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何鹿在房里收拾行李时,微敞着的房门被轻轻推开, 何母走了进来。
她一边看女儿收拾东西, 习惯性想帮着弄, 却见何鹿有条不紊地按照自己曾经教的方法分门别类一一整理,挑不出一点儿错处,欣慰之余又有点感叹——
女儿是真的长大了。
不过,感叹归感叹。
何母没忘记上楼来的目的,她问道:“何鹿, 你这刚放假怎么就要去玩儿呢, 没几天等你爸爸放了假咱们要一起回老家的呀,想旅游等初八后更方便不是?那会儿别人基本收假了, 想去哪儿也不至于拥挤。”
完又想了想,补充道:
“方云紫怡她俩去吗?”
何鹿放下手里的东西, 偏头, 柔柔一笑:“哎呀妈妈,怎么还把我当孩儿呢,没人陪不会出门啦?不会的, 而且,我不是一个人,放心好了。”
何母又问:“那是和谁?”
何鹿低头继续整理东西,含糊道:“一个朋友。”
现在, 还不是和家里坦诚的时机。
何况,她还不知道这段感情走向如何,祎祎若是追不到的直女, 大概率这只能是一段无疾而终、没有水花的暗恋。
想到这些,何鹿在心底幽幽叹口气。
女人在这种事情上天生敏锐,不仅对自己的伴侣,对子女同样是。
何母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印象,没有一点逻辑、却十分直接地联想到何鹿某次深夜离家去接一个朋友。
这很反常,所以她印象很深。
何母没有犹豫,直接问:“是上回你夜里去见的女孩儿吗?”
“你还记得?”何鹿震惊于自家妈妈的记忆力,这都过去好几个月的事,佩服。
她跟着点头:“嗯,是她啦。”
何母总算稍稍安了些心。
近来几月,何鹿很喜欢捧着手机,有时吃着饭也要回消息,看表情笑得明媚就知道不会是工作消息——倒很像是恋爱了。
恋爱为什么不堂堂正正跟家人?
何母只能臆测,会不会是恋爱对象拿不出手,比如年纪太大或特殊行业,更或者,会不会被人给骗了?
现在见何鹿坦荡出去玩儿是和一个女孩子,何母顿时卸下担忧,转身要下楼,简单叮嘱道:“收拾好东西下来吃饭。”
何鹿轻轻嗯一声。
等她下楼到餐厅,餐桌已上好一桌子菜,然而旁边却有一道按理此时不该出现在这的身影。
何怀益平时确实很少在家用晚餐,要不在单位食堂,要不有应酬。
今日算难得在家吃一回,却在餐桌旁等了会儿才等到女儿下楼,他略微抬眼,语气轻微不满:“收拾行李到现在?你妈你又要出去玩儿?”
何鹿轻步走近,拉开椅子坐下,点头:“……嗯。”
“和哪个朋友?”
“新认识的,女朋友……你们不认识的。”何鹿不欲多。
“你,我们便知道了。你都不,我们怎么认识?”
“……”何鹿咬唇,不吭声。
何母先给她盛一碗汤,再给何怀益盛上一碗,淡淡笑着岔开话题,缓和父女俩之间突然紧张的氛围。
“先吃饭,吃饭。”
何怀益看也没看汤,视线直直越过餐桌,落在右手边的何鹿身上。
何母轻声咳了下:“要不,改天你带朋友回来玩玩儿,总是你去扰人家也不好是不是?”
“……”
不行我拒绝。
何鹿放在腿上的手暗暗攥紧,她知道妈妈是在帮着圆场。
可她此时并不愿领情,甚至有所忿然—— 平日不见人影,总是在这种时候才彰显父亲的威严和存在感,学生时管她学文学理,高考后要求她读金融,现在连和什么人交往也要一并管上了吗?
“何鹿,话。”
“怀益……”
何鹿静静地对视:“您不就是想知道对方是不是正经人吗,好我告诉您,我朋友人很好,家世清白、工作卓越,这样总可以了吧?”
女孩子年轻的嗓音虽有些软,语气却是一听即知的强硬,强压的恼意更是呼之欲出。
当即就让何怀益大为光火,他气得鼻孔都放大了,扭头看向何母:“你听听,这是和父亲话该有的语气吗?你还跟我孩子大了给空间,这就是你给的空间?我看她是彻底脱缰不服管了!”
