你的灵力,慢慢长成了这副样子。”

    “现在,都还给你。”

    ·

    越初安安静静的,准备和他一同迎接死亡,他听不懂他在什么,也不愿听懂。

    他不想死前还活在对别人的愧疚里。可还未等越初再多加考虑时,却听到了刀刃的破风声。

    越初心道不好,以为是哪里又出了变故。他实在没有力气折腾了,身上的痛苦让他此刻只想安安静静的迎来死亡。但就算是如此,老天爷也不让他如愿了。

    他勉强睁开眼睛,看到的竟然是言语用裁风月贯穿了眼前的男人。

    裁风月在他手上看起来很沉,他需要用两手一起才能挥动它。

    男人也是不可置信的,低头看向胸前穿出来的刀剑。

    言语将刀抽回,刀身上并不染血。他又是一刀斜着劈下,劈断了那人攥着匕首的手。然后又是一刀,又是一刀。

    他像是发了疯一般,每一刀都试图砍在男人要害上。

    男人没反抗,他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被砍落的肉块化作一颗颗灵力珠子,哗哗啦啦清脆落到地面,闭上眼是清脆声音,睁开眼却是这副残忍场面。

    越初僵在原地,手中还攥着一颗珠子,正欲放入口中。

    而言语的下一刀,竟是对着自己来的。

    越初躲开了,如若没躲开,现在掉在地面上的,应该是自己的手。

    “不许吃。”言语看向他,通红的眼睛充盈着泪水。

    越初渐渐清醒过来,才意识到这个孩子为了自己都做了什么。他是有些生气的,但自己这个状态连发个火都做不到。不仅做不到,他还怕言语给自己劈了。

    ·

    “吃了它。”男人以一种究极古怪的状态还存在在这个世界上。他被言语一刀一刀片下,但还是活着,而且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痛苦。

    他只是这样平静的和越初着。

    “我了不许吃!”言语吼了一声,这一刀是横着劈向颈子的。

    越初看着面前这男人的躯干向后倒了下去,直直砸到了地面上。躯体慢慢不再拥有完整的身形,开始散作灵力飘散,而灵力的终点只会是越初。

    言语就看着这些灵力与越初融合汇聚,而他却无能为力。

    “你过来。”越初喊了他。

    言语看向越初时,带着些惧怕。但缓了会儿,他还是走上前去。

    越初勉强撑起身子站了起来,“为什么要这样做。”

    言语咬着下唇,还在轻抖着身子,出的话却坚定,“是你的,我想救谁便救谁。”

    还真是越初的。

    越初闻言笑了下,也不知道自己都教了些什么给他。

    “你这样就没退路了。”

    言语却摇头,眼神坚定,“我从遇见你那天开始,早就没退路了。我已经这样了,我哪都不能去了。”

    越初轻叹了下,不想他如今还是这样想的。他也无法再什么,来都是自己造的孽。

    男人的躯体渐渐散去,越初的目光却不得不落在了上面。灵力散掉,里面竟然是一个孩子,三岁左右模样——

    越初认得,是幺儿的样子。

    娃娃坐在地上,睁着滴溜圆的眼睛,懵懵懂懂看向自己。

    越初走上前将,蹲下,身出手掌。

    娃娃将含在嘴里的手放到了他的掌心里,咯咯笑了起来。

    越初没有触碰到他,眼前的孩子只是一个半透明的灵力壳子。和男人或许没什么不同。一定要的话,可能只有这部分是真切属于他自己的,而那剩下的一切,都如这碎在地上的珠子,漫在空气中的缕缕灵力一般,只不过是些越初不要的玩意儿罢了。

    他看着那和幺儿面容一样的奶娃娃,就算知道他不是幺儿,却也很难不起恻隐之心。

    可下一刻便听到,孩子咬着手指对他道,“要师父回来。”

    ·

    言语见越初走到了自己身后,将手扬起从后伸到了自己面前。言语很明显瑟缩了下,而后等到的却是越初将手挡在了他眼前,以及一个带着暖意的胸膛。

    “别看。别睁眼。”

