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来人年纪不大,与何鹿相仿。瓜子脸, 妆容比较淡, 穿一件柔软的米白兔毛毛衣, 手臂上抱着一件大衣。
看着气质偏温婉那一挂。
女人眼睛微睁大了些,笑容有点生涩,但眼神骗不了人,有惊喜在。
何鹿暗暗量一番,心里因那声“祎祎”有点吃味但觉着女性朋友间叫名字后俩字也不是不能理解, 应该很常见。
而且这人叫祎祎的语调听着也没梁申那么油腻。
她收回目光。
只是, 她自以为的暗地量早被高幼欣收入眼底。
人家没在意,看了一眼何鹿, 又将目光重新放回了莫祎祎身上。
高幼欣最近刚换一份工作,就在这个商业区附近, 午间和同事们来吃饭, 怎想就碰到了莫祎祎。
即便上次见面有些尴尬,她仍然很欣喜两人的偶遇,觉着多多少少算缘分, 她倒是高兴,只是莫祎祎的眼神虽然这会儿也看着她,却很淡。
淡到她的心头又浮现出点点窘迫,和一点点难堪, 好像又回到上次在大理的情绪失控。
高幼欣努力收起自怜自艾的情绪:“我的新工作在这附近,可巧今天能碰上你,我开始还当是看错人, 又觉得不可能认错,犹豫了好一会儿才……”
她碎碎念叨这一些,忽然一顿,似乎为自己倾泻而出的话痨感到不好意思,唇边绽出一点笑意:“最近好吗?”
“还那样。”
对方装若无其事地叙旧,莫祎祎自然没有拆台的道理,而且何鹿在场,不想把话得太直白。
她顿了顿,端起水杯喝了口,跟着释放出一点笑意:“新婚快乐。”
何鹿的眼睛嗖地一下瞥向高幼欣搂着大衣的手,一枚钻戒环在无名指上,闪烁令何鹿心安的微光。
哦,结婚了啊。
哎呀,还吃结了婚的醋,这怎么好意思。
何鹿弯了弯眼眸,为自己的飞醋感到非常难为情。
人家是祎祎的朋友,好几句了哪儿好让人一直站着。
她主动换到更靠里面的位置,把原来的座椅让出来,还用手拍了拍空座,真诚地招呼道:“来来,你坐呀,站着话多累。”
这傻子冲高幼欣摇什么尾巴。
莫祎祎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忍着,没什么。
“这……”
高幼欣看出何鹿与莫祎祎关系不浅,仅凭莫祎祎的眼神就知道,再怎么,在一起过,对她的情绪感知自是不同的。
心里并非没有酸楚,但当初是自己背信在先,哪儿有颜面去心酸?
她犹犹豫豫看了看对面的莫祎祎,不知要不要坐下。
犹豫的当口,何鹿又拍了拍座椅的软垫,仰起头,笑容纯良:“你是祎祎的朋友吧,我第一次见呢。”
祎祎两字出口,在高幼欣心里坐实了何鹿是莫祎祎新女朋友的身份。
她垂下眼,微点了点头:“是……”吧。
认清莫祎祎与何鹿的关系后,高幼欣反而没有了负担,但心酸更甚。
她还以为,莫祎祎上次对自己冷眼相对是因为还有感情在,由爱生恨。今天见了何鹿,再看清莫祎祎看向何鹿的眼神。
那样的眼神,也曾这样看向自己。
是她辜负了。
“我叫何鹿,你怎么称呼呢?”
干净柔软的嗓音断了高幼欣的回忆,她微愣着偏头,旁边的年轻女孩子朝她露出的笑容明亮,且充满善意。
她低声道:“高幼欣。”
“什么又,什么新?”
“幼年的幼,欣喜的欣。”
“哦,你名字真好听啊。”何鹿笑笑,又,“你看着和我差不多大吧,都结婚啦。”
高幼欣瞳孔缩了一下,无意识摩挲着钻戒,:“早吗,你呢?”
何鹿笑容转为羞涩,飞快地瞟了一眼对面只顾喝水、一声不吭的莫祎祎。
“我啊,有喜欢的人了。”
喜欢的人是谁,何需她出口?
高幼欣这一刻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坐在这里,亲眼看着昔日的爱人无视自己,听她今夕的恋人大秀恩爱。
简直是折磨。
“午休快结束了,我,我公司还有事,回头再聊吧。”她匆匆寻了借口,招呼也忘了,起身离去。
“诶?”何鹿还没来得及句再见,就见她匆忙到有些慌乱离去的背影,抬腕一看,“呀,时间确实不早了,祎祎,我该回公司了。”
走出餐厅时,何鹿挽着莫祎祎的手,眉飞色舞地讲着自己刚见高幼欣的心思。
她欢快道:“我还以为她跟你关系很好很好呢,你之前不不喜欢别人叫你祎祎吗,我看民宿老板娘你的那些朋友都叫你莫一呀,结果一听她叫你祎祎,哈哈还吃了个飞醋,我出来都觉得不好意思,你可不许笑我啊。”
“傻。”
何鹿一愣:“哈?”