不等何鹿有反应,何母第一个不满。
哪个母亲愿意自己的孩子被人指着鼻子骂?即便那个人是孩子亲爸也不行。
她冷下脸:“当初好,谁照顾孩子谁管,现在孩子好好儿的,好大学毕业好工作做着,怎么在你眼里就脱缰了呢?你倒是给我找找,这样脱缰的孩子你身边有几个?”
何怀益负气别过头,冷哼一声。
何鹿见他这样,突然就不气了,还起身笑眯眯给他夹一筷子土豆丝:“爸爸,菜凉了就不好吃,您请。”
何怀益看着女儿灿烂的笑容:“……”更气了。
*
何鹿订的航班落地在晚上十点,莫祎祎看了当天的时间规划,提前安排好,给接机留足时间。
出发前一刻,接到柳棠的电话。
像这种晚上不招呼的、又来自柳棠的电话,莫祎祎已有充分经验,不是感情受挫就是哭诉民宿生意太凉活不起、或民宿生意太好忙到要猝死。
莫祎祎从电梯出来,到酒店大堂,和路过的同组工作人员点点算招呼,一边接通电话,刚了一声喂,那段便传来一道急切的声音。
“莫一你现在在北京吗?我要来避风头!”
莫祎祎一怔:“你终于欠下债了吗?民宿要倒闭了?”
“可去你的吧,能不能想我点儿好的?”
这语气,听起来不像是有大事。莫祎祎轻松道:“民宿倒闭我也不愿意,你不我算股东么,那你出了什么事?”
柳棠的口吻可疑地吞吞吐吐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最近有人缠着我,烦死,我把店的事儿交给吴理,就想着到你那儿呆阵子呗。”
莫祎祎了然一笑,一针见血:“你又撩完就跑?”
“……”
她低声讥笑:“渣了人的后果,受着。”
话间,她人已经到了车的旁边,朝手机随意道:“我还有事,挂了啊。”
手掌刚触到车门把手。
“……她是直女。”
莫祎祎动作一顿,继续拉开车门,开了蓝牙,边发动车子边问:“直女?你不是从不碰直女?”
喜欢一个人向来是跟着心走的事,可哪儿有那么多弯的,圈子里的多多少少都曾喜欢过直女。
柳棠不是,她将爱上直女形容为饮鸩止渴,不啻于自杀。为了开心地谈恋爱,故而对直女向来是敬谢不敏。
如今却她撩了直女?
莫祎祎抿唇,没忍住溢出点笑声。
柳棠声音闷闷的,很是苦恼:“有点同情心行不行?我又不是故意撩的。其实也不算撩吧,就睡了一回,哎,喝多了。”
“……”莫祎祎以为自己听错,“睡过一回,她还是直女么?”
“她她是弯的,想跟我在一起,可之前她也跟我过,曾有过男友的,我不能接受,这不隐形炸-弹么。哦睡过一回觉得和女人爽,非要缠着我,恋爱爽完回头跟你那个高幼欣一样,拍拍屁股回去找男人结婚,那我得气死。”
“你的事,别扯我。”莫祎祎淡声,启动车开出停车场。
柔白的月光轻轻洒落,地方较偏僻,到晚上九点街上便没什么人。
车压着月色,安静而迅疾地穿街而过。
柳棠听到开车的动静,像是猛然想起电话的来意:“你在开车?对了还没你在不在北京呢。”
“不在。”莫祎祎手掌把着方向盘一转,拐了弯,“想住你可以去,老规矩,自己带床单被套和洗漱用品。”
“老铁够意思,规矩我懂,放心吧都备着呢。”柳棠心情一好,就忍不住八卦,“你的直女可爱呢,最近有没有进展,好久没见你提。”
提起何鹿,莫祎祎瞟了眼车载导航,离机场还有三十五分钟。
这次见面,她有心稍稍撩拨一下子何鹿,只是不知何鹿会作何反应。
她那么害羞。
有没有进展?