    言语不明所以,但还是闭上了眼。

    他感知到越初收回手将裁风月从自己手上接了过去,然后是越初向前走与挥刀破风的声音,再然后便只剩寂静。

    待言语睁开眼时,越初已经疲惫地坐回地上。

    而那个灵力化成的娃娃已经不见了,半空中多了一道与其他都不同的淡青色灵力。那灵力缓缓飘向了越初,从越初心口穿了过去。

    越初在那一瞬间看见了他的一生——

    ·

    “要师父回来。”是他被孕育时,耳边无数次反复的一句话。

    他生于天地之间,无父无母,若只论源头,原只不过是幺儿的一抹执念罢了。

    以执念为魂,以记忆为体,他便是如此诞生的。

    他的一生就像是个诅咒,他被日日夜夜困在这份执念中。他什么也不懂,只知道向着师父的灵力全力奔去,一点一点收集起来,装入自己的身体里。而他全部拥有的,也不过是一份别人的记忆,和一把和自己无关的匕首。

    他所行所想的一切,都只是为了要师父回来,但他从未当自己是越阳夏,他有独立的意识,可三千年,他却又始终不知道自己究竟要成为谁。

    突然想想,其实他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

    越初看到他踉踉跄跄活过一年又一年,受尽了苦难,从三五岁的模样,渐渐长大,成熟,变成了如今模样。

    越溪信的灵力越来越多,他便愈发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直到他听,祁宴为越溪信找到了合适的身子。

    他为那即将诞生的师父,创建出了一个最合适他生存的村落。里面有最宜人的景色,最和善的人,以及最恰如其分的灵力滋养。

    在宋衷的帮助下,越初成功到了这个村子里。

    只是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他不明白为什么分明是最惬意的环境,最后却落得越初住在狗笼子里遍体鳞伤的惨状。

    也不懂为什么越溪信不愿回来,而他能做的,就是将饭菜送到狗笼子里,见他还有求生的意志,自己才勉强安心。

    幺儿的记忆影响着他,幺儿喜欢老虎,他便做了个和记忆中老虎娃娃一样的布偶给了冬日里瑟瑟发抖的越初。

    他不知道的,在越初的记忆中,那个每周会给他送一次饭的体面男人,是他日夜祈盼的存在。而那老虎,也是那时越初唯一的慰藉。

    后来那布偶越初并未带走,男人就将其捡了回来,放到床头,一直到今天。

    越初还看到,男人想要在他十八岁之后,将自己接到他身边仔细照顾。为此才置办了如今那幢房子。

    他似乎憧憬过,与越初一同生活的场景,那里也是温馨的,与寻常人的生活没什么不同。

    越初也曾憧憬过的,但来接他的是祁宴,照顾他至今的也是祁宴。

    他们两个人的交集,似乎就只剩下那记忆之中的几处片段,和一只脏到不成样子的玩具老虎。

    ·

    记忆只是穿过了越初,不久后那缕灵力便离开了,它向着窗外飞去,越初和言语安静看着。

    那抹灵力用力向前,那可能是生命最本真的力量了。只是才触及到窗子,便哗啦一声碎作了尘屑。

    言语盯着半空中,“这样就可以了吗。”

    越初:“就这样吧。”

    托他的福,越初并未被灌入全部灵力,他姑且还能苟延残喘上一阵,这和越初预想的有些冲突,准备好的遗言一时也没法了。

    言语哪知道他想的是什么,只觉着活下来就好。

    好在正愁接下来如何时,应闲璋和应九接连赶到。

    “雪渺和宋衷如何了。”越初还是关切他们。

    “回去再看。”应闲璋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着一地的属于越溪信的灵力,就知道指定又是没少折腾,好在对方本就并未起上了越初的心思,“身上疼吗。”

    越初点点头,他不用再在言语面前强撑着了,在应闲璋这里总算可以卸下些防备。

    应闲璋也不知道还能他什么,左右人无事就是最好的。

    越初却抵在他肩上将整个人靠了上去,轻抓着他领口,猫儿似的蹭了蹭他。

    “我想回家。”

    ·

    应闲璋将人抱起,一群人坐着龙应九回去。

    其间越初靠着他,安安静静,不发一言。

    应闲璋便只当他是累了,也不吵他,手里还紧紧攥着越初自己砍掉的手臂,“困了就睡吧。”

    越初却摇头,转过头仔细端详着应闲璋。

    应闲璋低头亲了亲他,像是哄孩子般。

    越初也笑了,笑意很是轻快,应闲璋便又吻了下他额头。

    越初顺着应闲璋的目光缓缓抬起手摸索起应闲璋面颊,轻轻开口,

    “应闲璋,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