莫祎祎停住脚步,想起眼前的傻子刚才在餐厅对着高幼欣傻乐的模样,忍不住抬手点了点她的额头:“你啊你,真的没有半分观察力。”
何鹿委屈又茫然,道:“啊,什么观察力?”
“她是我前女友。”
“……”
“在一起两年,爱过,怨过,如你所见,她结婚了。”
如风一样轻的声音飘过,何鹿心里一阵心酸。
短短一句话,她被虐到了。
旁边路过向着写字楼的方向,要开始下午工作的人,他们的步伐很快,是大城市常见的节奏。
两人伫立在快步流动的人群中。
这一瞬间,即便听莫祎祎亲口那是她的前女友,何鹿反而什么醋意都没有了。
只有心疼。
她这样好的人,怎么能被辜负?
何鹿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抱住她。
冬日的阳光照在两人相拥的身体上。
*
下午回到公司,何鹿被新leader叫去办公室。
“何,我从其他分部调来一个人,明天报到,你跟他交接。”
何鹿愣了愣,上午刚提的辞职,下午就定好交接的人了,这么快?
她点头:“好的,没问题。”
“OK,没事就出去工作吧。”
等出了办公室,心里有点点微妙的奇怪感受。
之前写辞职信,或是早上提辞职流程,坦白没有太多辞职的真实感。而现在,当新leader提出有人来交接了,她才有了辞职的真实感。
毕竟,这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也是唯一的工作,虽然不喜欢,想着要离开,也有些怅惘。
“听,接你工作的是又一个范江黎。”等何鹿回到办公桌,邵薇推了把桌子,转动椅子过来,悄声分享最新的情报。
“哦。”
“你一点不气的吗,也是,你都要走了,来啥人也没关系。”邵薇凉凉瞥她。
“不是,我只是在想其它的事情。”何鹿刚才没来由地又想到高幼欣,和莫祎祎的那短短一句话。
她俩当时怎么互动的来着?
“新婚快乐。”
当时莫祎祎了这句!
“……”
好虐。
好惨。
“你想啥呢?”邵薇奇怪道,像何鹿这样性格温和、在她看来又没什么烦恼的人,很难露出如此苦大仇深的表情。
“唉……”
不问还好,一问何鹿更惆怅了。
她伸出手臂,搭在桌子上,趴了下去,埋着头,声音闷闷的:“没什么,让我静静。”
“……”邵薇再想问,见她这样丧丧的模样,也只能把话吞回去,“行吧,有事儿找我啊。”
埋着头的人抬起一只手,比划出一个“OK”手势。
……丧到话都不想了。
邵薇撇撇嘴,转动椅子回了自己的位置。
何鹿趴了一会儿,想到在公司,还没离职呢,不能这样懒散地趴着,收拾了心情,又坐直身子。
她开机,点开微信电脑版,又点开和周亚京的对话。
斟酌再三,她决定先以工作作为话题开头。
【我头上有犄角:周哥,这周末有空吗,出来聊聊之前谈的工作呀】
【周亚京:绝对有空!!】
【我头上有犄角:[抠鼻]我有一个条件】
【周亚京:绝对答应!!】
【我头上有犄角:别叫我鹿女神啦,你不怕女朋友吃醋么,再,我有恋人的】
何鹿嘴角勾了勾,自顾自地笑了,跟着又敲下一句。
【我头上有犄角:我对象可爱吃飞醋了~~】
这句与周亚京的回复几乎是同一时间跳了出来。
【周亚京:这我早知道了,莫一吧】
“……”
何鹿当即被口水一呛,编瞎话被捉的现场,好丢人啊。
她急忙想撤回,又觉得肯定被看见了,撤回更显心虚,好像……更丢人。
果然,下一句弹出得飞快。
【周亚京: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何鹿:“……”含泪微笑。
【周亚京:她这醋劲儿我算是体会过了】
“……?”