莫祎祎稍微一联想,眼里便浮起些浅淡又温柔的笑意。
“快有了。”
*
何鹿托着行李箱走出来,不用怎么找,一眼看见莫祎祎。
散发着淡光的广告牌旁,她高挑、纤瘦,一身轻薄又贴合的羊绒大衣,握着手机肃容电话,嘴唇幅度微地张张合合。
这样一个模糊的侧影,在深夜的机场里招人极了。
何鹿故意放轻脚步,一步一步挪到她身后,捉弄地点了她的左肩,再安然在右肩那头等她先落空,再转回头。
谁知下一秒,莫祎祎直接转向右肩。
何鹿捉弄的笑容僵在脸上:“……”好气哦。
“你都不按流程来,我明明拍的左肩。”
莫祎祎扯唇笑:“太套路,你知道我写文就从不走套路。”
“……”何鹿鼓了鼓嘴巴,“看在你是我女神的份上,不跟你计较啦。”
“多谢抬举。”
莫祎祎带何鹿走到机场的咖啡厅。
“来的路上,我租的车抛锚了,临时车来的。”她简单解释,“刚才了电话,让剧组的人开车过来一趟。”
“不用呀,我们同样车回去就好啦。”何鹿不解地看向她。
莫祎祎只是一笑,没来时车男司机投来的眼神让她非常不适。
想起去年出的两起女乘客深夜车遇害的新闻,稳妥起见,她端出制片人的架子,一个电话过去,只能麻烦助理安安从床上爬起来,开车来机场。
方才的电话,就是问她出发半时,离机场还有多久。
安安来得十分迅速,两人在咖啡厅没等咖啡凉一点,莫祎祎便接到电话,车已停在A1出口。
两人刚走到A1出口,天突然降下大雨,仓促间把行李放到后备箱,莫祎祎和何鹿身上的衣服多少被雨水湿了些。
安安贴心地把暖气开到最大,朝后:“把外套脱了吧。待会儿下车衣服应该就不湿了。”
开的这辆是剧组的商务车。
完,她更贴心地拉上前后车之间的挡板,安安没忘自己的老板是个注重隐私的人。
挡板徐徐放下,隔开前后方的空间。
莫祎祎扭头,问:“湿得难受吗,要不要脱?”
何鹿点头:“有点,主要是衣领这儿湿了,贴着脖子不舒服。”
“那脱了吧。”
莫祎祎伸出手,何鹿会意,脱下衣服交给她,莫祎祎自己的大衣早就脱了,这会儿一起将两件外衣放在靠车门的位置。
何鹿在飞机上睡了一觉,刚下飞机脑子还有点不那么清醒,有点刚醒后的发懵状态那意思。
这会儿被大雨短暂一泼,整个人彻底精神过来。
车内气温温暖适宜,只有淋湿的发梢带着冬夜寒凉的湿润,糅进一股淡淡的香,这味道她靠近莫祎祎便闻见了,只是由于外面温度太低,味道清清淡淡、若有似无,她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这会儿车内的温暖,带着这股香袭入鼻尖,秀气的鼻子微微皱了皱。
她跟着问出口:“你今天喷香水了吗,味道很不错啊。不仔细闻都没发现呢。”
着话,身子不由往旁边倾斜,何鹿好奇心起,鼻子跟着吸了吸,再次感叹道:“真好闻。”
“喜欢我送你一瓶。”
何鹿连忙摆摆手:“不用啦。”她没有用香水的习惯。
她仍然微微侧倾着身子,追着香味,没发现此时两人的距离过于近了。
莫祎祎纹丝不动,看着她的鼻子靠在自己耳边嗅了嗅,听她声音带着疑惑:“奇怪,你没喷在耳后?”
“这有什么奇怪?”莫祎祎侧头,双眸明亮地看着她。
何鹿微直起身,嘟囔着:“好奇嘛,听一般喷手腕和耳后啊。可我闻着你好像没喷这两个地方……”
莫祎祎目光深深,挑眉:“真想知道?”
何鹿没话,点点头。
莫祎祎唇角一牵,抬起手,指头勾了勾,何鹿听话地靠过来,只见她微微偏头,车窗外透进稀疏的月光,给露出的白皙细长的脖颈上一圈柔光。
连带着她的面容浸润在半片阴影里,侧脸弧线自然流畅,长睫半垂,眼尾在月色下、在这近距离的交缠的呼吸中溢出难以言喻的风情。
何鹿的呼吸有些凝滞了。
目光不由自主跟着莫祎祎的手指游走,见柔润的指腹点在侧颈,轻轻擦着瓷白的肌肤滑下,点着锁骨半圈,落入了那处漂亮的凹窝。
“闻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