跟着周亚京甩来一张截图。
图片是他和莫祎祎的微信聊天界面,莫祎祎那边清清楚楚地显示,她过:收起你的油嘴滑舌,再叫鹿女神……
到这儿就没了。
戛然而止最可怕,其意不言自明。
【周亚京:[扰了.jpg]】
【周亚京:不敢喊不敢喊】
何鹿扑哧一声笑出来,点开周亚京发来的截图反复看了几遍。
原来她还有这样的一面,暗戳戳吃醋什么的,实在是太可爱了。
*
这晚何鹿到家时,何母刚做好饭,见玄关女儿在换鞋,高兴地招呼:“我还担心今天做饭早了呢,正好你到家,洗洗手快过来吃饭吧。”
“嗯。”何鹿简简单单应一声。
一般下班不会这样早,但现在要准备交接了,几乎不再有新活儿派给她,所以才相对不那么忙碌。当然,这话对着家里是不能的。
“今天做了山药羹,用的还是上次你帮我下的那个软件上学的菜谱,也不知道味道合不合你们俩口味,我尝了尝倒是不错。快快,过来试试。”
何鹿被妈妈不寻常的欢快语气惊了一下:“妈妈,最近家里……有什么好事吗?”
“这孩子,贫嘴。”
何母自然是开心的。
这次过年回南方老家,远房近亲都夸何鹿是一辈里最有出息的,谈及样貌,也是辈里最出众的。
作为培养出如此优秀女儿的母亲,她算是风光了一把,当然开心又满足。
何鹿换好鞋,拐弯去了餐厅,却见何怀益正襟危坐的模样,坐在上方,又是一惊——近来爸爸回家吃晚饭越来越频繁了,按理一家人能一起吃饭算享受天伦的一桩和美。
但不习惯也是真的,这么多年习惯和妈妈两个人吃饭,现在多了一个人,即便是亲生的爸爸,也会有点不自在。
“爸爸。”何鹿拉开椅子,跟他招呼。
何怀益的手刚搭上盛山药羹的碗,闻言顿了顿,抬眼看了眼女儿,嗯了一声:“你最近不忙?吃饭总能看见你。”
“……”
真巧,何鹿心里是一样的想法。
天底下像他们一样的父女,恐怕不多见吧。
“嗯,刚结束一项目。”何鹿仍然不擅长谎,垂着眼,怕眼神飘忽泄露自己的心虚。
“哦。”
单音节结束话题。
他没再出声,何鹿心安一些。
一家三口安安静静吃饭,何怀益吃完放下筷子,忽然道:“上回的那高——”
何鹿急忙咽下嘴里的菜,断他:“我了不见啊。”你还瞎忙活什么,后半句,她没。
“前几天碰巧一个机会我见了这孩子,人不错,外貌周正,聊起来肚子是有货的,前途也好,错过太可惜,你去见见。”
你去见见。
这甚至称不上是一个商量的语气。
“我有喜欢的人了。”何鹿放下碗,冷静道。
餐厅彻底寂静。
何怀益与何母对视一眼,都想从对方的眼里看出是否知情的意思,却不约而同看出懵逼的意思。
“合适的时机,我会带回来给你们认识。”何鹿在他们开口前,补充一句。
“等等,什么时候的事,对方是谁,你为什么从不跟家里提起过?”
“对啊何鹿,你好歹是什么样的人家吧。”
“我了,等合适的时机,现在还不算是。”何鹿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
现在还不算是。
不算是恋人,还是不算是合适的时机?
何怀益与何母满头问号,即将开口之际,被何鹿下一句堵回嘴里。
“还有报告要写,我先回房了,爸爸妈妈慢用。”
工作是何父的命门,有工作要做,当然是不能因这些儿女情长的事来扰女儿的。
“……”
郁闷归郁闷,两人安静了。
何鹿抿唇,离开上楼时,听见餐厅传来的两人极力压低却激烈讨论的声音。
“你怎么当妈的,女儿有对象了都不知道?!”
“一有事都怪我么,再了,是不是对象还不确定呢,等她忙完工作我们再问问详细情况。”
“要是谈上了,对方不怎么样,他们不肯分怎么办,晚了!”
“对你的女儿有点信心好不好啊?”
到了卧室,何鹿进屋关门,将令人心烦的声音挡在门后。
天色渐渐暗了,外面亮起的灯的光辉散落进卧室,清冷地铺了一地。
何鹿闭上眼,靠在门后。
眼前浮现白天在餐厅,莫祎祎坐在椅子上,微抬起眼,淡淡地笑着:“新婚快乐。”
又闪过她注视着自己,旁边人来人往,她抬手点着自己的额头,亲昵玩笑的样子,眼神却很淡地道:“在一起两年,爱过,怨过,如你所见,她结婚了。”
她睁开眼,摸出手机,拨通电话。
嘟嘟声响了两次接通。
“鹿鹿?”
何鹿轻轻呼了口气,声音更轻:“祎祎。”
“嗯?”
何鹿舔了舔唇,慢慢地,一步一步走到窗边,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月亮,望向那皎洁的光。
“我一定会娶你的,祎祎。”